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楚雲梨不敢接那個紅封的時候,盧老爺心頭就不太高興。若不是看在陳玲瓏的面子上,他也不會給這個好處。
再者說,他銀子來得也不容易,舔著臉送上門,別人還不稀罕,他能高興才怪。
到了此刻,盧老爺總算看出來,這丫頭應該是和母親生了齟齬。他垂眸看了一眼懷中蓋著紅蓋頭的女子,右覺手臂酸軟,乾脆將人放上了花轎。
沒法子,這也不是計較的時候啊!
花轎走了,圍觀眾人漸漸散去,關家的宅子終於安靜下來。楚雲梨關上門,去了家裡的靈堂,給關父上了一柱香:「她不是什麼好人,要走就走吧。您別放在心上。」
煙霧裊裊而上,漸漸消散,也不知道關父聽到了沒有。如果關父在天有靈,知道女兒的那些處境,應該也不會再留念陳玲瓏才對。
家裡少了一個人,比以前親近不少。
楚雲梨只覺得心都安靜了下來,孫家姐妹則有些擔憂,家中只有母女兩人,就請了他們兩對夫妻。如今,只剩下一個姑娘……會不會辭人?
對於城裡的下人來說,兩個人打掃這宅子內外算是重活,幾乎忙不過來。但對於做慣的農活在家裡從早忙到晚的孫家姐妹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不用搬,不用抬的,就洗漱打掃一下。還有,兩人不止一次地聽陳玲瓏念叨過,說她們做飯的手藝不好。母女倆先前還因此吵架……兩人和母女同處一屋檐下,知道關江月對母親有些怨氣,偶爾還會故意和母親對著幹。她們也弄不清楚姑娘是真的不嫌棄她們的手藝,還是單純的只是不想讓母親如願才留下二人。
兩人心裡擔憂,面上難免帶了一點出來。楚雲梨看出二人有心事,以為她們會主動講。可等了一天,兩人準備離開了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她忍不住問:「你們倆在怕什麼?」
別發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才好。
孫氏姐妹對視一眼,這份活計和工錢實在誘人,兩人都想留下來,今兒一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與其時時刻刻擔憂自己會被辭,還不如直接問出口。
「姑娘,您覺得我們姐妹伺候得好麼?」
楚雲梨頷首:「挺好啊。」她看了一眼二人,神情恍然明白了什麼,笑著道:「家裡的活挺多的,往後還得麻煩你們多照顧我。」
聞言,姐妹倆很是驚喜。她們也不蠢,卻沒有問諸如「您要不要辭人」之類的話,笑著說了一下廚房裡的事,很快起身告辭。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楚雲梨並未放在心上。
這一天早上,又有人上門。
上一次來過的趙成全再次登門,他一臉複雜地等在門口,楚雲梨不見,他一直不肯走。
一個時辰後,大孫氏過來,低聲道:「姑娘,要不您還是把人打發了吧?他一個年輕人,您是待嫁女子,外面已經有人在悄悄往這邊看了,萬一傳出去難聽話,還是您的名聲受損。」
也是真心為楚雲梨打算,才說得出這麼一番話來。
楚雲梨大踏步走出門。
趙成全終於等到了佳人,滿臉驚喜。隨即就發現她面色不太對,他突然想起自己站在門口不走,像是逼迫她出來一般。
其實他就是想逼她出來說說話。
趙成全略過這茬,上下打量楚雲梨:「江月,我聽說娘你……你娘不在,你近來可好?」
「挺好。」楚雲梨頷首:「還有別的事嗎?」
趙成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先前已經沖她表明心跡,並且說過退了全家的婚事之後,會求娶她……不是他自信,而是他這般年紀又即將考取功名的年輕人不多,城裡甚至有不少富商都願意將姑娘嫁給他。
關江月如果真的聰明,就該知道他是一個不錯的夫婿。
趙成全抿了抿唇:「我聽說了你退親的事,先前我有跟你說過……」
楚雲梨抬手止住他的話:「表哥,我知道你是真的關心我。有些事我不對外人言,但應該能跟你說說。」
聽到這話,趙成全滿臉的驚喜,以為她終於願意親近自己……兩人擁有同樣的秘密,不是親近是什麼?
楚雲梨自顧自繼續道:「我最近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子,他對我挺上心的,我也……等父親忌日後,我應該會定親,孝期滿就嫁……」
「江月!」趙成全一臉不可置信,聽到這裡忍無可忍,打斷她的話:「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們才認識多久?你知道他的身份,家住何處,家裡都有什麼人嗎?怎麼就敢將自己的終身託付?」
「表哥,你過問得太多了。」楚雲梨漠然道:「我們只是親戚。我會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曾經的心意。我會另嫁他人,你……別把心思再放在我身上。」
趙成全滿臉焦急:「江月,你再多想想。我敢發誓,這個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楚雲梨似笑非笑:「你愛我什麼?」
換過人之後,兩人都見了三次面。楚雲梨自認變化挺大的,除了平時走路說話的小動作沒變,她處事的手段和態度和關江月截然不同。可趙成全從頭到尾就沒發現她不是關江月。
趙成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臉色更急了。他發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楚雲梨搖了搖頭:「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關福耀又來糾纏我娘的事,就憑他幹的那些混帳事,我就永遠不可能尊重他,也不會眼瞎到跑去做他的晚輩。」
趙成全白了臉,半晌,他滿臉希冀地問:「如果……如果我離開關家,和他們一刀兩斷呢?」
楚雲梨反問:「你真的願意麼?」
趙成全沒有立刻答話,滿眼的糾結。
「不願意是對的。」楚雲梨對上他煞白的臉色:「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會嫁給你。」
趙成全脫口問:「為何?」
楚雲梨語氣嘲諷:「你從小就由他們夫妻養大,關家還送你讀書。無論他們人品如何,對你是恩重如山,你為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和他們斷絕來往……你的心呢?你曾經也是真心感激他們對你的付出,肯定有發過誓會報答他們。可結果呢?你說翻臉就翻臉,誰也說不清楚,以後會發生的事,我不認為一個對著養父母都能翻臉的人,會真心愛重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趙成全忍不住反駁:「你不是一無是處!」
楚雲梨揚眉:「那我有什麼?」
趙成全沉默:「反正,我就想娶你!」
「我不想嫁你。」楚雲梨抬手作勢關門:「你愛我什麼?你說出來,我回頭就改!」
趙成全:「……」
他上一次被拒絕之後,本來沒打算再上門的。可聽說她暗地裡和一個年輕男子來往,且兩人還有救命之恩的情分在。只要想到她可能會嫁給別人為妻,他就忍不住,這才跑到這裡來想再為自己爭取一次。
不過,今日見面,也讓他徹底明白,從關福耀養他的那天起,兩人就沒了以後。
趙成全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蔫的。
*
那天后,楚雲梨清靜了一段。
秋天到了。
和秋天一起來的,還有地里大片等著收回來的糧食。今年村裡的人特別高興,只看厚厚長長的穗子,就知今年的收成不會差,甚至比往年更好。
村里開始秋收,各家各戶都挺忙的。楚雲梨一開始打算多花點工錢,請人幫自己把糧食收回來,但她還沒讓孫家姐妹找人,村里就來了不少人到她地里,主動幫她收糧食。
這世上有不少心腸惡毒之人。但到底還是好人多,他們懂得記恩,也願意報恩。
幫著楚雲梨收糧食的人,全都不願意拿工錢,整個村裡的人忙碌了幾天,將糧食全部收回來曬乾裝進倉里。
楚雲梨接受了他們這份感激,並沒有執意給酬勞,只是將伙食辦得挺好,有肉有菜,饅頭管飽。還允許他們拖家帶口。
有孩子過來吃,但大人……除了幫忙做飯的婦人,其餘的人都沒有來。有那想占點便宜的,還沒靠近就已經被人攆走。
村里人,比楚雲梨更加珍惜她的糧食,生怕別人浪費,也不願意無關緊要的人跑來胡吃海喝。
前後半個月,村裡的糧食終於收完。看到楚雲梨再找人辦地,又有不少人跑來幫忙。
既是幫忙,也是為了學手藝。
如果說今年春天的時候好多人對於關家姑娘給出的種子合肥不以為然的話,如今對她的話都信服不已,若是會寫字,他們真的恨不能將她一言一行全都記下,拿回去掰開了揉碎了回想。
好多老人都感慨,他們種了一輩子的地,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楚雲梨又忙了一段,種了一季來年開春收的糧食……好多人覺得不太可能有得收,但還是默默的將自己的地也種上了糧食。
那天后,楚雲梨收到的禮物多了起來。
有時候是一些粗糧饃饃,有時候是鹹菜和風肉,甚至還有孩子送來的野花。
楚雲梨是真覺得住在村里不錯。
就在她過得愜意時,又有人上門了。
孫家姐妹以有這樣的東家為榮,也見不得別人鄙視自家姑娘,看到來人的姿態,二人都不太高興。
小孫氏低聲道:「她說自己夫家姓陳,會不會和陳公子有關?」
找上門了?
楚雲梨頷首:「那將人請進來。」
在門口說話,會引得村里人圍觀。
小孫氏有些不放心:「她……好像不喜歡您,陳公子那邊……」要不還是換個人?
反正姐妹倆都覺得,如果村里誰家娶上了東家姑娘,一定會把她當祖宗供起來。
說起來,東家姑娘又不缺富貴的日子,銀子夠花就行了。過日子嘛,還是自己舒心最要緊,何必去攀那些城裡人?
當然,這只是姐妹倆私底下的想法,並不敢當著楚雲梨的面說出來。
陳夫人今年三十歲,看著卻如二十出頭,容貌秀美,妝容精緻,走在路上時,一副生怕地面染髒了她裙擺的模樣。
楚雲梨看她走路都墊著腳,一搖三晃卻身姿曼妙,忍不住就笑了。
聽到笑聲,陳夫人有些惱:「你笑什麼?」
楚雲梨伸手一引:「夫人請坐,也別惱,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
邊上小孫氏上前倒茶,陳夫人擺了擺手:「我不喝茶,今日上門是有幾句話要說,說完就走。」
話是這麼說,可她從眼神到神情都寫滿了嫌棄。明顯是看不上小孫氏倒的茶。
小孫氏可沒忘記當初東家姑娘把這茶葉拿回來時囑咐她的話,這茶葉挺貴,要放在乾燥清涼的地方,別發了霉。
這夫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關家髒得很,恨不能把眼睛放到天上去……說真的,若不是姑娘曾經說過,有客人上門需要上茶,否則會失禮。她說什麼也捨不得把茶葉泡來給這樣的人。
不喝正好!
小孫氏將茶水放到了楚雲梨手邊。
楚雲梨看出來了她的心思,心下好笑,看向陳夫人道:「那趕緊說,我也挺忙的,沒空跟人閒聊。」
「你不認識我,應該認識我兒子。」陳夫人用帕子捂著鼻子,好像周圍很臭似的:「我進來就是告訴你,你們倆之間不可能。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你一個鄉下丫頭,配不上陳府的公子。」
她說完這話,等著面前女子求情。
然而,讓她失望了。年輕的姑娘臉上笑容未變,甚至還問:「還有麼?」
「就這些,你能聽進去就行!」陳夫人站起身:「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泥,那是絕對湊活不到一起的。」
楚雲梨揚眉:「這可不一定。」
陳夫人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敢反駁自己,反應過來後,皺眉道:「我好心勸你,別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否則只會失望,小心搭上名聲又搭上小命……」
「我家裡確實比不上陳府富貴!」楚雲梨打斷她:「不過,我爹姓關,祖輩都是這村裡的人,我從小在這裡長大。這樣……好歹算是家世清白,方才夫人講門當戶對,照你這規矩。你和陳老爺也不相配才對啊,你都攀得上的人家,我憑什麼不能嫁?」
聽到這話,陳夫人像是被踩著了尾巴的貓似的瞬間跳了起來,方才的矜持和傲然早已不在,她厲聲問:「你聽說了什麼?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
聲音尖銳,特別刺耳。
楚雲梨掏了掏耳朵:「鄉下人粗鄙,我只是偶然聽說了城裡那些伺候人的花娘的做派……」
「你住口。」陳夫人眼神怨毒,狠狠瞪著她,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上一次說這些話的人怎樣了麼?」
楚雲梨老實搖頭:「不知!」
事實上,陳玉灃和她幾次見面,很少提及家裡人。當然,楚雲梨早在看到他傷和中的那些毒時,就知道他家人不好相處。
甚至還是仇人!
會對他下殺手的,不是仇人是什麼?
因此,楚雲梨並沒有問過他家中的事。今日看到這所謂的陳夫人,便知道他的處境了。
都說無知者無畏,陳夫人大概就是這種人。
真正出身大家的夫人,無論說話做事,都會講究身份和規矩。哪怕再恨一個人,臉上都言笑晏晏。今日如果換一位大家閨秀前來,哪怕對楚雲梨不滿意,也會說得更隱晦一些。
陳夫人狠狠瞪著她:「她死了,死無全屍,從那之後再沒有人敢議論我。」說到這裡,她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陳玉灃那混帳連這些都跟你說。你拿這些話來諷刺我,這會兒倒是爽快,殊不知你卻把他賣了出來,回頭,我一定會讓老爺好好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她冷冷瞪著楚雲梨:「說了不該說的話,會被拔舌頭!」
一語雙關,既是說陳玉灃,也是警告楚雲梨別跑出去亂說。
楚雲梨皺了皺眉,她是從陳夫人的動作間看出其先前的身份的,沒想到一兩句話就將其刺激得這麼瘋。
萬一陳夫人真的跑回去拔陳玉灃的舌頭,怕是要大鬧一場。楚雲梨皺了皺眉:「你要是敢對他動手,回頭我就把你的身份宣揚得人盡皆知。你大不了就要了我的命……就算我死了,你的事也會被全部人知道。不信你就試試。」
陳夫人驚了,幾乎是尖叫著道:「你敢威脅我?」
楚雲梨微微仰著下巴:「只是實話實說。」
陳夫人瞪著她,半晌後起身,大踏步走了。沒了方才掂著腳的矯揉做作,一腳腳像是跟地有仇似的。當然,楚雲梨心裡明白,她更想踩的人是自己。
怕她動手腳,楚雲梨還起身相送,兩人剛走到前院,又聽到了敲門聲。
孫氏打開門,門口站著一臉焦急的陳玉灃,他一眼就看到了陳夫人,沒有多看她,越過她看向了楚雲梨,眼神上下打量了幾次,確定楚雲梨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他看向陳夫人,質問:「你來做甚?」
陳夫人輕哼一聲:「看看你眼睛有多瞎,為了這麼個女人跟你爹鬧,你可真有出息。」她伸手一指楚雲梨:「這丫頭沒輕沒重,是毫不知敬重長輩,我早就說過,出身鄉野的女子弄回去只會貽笑大方,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陳玉灃臉上陰雲密布:「出去。」
這聲音狠戾,陳夫人微愣了一下,她不想承認自己方才真的被嚇著了。反應過來後大怒:「這是你對長輩的態度?」
陳玉灃不屑道:「整個府里,只有爹承認你的身份而已。」
反正他是不承認的。
陳夫人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伸出纖細的手指指著他:「好啊你。你一直看不起我這個母親,先前還裝模作樣,如今總算是承認了吧?」
楚雲梨揉了揉眉心,攤上這麼個繼母,陳玉灃可真倒霉。
陳玉灃伸手一指:「出去。」
「我是長輩,憑什麼聽你的?」陳夫人不止不走,她像是非要在楚雲梨面前將繼子給壓服似的,嗓門愈發大了起來。
陳玉灃忍無可忍,他倒是可以伸手將這人推出去,但他不想碰。
這個女人出身花樓,什麼話都說的出來,他要是敢碰,回頭她就能編出繼子覬覦母親之類的胡話。陳玉灃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感覺絕對不想和這樣的人扯上關係。他眼神一轉,將目光落在了陳夫人身邊的婆子身上:「將你家夫人帶走,別讓她在這裡發瘋。若是你們管不住,回頭我就把你們送回中人那裡,重新挑兩個人來伺候。」
婆子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拉陳夫人。
陳夫人自然是不走的。
又糾纏了一會兒,婆子總算將人帶了出去。
陳夫人走了,院子裡總算清靜下來。陳玉灃揉了揉眉心,看向楚雲梨的目光中滿是歉意:「對不住,她……腦子有點不正常。你有沒有受傷?」
楚雲梨搖頭,嘆息道:「攤上這麼個母親,委屈你了。」話說他爹到底有多不靠譜,才會弄出這麼一個人來。
被心上人體貼了,陳玉灃心頭一暖,又有些尷尬:「她看我不順眼……那什麼,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現在的陳家是我祖父做主,不過,他年紀大了,最近又生了病,有些力不從心,所以我爹就有了些想法……本來我還想多來看看你的,但實在騰不出空。」
祖父臥病在床,親爹只會添麻煩,能天天來才怪了。
楚雲梨低下頭:「不用看我。」
「我要看!」陳玉灃聲音低了下來:「我覺得,一輩子也看不夠。」
聽到這話,楚雲梨忍不住笑了。
陳玉灃以為她不信,急了:「我說的是真心話。總覺得你似曾相識……」好像是他妻子似的。
當然了,這話只敢放在心裡,不敢說出口。
他怕被打。
雖然相處得不多,他可都聽說過了,這姑娘下手挺狠的,甚至還將那關福耀給廢了。
他早就暗自打定主意,絕對不做惹她生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