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傷疤

2024-08-13 09:10:28 作者: 幼宴
  秦殊不敢睜眼。

  他聽著黎妄的話,愣是一動不敢動,心裡多少是有點不是滋味。

  黎妄這崽子是他撿來的,他自認對這傢伙不算太差,可聽見這傢伙的話,心底還是密密扎扎的疼。

  他也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人生前幾年性情淡漠,給人強烈的距離感和生疏感,是逐鹿最強的一把刀,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

  甚至連最初撿回黎妄,也是他無聊之餘產生的一個消遣念頭。

  十六歲的秦殊第一次見到黎妄,是在深山的一個小山村里,那裡已經沒有活人氣息,全是觸魔和低級的一些災厄。

  而黎妄是他在處理完所有觸魔和災厄後深夜巡山發現的一個小狼崽子。

  黎妄警惕的看著他,偎在樹邊,微微抬著下巴,目光上移,眼神裡帶著審視,細細的打量著。

  一個本該被撕成碎片的人眼睛裡卻跳動著旺盛的生命力,生機,美麗,帶著秦殊早已失去的鮮活感。

  「你怎麼活下來的?」秦殊好奇的問他。

  十二歲的黎妄沒有長大後的人模狗樣,情緒全都表現在臉上,慌張,警惕和害怕糅合在一起,面部表情甚至顯得有些猙獰。

  他脖頸纖細的,好像輕而易舉就能掐斷,實在是過於脆弱了。

  像個小貓一樣,秦殊心想,不堪一擊,毫無威脅。

  就算活下來帶回去,也和他沒什麼關係。

  秦殊神色懨懨的,揮了揮手,招過手下人,「把人帶回去吧。」

  「是!」

  黎妄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手腳並用的撲過來伸手拉他的褲腿,卻被秦殊下意識一腳踢了出去。

  「砰!」的一聲,他身體撞上樹幹,連樹都攔腰斷裂,胸口悶疼,一口血直接嘔了出來。

  秦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有些厭惡的蹙眉,「大概活不了了,你們過去看著,找個地埋了吧!」

  幾個手下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是戰戰兢兢的懼意。

  他們低眉順眼的走過去去看那小崽子,卻發現他還沒斷氣,趕忙回來向秦殊報告。

  「嗯?」秦殊這次是真好奇了,他這一腳沒有收力,並且對準了心臟,就算沒有當場斷氣,這傢伙估計也活不了成。

  他過去看了看黎妄的情況,發現黎妄的身體狀態居然維持在瀕死狀態。

  秦殊擺了擺手,讓其他人下去,自己一個人研究了半天這小傢伙的異能,最後拍板將人帶了回去。

  「記得別讓你異能展現在人前。」

  「好……」

  「你叫什麼名字?」

  「黎……黎妄。」

  「哪個妄?」

  「妄想的妄……」

  …………

  醫院的掛水調的有點快。

  他能感知到身邊坐著的人那淺淺的呼吸聲。

  秦殊手微涼,難受的蜷了蜷指尖,還是睜開了眼。

  黎妄在他動的時候便抬眼看他,兩人視線交鋒,誰都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流入身體的液體帶走了秦殊身上僅有的溫度,他再次有些昏昏欲睡。

  黎妄情緒沒有絲毫起伏,「胃疼得養,而且是不間斷的養,全異能界都沒有治療系異能,你是知道的,所以就別作死了。」

  秦殊輕嘆一口氣,「流速調低一點,不然一會就被凍死了。」

  黎妄蹙了蹙眉,習慣性的一隻手撥了撥變速器,另一隻手抬起來,用食指骨碰了下秦殊被碎發掩蓋的額頭。

  秦殊愣了,黎妄手也僵在原地。

  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一些刻進骨子裡的習慣讓兩人都有些無所適從。

  「嗯……」秦殊本想輕咳一聲緩解一下氣氛,卻像是一下子打開了開關,咳個不停。

  半晌才緩了過來,他慢慢的睜開眼,無精打采的靠在床頭,眼睛裡被咳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占據,蓄得盈盈發亮,欲滴未滴。

  黎妄摘下金絲眼鏡放在一邊,嘆了口氣,「我通知了菩提的人,他們會來接你回去。」

  病倒的秦殊有種異樣的美感,他胃痛,吃的不會太多,側臉蒼白瘦削的厲害,和記憶里意氣風發,冷淡無情的他完全是兩個樣子。


  脆弱感在這個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離開了逐鹿的他少了曾經身上的那種不近人情,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屬於曾經秦殊的孤寂感還是蔓延開來。

  輪廓清晰分明的下頜線叫囂著他的身體不良,不知他具體缺什麼營養,有可能什麼都缺,但黎妄就是覺得,現在這個人應該要胖一點,胖一點才對,胖一點才會更好看。

  秦殊不動聲色的抬眸,用餘光看到黎妄盯著自己的脖頸,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他在想什麼?

  不會在想要不要掐死我吧?

  真是個小狼崽子!

  秦殊心裡開始糾結吐槽,面上卻是八風不動,另一隻沒有扎針的手撐著床板直了直身體,半開玩笑的道,「呦,怎麼?你想給歲殃報仇啊?」

  沒有了金絲眼鏡,小崽子隱藏的本性流露了一些,臉上的笑淡了。

  他忽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想再逗他了,說不清是煩躁還是什麼,不等面前人回答便道,「算了,你回去吧,今天多謝你了。」

  黎妄深吸一口氣,拿過眼鏡在手裡揣摩,斟酌著問他,「歲殃,沒跟你說什麼嗎?」

  「沒……」秦殊自知理虧,當初撿回黎妄後,照顧這傢伙,陪伴這傢伙的人是歲殃,而自己僅是負責訓練和出任務,相比之下,歲殃要更親近他一些。

  抿了抿唇,伸出那隻扎著軟針的手,捏住面前人的衣角,抬頭看他,訕訕開口,「要不,你打我一頓吧,像我以前那樣,你也給我來一腳?」

  黎妄目光順著手臂落到那帶著大片淤青的手上,眸色深沉,眯著眼,緊咬了一下後槽牙,壓抑住某些衝動,壓低嗓音,語氣有些涼,「你現在的身體,我給你一腳怕是要歸西。」

  他深吸一口氣,戴上眼鏡,「少說些廢話,養好身體,別死了就行。」

  秦殊靠著床頭,心裡罵了一句,不知道說些什麼了,鬆開手示意他離開。

  黎妄垂下眼,「藥在床頭櫃的第一層里,幾乎都是中藥,記得讓人給你煎,最上面的兩個藥每天早晚煎服,最底下的藥只有晚上煎,剩下的每天三次。」

  秦殊看向他的眼裡只有感激和單純,還自我感覺良好。

  黎妄轉身走了,不一會又拿著紙筆回來,寫了兩行字遞給他,語氣淡淡的問他,「你還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秦殊瞥了一眼字條,筆鋒犀利,筆畫間滿是張揚和瘋狂。

  和以前的小瘋子一模一樣的。

  從心理學角度來講,從一個人的字體上,是可以看出這個人的本性,喜好和習慣,無論這個人的外在情緒如何變化,本性是不會變的。

  在秦殊第一次知道黎妄這些年的變化時,他輕蔑的笑了笑,「那傢伙怎麼可能?」

  直到看到黎妄的一些採訪視頻,嚇得他差點把顧寶的伊莎貝拉扔到地上,指著電視驚呼一聲,「這人是誰!」

  外面走廊「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清晰的傳進這間不大的病房。

  秦殊回過神來,勾了下唇,「幫我把枕頭放下去,我想再睡會。」

  黎妄沒拒絕,走過來俯身,雙臂繞過面前人的脖頸,頭歪著,金絲眼鏡下的目光落向秦殊頸後,整個人微微前傾,幾乎貼在一起。

  「別動,枕頭下面枕套繩子卡進床縫了。」

  秦殊身上體溫微低,被黎妄身上撲面而來的熱氣驅散了幾分,他只需要微微一轉頭,嘴唇就能碰到小崽子的臉頰。

  他心緒一動,壞心思突然升騰起來,扭頭在黎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黎妄身子一僵,手上沒有收住力,一下子將繩子扯斷,直起身死死的盯著他。

  秦殊睫毛捲曲細長,在病房暖色的光暈下微微顫動,眼神流轉,帶著狡黠與笑意。

  「喂,親你了一口,就不能殺我了哦!」

  黎妄忽然感覺當初的玩笑話還真有點用,剛剛那一瞬間,他看到秦殊頸間有一條淡粉色的疤痕。

  那條疤痕,是他留下的。

  那是剛帶他回來的第三年……

  小黎妄白天跟著歲殃上課,晚上跟著秦殊學習體術和訓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總是不見好,氣的歲殃指著秦殊鼻子罵,「你混球就算了,還帶著我最好的學生一起,但凡我打得過你,我先把你腦袋擰下來信不信?」


  秦殊淡然一擺手,沒把歲殃的話放心裡,甚至眼皮都沒動一下,似乎完全不在意後果,拎著小黎妄進入訓練場。

  那天,他破天荒的扔了個匕首過來。

  黎妄拿著這沉甸甸的東西,有點不知所措。

  秦殊站在二樓的台階上,身上的黑色襯衫有點凌亂,扣子都扣錯了一顆,打了個哈欠,「歲殃說讓我對你溫柔點,我想了想也是,所以……」

  「刀給你,只要能讓我見血,就算你贏,我不會再拎著你過來挨揍。」

  「歲殃那傢伙不是想把你養成知識分子跟他一起研究異能演變嗎?我和他打了個賭,你贏了我就不再限制你,是走是留隨你,我還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賭不賭?」

  小黎妄猛然看向他,呼吸有點急促,眼神里卻透著強硬和躍躍欲試。

  秦殊胸腔里發出悶笑,他果然沒看錯,這傢伙和自己一樣,都是個見血興奮的主。

  歲殃站在訓練場的邊上,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兩個啊,真的是……」

  他沖他們喊了一聲,「手上注意分寸啊,你們兩個!」

  誰都沒回應他,秦殊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衝著蓄勢待發的狼崽子勾了勾手,「來,我讓你一隻手。」

  黎妄小腿爆發力很強,後腳一蹬,整個人像離弦的箭一樣,手中的匕首划過一個半圓,卻被秦殊彎腰躲過,腰上實實在在的挨了一腳。

  他一隻手撐著地,整個身子翻過來輕咳一聲,「不需要!」

  握著匕首的手緊緊捏了捏,又攻了上去,仗著自己速度快爆發力高還能勉強和只用一隻手的秦殊打成平手。

  但他毫無章法一味只知道進攻,身上陸陸續續的多了幾大片淤青。

  歲殃看不下去了,跑上來制止他們兩個,把黎妄連哄帶拽的扯走,回頭又罵了秦殊一句,「你個狗東西,真是下死手。」

  秦殊沒動,背著手站在原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淡聲道,「要是好的太快了,就不會記住自己曾經是怎麼受的傷,也就不會改正自己的錯誤,不是嗎?」

  「只有痛苦,才能印象深刻,越絕望,越致命,越能絕處逢生。」

  黎妄不動了,他目光灼灼的回頭看訓練台上的人,眼裡再次燃起鬥志。

  歲殃閉了閉眼,無聲地罵了句髒話,眼珠轉了轉,蹲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臉上浮現出一個很淺的笑意,「聽見了嗎?」

  「嗯,」黎妄眼裡帶了些光,大步流星的向著訓練場的中央走去。

  手中的匕首是都是手汗,他換成左手,在衣服上摩挲一下,再次握住,一咬下唇沖了過去,疼痛讓他的腿有些發抖,可持刀的手卻紋絲不動。

  秦殊微微後仰側頭,臉上帶著涼薄的笑意:「那傢伙跟你說什麼了?」

  匕首擦過脖頸,划過的風將鬢邊的碎髮帶起。

  他眸光落在距離他頸間幾毫米的刀尖上,語氣里沒有絲毫起伏,「你沒殺過人吧,只殺過災厄的手是傷不到我的。」

  捏著黎妄手腕的手猛然發力,不出意料的聽到一聲悶哼,匕首落地發出「啪嗒」一聲。

  秦殊輕嘆口氣,剛想鬆開手卻被黎妄欺身而上,一口咬上那淡紅色的唇瓣。

  他愣了,思維好像被水泥糊上了,動彈不得,平時靈光的腦子此時轉不過彎來,瞳孔因為受驚驟然收縮,渾身緊繃著。

  但下一瞬,身體長期處在緊繃狀態下的潛意識危機反應讓他往後一仰,躲開了黎妄手裡的匕首。

  一條血線划過兩人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黎妄唇角得逞的笑意還沒下去,捏著匕首的手就被面前人反手捏斷,腹部一疼,又被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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