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跟那洋鬼子進那屋都說什麼了?秘密又是什麼?」
阿依慕一伸手,掐住齊鳴腰間軟肋,單刀直入詢問,一副他不老實交代,就只能用刑的架勢。
這問題一拋出,一邊的童欣晴的耳朵動了動,甚至連駕駛位上的小龍,都朝後視鏡飛快瞄了眼。
果然,不管是男是女,平日裡性格是跳脫還是穩重,都喜歡八卦。
齊鳴的胳膊輕輕一頂,隔開阿依慕的手,解除威脅後,一本正經的道:「都說是秘密了,自然不能說。而且我都向上帝發誓了。」
小紫斜睨了他一眼,鼻尖<呼哧>一下,噴出一股熱氣,那不屑直接寫在了貓貓頭上,如果開口,估摸會說:<上帝?啥玩意兒?>
「童姐姐,有秘密的男人是不是都不靠譜?」
阿依慕笑著詢問童欣晴。
童欣晴露出認真的思考的表情,然後點點頭,認同道:「好像是的唉。」
雖然知道她倆一唱一和的是在開玩笑,但齊鳴還是敗下陣來,主動坦白:「其實也沒什麼,斯旺坦白了他的身世而已。」
「什麼身世?難道他還是個王子?」
阿依慕說完,面前浮現斯旺那挺著個大肚腩,頭還有點微禿的樣子,就有點後悔了,這尊容,實在有損王子在他心裡的印象。
「什麼王子,他祖父是個德國人,還是個納粹。」
齊鳴簡單陳述。
雖然不是王子,但卻也挺稀奇。
「這些東西,不會都是當年納粹搜刮的吧。你買的話,會不會有問題?」
童欣晴聞言,擔心的問道。
齊鳴搖頭:「那幅油畫不知道,至於從他手上買的那個琺瑯彩筆筒和黃釉青花小碗,就算是搜刮來的,本來也是華夏的東西,物歸原主。
而那幅《八駿圖》我能肯定,百分百不是搜刮的。」
「為什麼?」童欣晴好奇,他為什麼這麼篤定。
「對啊?為什麼?」阿依慕重複道。
「因為,最近一百多年,全世界都沒有人有這資格和膽量,去搜刮那位。」
齊鳴話里,把範圍擴展到全世界,更把時間拉長到一百多年, 口氣之大,讓車裡幾人更加好奇。
阿依慕皺了皺小鼻子,趁齊鳴不備,眼疾手快掐了他一把。得逞之後,面帶得意:「哼,讓你賣關子。對了,我記得,你說這畫是假的啊。
難道你是騙他的。」
齊鳴捂著大腿,輕輕揉了揉,臨近夏天,穿的也不厚,這一下可不輕,估摸都紅了。但現在她倆姐姐妹妹的已經結盟,自己也只好認栽。
不但得認栽,還得老實回答問題。
「我可沒騙他,真跡確實是2002年,香港佳士得拍賣,現在就保存在故宮。甚至這畫的材料我也沒騙他,確實是清末的時候,太監宮女從宮裡偷出來的。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說咱們華夏,書畫作假,做的最厲害的兩個地方,或者說兩個門派。
其一,叫蘇州片,說的是蘇州山塘街和桃花塢一帶,一批專門以製作假畫為業民間作畫高手,他們從明朝萬曆年間就開始仿畫,技藝高超。而且涉獵廣,唐宋元明清,只要是知名畫家,他們都仿。
他們的作品被統稱為<蘇州片>。現如今,很多博物館掛的都是蘇州片。
還有一個叫後門造,這個後門,指的是紫禁城的後門:地安門。清末的時候,太監宮女從宮裡倒騰東西,拿出來賣,經常走這道門。
漸漸的,就在這一片,成了一個小型古玩市場。一開始還都是宮裡的真貨,後來有人看到了裡頭的商機,開始仿造宮廷用品,在這兒魚目混珠。
後門造的歷史和仿製技術都不如蘇州片,但是真材實料。因為地利的關係,很多用的都是皇宮裡出來的筆墨紙,所以也算精品。
這幅八駿圖,就是一幅後門造!」
「那不還是一幅假的?」童欣晴忍不住咕噥道。
「東西是假的,來頭可比真的都要奇妙。」齊鳴笑道。
「《八駿圖》畫的其實是乾隆的八匹馬。乾隆這皇帝,就喜歡學前人。周穆王有八匹馬,李世民也有八匹馬。
所以他也給自己搞了八匹馬,每一匹都給取了名字,還寫了詩。郎世寧為了討好乾隆,所以把自己比作馬,把乾隆比那能識馬的明君,畫了八駿圖。
這畫從畫成那天起,一直都掛在紫禁城文華殿,直到1908年。
那年有個叫梁有才的人,他也是個古董販子,在京城的圈子裡,算是小有名氣。
有一天,他在地安門附近,看到一個畫攤在賣畫,其中就有一幅《八駿圖》。尋常百姓雖然沒見過真跡,但《八駿圖》的名聲,經過百年傳頌,早就聞名遐邇。
上頭幾匹馬,各什麼顏色,又有什麼姿勢,什麼眼神,只要搞古玩這一行的,都清楚。他一看畫攤上的《八駿圖》就覺得跟傳聞的一模一樣。
好奇之下,問了攤主。沒想到,這攤主就是個宮廷畫師。那時候,大清朝早就自顧不暇,也沒那閒錢養什麼畫師,所以被遣散了。他也只能支個攤子,混口飯吃。
雖然這畫師落魄了,但他是見過真跡的,所以把這《八駿圖》仿的惟妙惟肖。梁有才鬼點子多,當即花30大洋,把畫買了下來。
買下了這假的《八駿圖》後,他轉頭在京城,找了家名叫《賞古齋》的古玩店。這家店專做高檔古玩字畫,明面上的老闆是個姓李的掌柜,背後真正的莊家,實際上是當時的紫禁城的內務府總管文裕。
《八駿圖》名氣太大,梁有才把畫送到店裡後,李掌柜就知道是假的。但這畫仿的太好了。李掌柜二話沒說,200大洋給買了。
這李掌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買了假畫後,就挑唆自己後頭的老闆,去把真跡換了。文裕是內務府總管,身份便利。加上平時就沒少偷宮裡東西,所以立刻答應,直接把畫換了出來。
但沒想到,真畫換出來後,梁有才卻又找上了門。說他賣的那幅是別人從醇親王府上偷的,如今事情敗露,醇親王要追究,所以必須贖回。
原來的假畫已經被送進宮,李掌柜手上的可是真跡。他自然是不想好不容易到手的真跡,就這麼沒了。但醇親王溥傑是皇帝的胞弟,他的後台只是各內務總管。
真要追究,他和他後頭那位都擔待不起。所以,李掌柜就把真畫,交給了梁有才。」
「這姓梁的也太奸詐了吧。」
阿依慕一臉鄙夷,卻也有點佩服道。
「別急,這故事有點長,不聽到最後,你都不知道誰才是最奸詐的那個。」
齊鳴這話又挖了個坑,讓大家更有興趣了。
「梁有才真畫到手,就立刻躲了出去。所謂的醇親王追究,那都是假的,他的目的就是這真畫,為此還買通了店裡的夥計。
這才在對方換出畫後,第一時間上門贖回。真畫是到手了,但那內務總管卻也得罪了。他一個平頭百姓立刻就躲了出去。
倒也沒躲幾年,3年後,清王朝就滅了。所謂的內務府總管,也就不用怕了。他回來後,就想找機會出手這《八駿圖》。
《八駿圖》的名聲夠大,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梁有才找了個有錢的,把價錢都談好了。但沒想到的是,就在成交前,市面上又出來一幅《八駿圖》。」
「宮裡那幅?」童欣晴插嘴道。
「欣晴,你真聰明。」
齊鳴肯定的點點頭:「就是原本換進宮裡的那幅。清王朝倒台,但當時溥儀沒有被趕出紫禁城,皇宮裡也還保留了原本的官職。
文裕任然是內務府總管,他又把那幅假的《八駿圖》給偷了出來,交給了李掌柜。
兩幅《八駿圖》同時現世,一下子就把水給攪渾了,而且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瞬間沒人敢接手。
兩幅《八駿圖》就這麼砸手上了。
就這樣,又過去20多年,1938年左右,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放出話,要高價求購郎世寧的作品。
《八駿圖》就是郎世寧的作品,符合要求。梁有才覺得時機到了,拿著畫就去找了陳璧君。
陳璧君一看是《八駿圖》把梁有才臭罵一頓。因為李掌柜已經先一步,把《八駿圖》賣給了陳璧君。
陳璧君也把畫送到南京,找了專家鑑定,專家說沒問題。這會兒梁有才又拿一幅《八駿圖》去找她,再她看來就是來坑他的。
梁有才不但沒賣了畫,還挨了頓打。而且,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畫也成了假的。
而陳璧君買《八駿圖》也不是為了收藏,而是送禮,這送禮對象,你們絕對想不到。」
「誰?」
「誰?」
阿依慕和童欣晴都好奇發問,就連小紫也歪著頭看了過來。
「希特勒!」
「啊?我沒聽錯吧?」
阿依慕有點懷疑自己耳朵了。
「呵呵,當然沒有。1939年,希特勒50歲生日,當時汪精衛已經投靠日本,日本和德國同屬軸心國。
汪精衛為了討好希特勒,在對方生日的時候,自然是要送禮。加上希特勒早年是美術生,書畫自然是最佳選擇。」
「那為什麼要指定郎世寧?」童欣晴好奇問道。
齊鳴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猜是中西方藝術風格的不同吧。你送的東西,得有華夏特色,又得西方人能看懂。
要是看不懂,那送了也白瞎。正好,郎世寧是義大利傳教士,他的作品既有中國傳統水墨畫的技法,又有西方畫作重視的光暗變化,中西結合,這才被看上了。」
「也就是說,咱們看到的那幅,就是李掌柜賣給陳璧君的?」
「對!」
齊鳴肯定的點點頭:「你們注意到沒,咱們看到的那幅畫上,題跋最後,有一段筆跡明顯不同的正楷小字<己卯年三月初一日,季新親贈>?」
兩女都搖頭,顯然是沒注意到。
齊鳴解釋道:「己卯年三月初一日,換算成陽曆是1939年4月20日。正好就是希特勒的50歲生日。而<季新>又是汪精衛的字,所以這畫應該就是陳璧君買來的那幅。
加上斯旺說,他的祖父是納粹黨衛軍,還當過希特勒的近衛,我猜八成就是在小鬍子倒台的時候,趁亂偷的。
希特勒和汪精衛,雖然都是遺臭萬年的人物,但兩人的歷史地位擺在那。尤其是希特勒,這可是影響了世界的人物。
想想看,一幅漢奸頭子送給二戰瘋子的畫,如果順利帶回國,是不是會引起轟動?」
阿依慕和童欣晴的出身註定了見識的不凡,都不用齊鳴說,她們都知道這畫所包含的意義,不說私人藏家。
一旦齊鳴拋出這畫,肯定不止一家官方機構會想買入。
「那不是便宜了梁有才了?」
就在這時,阿依慕忽然有點不甘心的咕噥道。
「怎麼便宜她了?」童欣晴好奇追問。
「童姐姐,你想啊。2002年,港島佳士得把《八駿圖》拍出1700多萬。那幅肯定就是梁有才那幅了。
雖然他肯定是死了,但是這也便宜了他的後人啊。」
童欣晴一想確實如此。說實話,不管是故事裡的梁有才,還是那什麼李掌柜,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讓壞人占到一點便宜,大概是所有人都有的一種最樸素的價值觀。雖然最後享受到這層福利的不是梁有才本人,但也覺得不甘心。
「嘿嘿,你猜錯了。」齊鳴笑道。
「猜錯了?」
「你忘了?剛剛我就說過,這故事不聽到最後,你都不知道誰最奸詐。」齊鳴提醒完,自顧自的繼續道。
「剛剛說到,梁有才被陳璧君找人收拾了一頓。所有人也都認定,他手上的《八駿圖》是假的,算是倒霉到家。
幾年後,國家解放,又過去幾年,共產黨上台。到了1952年,國家開展<五反運動>。其中有一條,就是<反倒買國家財產>。
有人舉報李掌柜,倒賣國家財產,把重要的國家文物賣給了陳璧君這大漢奸。李掌柜當時已經80多了。
為了脫罪,只能招供,自己賣的是假畫,真跡在梁有才手上。
故宮的專家知道了這消息,立刻去到了梁有才家。但是他們鑑定完,卻一致認定,梁有才手上的也是假的。」
「假的?」
這下車裡人都聽懵圈了。
童欣晴疑惑道:「那你說的港島拍賣的真跡,又是哪兒來的啊。」
「嘿嘿。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黃雀後頭還跟了個拿槍的人。」
齊鳴調侃完,解釋道:「當初內務府總管文裕,從宮裡把畫換出來後,也很喜歡。於是跑去了地安門。
他跟賣梁有才畫的畫師是舊相識,想找他仿製一幅,用做收藏。
結果那畫師偷梁換柱,直接畫了兩幅以假亂真的畫作。他還給文裕的兩幅全是假的,真跡被他藏起。
直到2002年,那畫師的孫子拿出真跡,這事兒才算是真相大白。」
「啊?!還能這樣?」
幾人驚詫至極,沒想到這畫一波三折,居然如此離奇。
「齊哥,你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的?」
駕駛座上,一直沒吭聲的小龍好奇詢問。
齊鳴笑道:「這是一個老前輩告訴我的。欣晴,你肯定認識,就是唐師傅。」
童欣晴稍稍回憶後,點了點頭。她也去過博古齋,對那老人確實又印象。
「唐師傅的師傅,其實就是那個被梁有才收買的店鋪夥計。他當年其實只經歷了事件前半段。
唐師傅學藝的時候,他拿這個故事警示他。
唐師傅後來又知道了後半段,我去了店裡,他又拿這故事警示我。」
齊鳴感慨的搖了搖頭:「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故事還有後傳。等我把這畫放到唐師傅面前,也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這會兒齊鳴心裡都有一種宿命的感覺。
也就在這時,車子緩緩停下,再看車外景色,幾人已經到了格拉芙小鎮的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