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
張良咀嚼著這兩字,面露異樣道:「這也包括我嗎?」
「自然包括。」嵇恆道:「歷史是很擁擠的,大部份人都沒有資格出現在上面,出現在上面的人,也大多只有寥寥數筆,語焉不詳。」
「世人真正知曉的。」
「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完整過往跟經歷,僅僅是一些隻言片語,而這也將是天下對此人最普遍的認識。」
「在大秦不少官員心中,你的確是罄竹難書,罪孽深重,但在歷史上或許只會留下簡短几字。」
「棄暗投明。」
聞言。
張良卻是笑了。
明暗,那是那麼輕易能定下的?不過若是真為秦獻計獻策,只怕同樣會留下罵名不少。
他正了正心神,道:「你想怎麼做?」
「不急。」嵇恆淡淡道:「明日帶你去宮中,順便去見一見,那些你曾厭惡極深的官員。」
「不過在這之前。」
「你我可先比較一番,看看我們的想法是否一致。」
嵇恆笑著看向張良。
張良眉頭一皺,頗為好奇的看向嵇恆,不解道:「你這是何意?」
「改制府人員還沒決定。」嵇恆道:「你對關東的那些官員較為清楚,而我更熟悉關中,因而互相擇選官員進入其中。」
「順便看看,在你我心中,是不是心意一致,對於改制的看法,及官吏的擇選標準相同。」
說完。
嵇恆看向嬴斯年,道:「斯年,去書房取幾張紙來,再去取兩幅筆墨來。」
嬴斯年點點頭。
也是連忙朝書房走去。
胡亥跟公子高几人對視一眼,也是來了興趣。
這可不好選。
關中關東都可謂人才濟濟,就算改制涉及很廣,但最終也只會選定少部分人進入其中,因而選擇何人進入其中就顯得尤為關鍵了。
而且這個度也很值得推敲。
若是選擇的官員,其中一方太過強勢,勢必會逐漸占據主導,繼而讓場面一邊倒,這對於改制十分不利。
因而必須要制衡好。
關東眼下的確風頭正盛,但整體而言,還是比不上關中的,因而想要達成平衡,沒有那麼容易。
張良默然。
在嵇恆說出的時候,他就已明白嵇恆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自己跟嵇恆是否想法一致,以及在自己看來,改制的人選標準,及選入的官員又當孰先孰後。
這都需耗費很大心力。
他看了看嵇恆,嘴角露出一抹笑,淡淡道:「既然嵇兄有如此雅興,那就試試。」
「我也想看看,我跟嵇兄相比究竟差了多少。」
很快。
嬴斯年就拿著筆墨紙來了,墨汁早已磨好。
嵇恆並未立馬動筆。
而是頗為悠閒的喝著酒,靜等著張良理好想法,他的開口有些突然,張良也的確需要一些時間準備。
至少要理好自己的改制思路。
胡亥幾人,也慢慢靠近來,一臉好奇的盯著兩人,同樣也很好奇,最終兩人會選擇那些人,又是以何為標準。
半刻鐘過去。
兩人始終沒有動作。
不過無論是嬴斯年,還是胡亥、公子高等人,都很沉得住氣,甚至還給自己搬了床蓆子來。
又等了一會。
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張良終於點了點頭,他伸手,拿起案上的筆,沉思了一下,率先寫下了一個名字。
這時。
嵇恆跟著落筆。
等兩人都寫好第一個名字,嬴斯年伸手接了過來,然後將兩張紙上的名字念了出來。
一個是蒙毅。
一個卻有些出乎預料。
是陳平!
見狀,胡亥跟公子高几人對視幾眼,眼中露出一抹驚疑,蒙毅他們其實能猜到,畢竟蒙氏這麼顯赫,無人參與其中,如何都說不過去。
但陳平?
他何德何能第一個落名?
論軍功,比不上韓信劉季,論內政也比不過蕭何、曹參,若非依託著關中,只怕三晉之地,早就出事了。
這首要人選,怎麼看都輪不到陳平,幾人狐疑的看著韓張良,似想到了什麼,眼中露出一抹輕蔑不屑。
張良只怕是有私心。
當初關東叛亂後,張良主要的活動區域就在三晉之地,在較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是壓制著陳平的。
故首選陳平。
未嘗不是在暗中抬高自己。
想到了這個因素,幾人不免對張良生出了幾分鄙視跟不屑。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對於張良的選擇,嵇恆卻點了點頭,似乎對此很贊同,這讓胡亥等人一臉費解。
胡亥口直道:「嵇恆,他選陳平分明是有私心,陳平在關東這些功臣里,怎麼都排不到最先的。」
嵇恆瞥了眼胡亥,笑了笑,反問道:「那你可知選擇的標準?以及我為何會選蒙毅?」
胡亥一愣。
他直截了當道:「自是因為蒙氏的緣故,蒙氏如今在朝堂很顯赫,改制這般大事,豈能不讓蒙氏參與?」
「正因為此。」
「關東也該出個對等的。」
「且不說是行伍出身的韓信,至少也該是劉季吧?!」
胡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嵇恆笑著搖搖頭,道:「錯了,蒙氏在朝堂的顯赫與否,跟這次的官員擇選毫無關係。」
「因為首要官員的選擇,標準並不在於身份地位背景之類的,而在大秦的根本上。」
「大秦的根本是法!」
「蒙毅過去為廷尉,執掌大秦律令法條,對法十分了解,而陳平同樣算是法吏出身。」
「故他們的身份是對等的。」
「蒙毅經過一番起落,對於大秦的律令有了更多的理解,而陳平是從微末爬上來的,對律令同樣了解很深,因而兩人其實都是法的代表。」
「只不過一人是法關中。」
「一人是法關東。」
聽著嵇恆的解釋,胡亥等人恍然大悟,也是有些汗顏,看向張良的眼神有些心虛。
方才他們分明小人之心了。
張良面色如常。
對於胡亥等人的誤解,根本不在意,繼續提筆,寫下了第二個名字。
嵇恆亦然。
嬴斯年再度將兩個名字念了出來。
一個蕭何。
另一個是張蒼。
對於這兩人的出現,他們倒是並無意見,張蒼管經濟,蕭何管內政,很大程度是差不多的。
整體而已,張蒼其實略高。
不過外界一直有個傳言,蕭何就是張蒼髮現並舉薦上去的,因而兩者不太可能生出太大衝突。
一為法。
二為財。
那第三個人選會是什麼?
張良跟嵇恆都沒有停下,繼續落筆,寫下了第三個名字,只是在寫之前,張良其實有意的等了一下,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等嵇恆寫完,張良才將這個名字徹底寫下。
嵇恆寫的繚可。
而張良寫的是李左車。
這同樣讓胡亥等人一臉驚異,這兩個名字都有些出乎意料。
繚可真能算是關中?
他的確出身關中,但發跡跟崛起基本都是在關東,只不過如今在朝中任職罷了。
至於李左車更是離譜。
這人是降將。
是韓信攻打趙地時,收復過來的,若這是以武將為標準,怎麼都輪不到一個降將啊。大秦別的都缺,就是不缺武將。
嵇恆似猜到了胡亥等人的質疑,主動開口解釋道:「第三為兵,繚可是關中從底層爬起的將。」
「李左車是出身貴族,而後浮浮沉沉,最終走到如今,兩人某種程度都是從身份低微,一步步爬上來的,只不過一個身份低微在出身,另一個則是降將。」
「他們對軍中大部分狀況,都是很有了解的,對於大秦軍功爵制,也是了解較為深刻,並以此收益的。」
「故兩人大體趨同。」
「這是依循軍功爵定下的。」
「我知道你們或許更認可韓信,但韓信在關中並無對等人選,總不能把蒙恬加進來吧。」
「這明顯不可能的。」
「而且韓信太天才了,改制面向的更多是尋常人,他的建議註定跟常人不同,故只能從下取。」
胡亥點點頭。
對這個理由也很信服。
韓信這人的確太厲害了,明明出身不太行,打仗卻異常生猛,大秦也算是出將領了,但朝野恐無人真敢誇口,敢穩勝韓信。
他的確不太合適。
而後,嵇恆再度落筆,張良卻沒有再寫了,非是不能,而是已明顯比不過了。
嵇恆接下來寫的是李二郎。
李冰之子。
他能寫的只有一個公輸讓,但公輸讓雖是公輸盤的後人,但跟李二郎相比還是相差甚遠。
而且越到那些較為細分的人選,關東方面能拿得出手的就越少,非是這些人才能不夠,而是沒有機會展示,更沒有機會證明自己。
一定比不過的。
故,在遲疑了一陣後,他也是很利落的停筆了。
但在嵇恆將自己的名冊寫完後,張良還是將遺漏的幾個人選給補齊了,不過那些人名,只怕大秦上下就沒幾人認識。
不過。
張良也頗為自豪。
自己跟嵇恆的想法,某種程度是很相近的,都是以大秦最為重要的根基出發,再延伸至枝條。
張良跟嵇恆所書的名冊,最終都被嬴斯年收下了。
他等會回去時,也會將其送到扶蘇的案上,讓扶蘇來抉擇。
不過嬴斯年還是很確信的。
這份名冊最終一定會通過,因為理由都十分的充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