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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程序婚姻

2024-08-13 06:39:25 作者: 蘇商隱
  「兩位新人請笑得開心點,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很好,這位先生笑得非常迷人。」

  攝影師站在最前方不斷變化著動作,一隻手端著攝像機,另一隻手不斷指揮著這對奇怪的看起來不那麼親密的情侶,更靠近一些。

  井時雨勉強地扯出一個還算親和開心的笑容來,強迫自己注視著鏡頭。黑洞洞的無形焦點像是深邃到不見底的漩渦,冷冷的注視著這對在這神聖殿堂下結為伴侶的虛假二人。

  考究的白襯衫緊縛著身體,燈光從四面八方打過來,一絲細微的動作都會暴露在他人的視線之下。井時雨從未像現在這樣不自在,期待著所有的程序立即走完,但他是今天的新人也必須扮演好自己新人的戲份。

  好在照片很快拍完了,結婚證的製作還需要一些時間,趁著間隙,薄少艾便出去接起了從剛才就一直不斷震動的手機,低頭吩咐著手機對面的人不知什麼事情,看起來非常的忙碌。井時雨便獨自留在等候室里,與攝影師一同選片。

  平板的大紅色背景下,每張照片裡的薄少艾都笑得極為俊美,露出額頭的造型,也依然很好看,流暢的面部線條像是起伏的群山般壯美無儔。反觀幾乎每一張照片上的自己都眼神飄忽,不自然的躲閃鏡頭,笑的又太僵硬,沒有幾張能看的。

  他想讓外面的薄少艾進來幫他一起選,可對方似乎依然很忙,嘴角彎起,眉頭微蹙,釋放出心情不大美妙的信號,他也識趣的收回目光,不打算打擾對方。

  「就這張吧。」

  照片中,薄少艾微笑著,琥珀色的雙眼明如點漆,自己微微的將身體傾向對方,神情有些拘謹,但笑容滿足。看到這張時,井時雨微怔,他無法想像那一刻自己的心境如何,看著照片裡的自己,他真的在某一時刻感到滿足和幸福嗎?

  照片很快的填上紙頁的空白,紅色的鋼印戳在照片的一角,證婚人的名字飛舞像是一小座搭起的鵲橋,系起愛侶間的此世和合。

  「您的結婚證,請拿好。」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看身形應該是一個omega,笑容甜美親昵,將兩張已經合起紅色小本遞給他。

  井時雨低下頭,沉默的接過它們,手指摩挲著上面的細小顆粒,指尖划過印壓的凹槽,忽然視線里金色的文字一瞬間涌了出來,化作一張囁嚅的巨口,咆哮嘶吼著。

  「您和您的先生可真般配,alpha和beta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請你們一定要珍惜彼此,永遠的走下去。 」小姑娘清甜潤亮的嗓音響起,將井時雨拉回現實,尚未從剛才的情緒中跋涉而出的他,猛然抬起頭看向小姑娘透潤的雙眼。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自作多情的話惹到顧客不快,急忙磕磕巴巴的道歉,眼睛都紅了。

  井時雨忙道 「沒事,沒事。」微笑著安慰對方,像是捏造無所謂的謊言一般,毫無疑慮的說 「謝謝,感謝你的祝福,我和我的 ……先生一定會一直好下去的。」然後從衣兜里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她,那意外的紅色包裝紙,仿佛真如一塊祝福的喜糖,安靜的躺在小姑娘的手心上。

  「老公,你看我今天的眼妝好看嗎,我睫毛刷的翹不翹,頭髮蓬鬆嗎,待會還需要補妝嗎。」井時雨拿好兩張結婚證,正要出去。迎面走進來一對新人,高大英俊的alpha手中拎著一大堆東西,溫柔地回答小omega的各種問題,間或整理自己的衣領。

  美麗的omega在二人擦身而過時,視線短暫的掠過井時雨,又毫不在意的看向自己的丈夫,進入了接待處。

  沉重的橡木色大門推開而後合攏,小omega的甜美又吵鬧的聲音逐漸消餌。遠處,alpha似乎已經處理好事情,嘴角微卷,含笑看著他,像是等待自己許久,讓人徒生出一種歸屬感來。

  「給你。」薄少艾並沒有接,反而微笑著看了一會。井時雨保持著遞給的姿勢,慢慢的抬起頭,看見對方笑的一臉明媚,感覺自己被戲耍了。薄少艾得逞地看到他略帶惱怒的表情,將那張自己厭惡的冷淡面具撐的發裂。

  「你拿著吧,記得收好。」 隨後脫下小指上的尾戒,拉起井時雨的手,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剛剛好,你暫時下戴著這個吧,戒指的款式之後會發給你,你可以參考一下。」

  素圈的尾戒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肌膚的溫熱,井時雨不自在的垂下手,大拇指摩挲著手上從未有過的東西,去適應那微妙的異物感,讓殘餘的溫度徹底的冷下來。

  「我送你回去吧,翠微雅居,離這裡有些遠。」薄少艾打開了車門,井時雨也沒有猶豫的鑽了進去,心中有種被窺視的厭惡感。像薄少艾這種人想要徹底的了解誰都輕而易舉毫無顧慮,更何況自己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井時雨沉默的注視著車窗外奔逝而過的風景,二人都靜默無聲,車內的氣氛沉的近乎能凝成一潭水。井時雨有些僵硬地轉了轉脖子,不經意的與薄少艾的視線對上,他能感受到對方赤裸不加掩飾的打量。薄少艾迅速收回目光,渾不在意之後井時雨的瞪視。

  「時間不早了,要去吃個便飯嗎,我在悅容軒提前定了位子。」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著節拍的彈弄,井時雨的目光被吸引,盯著薄少艾手側一顆黑色漩渦般的小痣扎了下去,久久不能回神。

  「不,謝謝,我回家吃就好,你不用破費了。」

  「沒關係,注意安全。」

  薄少艾站在車外點燃一支煙,微暗的天空下,橘紅色熄滅後,一絲青煙裊入天際,融在又下起的細雨中。他注視著那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破爛的鐵門後。

  薄荷煙凜冽的氣息逐漸被一股輕柔的花香包裹,變得柔軟。他鑽進車內,菸頭猩紅的軌跡淹沒在一片濕潤中,清淺的花香又悠然消逝。

  這些等待和試探性的討好有什麼意義呢,看起來更像一個派頭十足的新婚丈夫,無非是多增添了一條新的戲路,一個新角色。還沒有十幾年前來的舒服,但他已經習慣了。

  他一直都對各種各樣的角色適應的很好,無論是開朗義氣的同伴,還是深情體貼的情人,亦或是今天的新婚伴侶,演繹的像些准沒錯。畢竟,他可只有一年的時間,婚姻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很快了…

  薄少艾如是想,他有些開心的笑起來,愉快的打給他一位從事珠寶設計的友人,在對方急切的詢問下,「是的,我結婚了。」

  在一長串的疑問驚訝中,薄少艾被迫參加了今天晚上的酒局,也是想放鬆一下。接下來他將以新的身份一個非單身人士來示人,作為一個好丈夫自己可要潔身自好,減少來這種酒局的頻率。

  「艹,我說你真結婚了啊,這麼大的事,我們可一點沒聽到風聲。」常勇風摟著一個漂亮的小omega情人,喝地醉醺醺的有些神智不清,向薄少艾靠去。後者不動聲色起身拿一杯酒,躲開。

  「不是,艹……」尚存一絲理智的常勇風也知道發生什麼,保持好社交距離,規矩的癱在一旁,嘴裡喃喃著一些罵人的話,多半是嫌棄薄少艾的龜毛。

  「我說勇風哥,你自覺一點啊,你喝那麼多萬一吐薄哥一身,薄哥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回家也不好交代啊。」一個娃娃臉男生拿著瓶麥卡倫給自己倒上一杯,順便給常勇風的空杯又填滿,引來對方不爽的哼哼。

  薄少艾挑好酒,斟上一小杯又落座,淺抿一口,就把酒杯放在手裡把玩,放鬆的靠在沙發上,也不言語。

  「薄哥,你真結婚了,路哥告訴我們時我還覺得他在開玩笑,你給個准信。」娃娃臉男生李野笑著跟薄少艾碰杯。

  「嗯,前幾天領的證。 薄哥,你迅速啊。」我們還以為你要單身一輩子。」李野指了指坐在角落裡一個氣質儒雅的男人道 :「你看看柏鶴哥,才比你大三歲,都二胎了。」

  路柏鶴就是與薄少艾通話的那位珠寶設計師,算是他們圈子裡最年長的人了,今年三十五,大女兒都十歲了,小女兒也四歲了。算是最早婚早育的一個,性格沉穩內斂,結婚後在這樣的酒局上就一直坐在角落裡喝果汁,十分妻管嚴。有的時候還經常推辭李野他們組的各種局,時常遭到常勇風的唾棄。

  「少艾,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結婚,大家都覺的很出乎意料。」路柏鶴對今天的早上的事情有些被驚到。他與薄少艾交情頗深,再加上路家和薄家本就是世交,自己對他家的事情和薄少艾那隱秘的取向也有些了解,知道對方大概是一個註定與愛情、婚姻無緣的人。但今天忽然告訴自己結婚的事,應該頗有緣由。

  薄少艾平靜的注視著手中的酒,冰塊將琥珀色的液體折射出細碎而曼妙的色彩,在搖晃時叮噹作響,讓他想起一些往事來。

  路邊攤口升起熱氣,盤山公路上盡情嘶吼的摩托聲浪,拳擊台鎂光燈下的狂熱,深夜酒館裡的低聲清唱……那一雙坦誠又熱烈的眼始終追隨著他。一種無名的欲望像是決堤洪水在軀殼間肆意的奔騰,心臟狂跳,血液流淌。

  「出去說。」薄少艾對路柏鶴低聲說道。路柏鶴也明白了,對李野等人道歉要和薄少艾先退場。薄少艾飲盡杯中的酒,向外走去。

  幾個朋友擋住他 :「怎麼早就走,不留下來再玩一會。著急和路哥交流結婚經驗,還是怕家裡那位給你設的門禁。」李野帶頭調侃,惹得周圍人笑作一團,紛紛跟著附和。

  路柏鶴小心的看著薄少艾的臉色,他的面龐在背光處模糊不清,像是蘊藏著一場情緒風暴,隨時可能爆發。


  但出乎意料的是薄少艾回頭粲然一笑,英俊無儔的面龐舒展開來。幾個漂亮的公主都怔愣住,朋友也驚訝於他少見的好心情。

  「新婚快樂啊!」「喜氣養人!」餘下幾個單身漢在那裡嘖嘖嘖,路柏鶴和薄少艾脫身離開酒吧,吵鬧和喧囂被甩在身後,逐漸消餌。

  薄少艾和路柏鶴在酒吧後門的一條燈光暗淡的小巷裡站定,路柏鶴熟練的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煙,遞給薄少艾一支,點燃。

  薄少艾挺意外發現一向潔身自好的大設計師竟然抽起了煙 「不是說戒了嗎,怎麼又抽起來了。」

  「那有那麼好戒,我就是過過嘴癮,一會還要散味,不然讓家裡那位聞到又不知道要怎麼說我。」路柏鶴抽了一口就真的放下了,看向薄少艾。

  「老頭要不行了,兩年前就立了一份遺囑,大頭給我,但需要我在他死前就結婚…」

  「這,鎔明那裡關於薄叔的消息一點都沒傳出來。」面對路柏鶴疑惑,薄少艾只能給出他最不想回應的答案。

  「兩個月前他就已經住院了,情況不樂觀可能撐不過一年的時間,消息壓得很緊,董事會那邊也沒鬆口,老派股東要看到遺囑才肯承認我。」

  昏暗的燈光下,薄少艾的神情少見的凝重,酒吧里的笑顏早已不見。路柏鶴知道現在的情況,這是把他的髮小逼到極致了,不然面對任何事都笑顏以待的他,又怎會如此。

  「最近,我就會全面接手遺囑的相關手續,我故意放出結婚的消息,薄秋言這條瘋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咬勾闖出來,咬人一口。」薄少艾深吸了一口煙,表情變得平和,又恢復了往日的微笑。

  「明白,你是想讓我敲打一下周圍的人,別去查你的結婚對象。」

  「嗯。」「靠,我更好奇那位是誰了,能讓我們從不把情情愛愛當回事的薄少怎麼上心。」見發小又回歸到人類八卦本能中,露出狐狸尾巴,薄少艾無言把他向旁邊一推,自己向外走去。

  「總之,我最近會很忙,大概需要一年的時間才能走上正軌。」

  「戒指就麻煩你了。那人,你也認識。」隨後薄少艾走出了巷子,背影消失在一片光影中。

  只余路柏鶴在原地不斷的想,什麼人他也認識呢?

  薄少艾並沒有開車回到自己的公寓,而是找到一家還尚在營業的花店,下車,輕輕的敲了敲門喚醒正在打瞌睡的老闆。

  「抱歉這麼晚打擾了,請幫我扎一束百合花,謝謝。」薄少艾微笑著坐在一旁等待,目光掃過花店裡錦簇的各式鮮花,一抹紫色出現在視野里,魚尾式的花瓣已經輕輕打開,優雅的挺立在一叢滿天星間。

  「客人,您需要鳶尾花嗎,我看您看了好久,您有需要的話要提前預定,這種花銷售量小,平時很難買到的。」年輕的老闆已經將花紮好,遞給薄少艾。

  「謝謝,我暫時不需要,花很好看…」看到那叢細小含蓄的滿天星讓他莫名的想起井時雨來。

  薄少艾最終來到一家私人療養院前,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築矗立在綠影森森開滿海棠的半山腰上,燈火稀疏。

  「你好,我來探望薄言之,我的父親,需要在這裡登記吧。」說著並遞給值班的護士一小盒包裝精美的點心,有些報赧的說辛苦了。

  小護士連連擺手回沒關係,從善如流的收下那盒點心,顯然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薄先生,您又來探望您父親了,唉,您今天來的時間還是不太好,薄老先生已經睡下了,請跟我來。」小護士走在前面,輕輕的推開門,壓低聲音道 「薄先生,探視時間請不要超過二十分鐘,還有半個小時住院部就徹底封閉了,真的很抱歉啊,薄先生,您好不容易才來一趟。」

  「沒關係,這些時間已經足夠了,謝謝。」薄少艾微笑著低聲對小護士說道。

  薄少艾進入病房,裡面裝潢豪華更像是一間度假用的總統套房,只有床頭裝設的精密醫療儀器昭示著這房間的真正用途。一個面容灰敗的蒼老男子佩戴呼吸機躺在寬大的病床上。

  薄少艾將百合花放在薄言之旁邊的床頭上,馥郁的花香漸漸的彌散開來。薄少艾拉來一把椅子坐在他父親的身側,沉默不語,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人。

  迅猛而來的疾病緩慢的吞噬著一切生機,昔日裡高大健碩的alpha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一個瘦弱寬闊的架子,兩年前還烏黑的頭髮早已斑白不堪,也只有那深刻瘦削的輪廓隱隱可窺見一絲英俊的神采。

  「你好像比我上一次見到的樣子還老。」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盪出孤獨的微波,無人回應。但薄少艾還是自顧自的講下去。

  「我今天結婚了,你開心嗎!我終於要得到了我應得的那一份。十幾年前我是那樣不屑於你的一切,可自從我決定由寧城回到豫城後,直到今天我都覺的他說的沒錯,我為什麼要對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感到羞恥呢。」

  「所以我接受你的建議,您也要履行承諾。那麼,再見,我親愛的父親。」

  「小蕊,快讓我看看,哇,是月寶坊的點心,薄先生真大方。」小護士的同事艷羨看著那盒精美異常的點心,想伸手拿一塊卻被萬曉蕊拍開,只能縮回手暗自嘀咕小氣。

  「唉,誰讓你們排班不太走運,一直遇不到前來看望父親的薄先生。」萬曉蕊有些得意的再一次拿起那盒點心。

  「你們說真奇怪,我剛才看了一眼薄先生的探望記錄,發現薄先生很少白天來,幾乎都是很晚薄老先生睡去後才來探望。」一個同事翻著剛才記錄的登記本。

  「當然是因為薄先生白天很忙沒有時間探望,只好選在晚上來探望,只是看看也不會打擾到父親休息。薄先生真是又英俊又體貼,好想當薄家少奶奶。」

  「嘖嘖,小蕊你別犯花痴了,就你當不成的。」在一片嘲諷聲中同事們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科室值班,又只留萬曉蕊一個人孤寂的繼續站在前台。

  「辛苦了。」按時出來的薄少艾對萬曉蕊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不辛苦的薄先生,注意安全。」萬曉蕊激動的揮揮手,淚別薄少艾。

  雨滴灑落在油潤的葉片上,在燈光下折射出無數的星子般的光輝,海棠花搖曳於靜寂的夜中,一點猩紅又燙開黑暗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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