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行轅。
正德帝正在召開御前軍事會議。常家如今三代受寵,他們祖孫三人自然在列。
正德帝環顧左右,問道:「江彬呢?」
隨侍的張永答道:「回皇上,江西有信使來。江帥爺去見信使了。」
常風眉頭緊蹙,心中暗道:若信使傳來的消息是王守仁聽從聖旨,放了寧王。那江南百姓又要遭一大劫了。
正想著呢,江彬突然飛奔進來:「父皇,欺天啦!」
正德帝眉頭緊蹙。「欺天」是他的口頭禪。江彬那麼懂規矩的人,僭越喊出「欺天」二字,一定是遇到了讓他崩潰的壞事。
正德帝道:「好歹是南征右將軍。遇事要鎮定。」
江彬「噗通」跪倒在地:「父皇。王守仁造反了!」
常風脫口而出:「胡說八道。王守仁對朝廷何等忠誠?!」
正德帝道:「慢慢說,怎麼一回事。」
江彬道:「張忠帶著您的旨意去了江西。王守仁不但沒遵旨釋放寧王,反而說那是偽旨,將張忠拘押。」
正德帝聽了這話暴怒不已,直接將祖傳三代的銅罄摔在了地上,隨後爆發出一聲龍嘯:「欺天啦!王守仁該殺!」
常風一聽這話頓時色變:「皇上,臣有一言,萬死上奏!」
正德帝怒道:「你自然是想為王守仁說話。還是別說為好。」
常風卻道:「稟皇上,臣這一席話,是為了您在千秋史書上的功過而言啊!」
正德帝蹙眉:「怎麼扯到史書功過了?」
常風已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他開始循循善誘,讓正德帝掉入他的陷井:「敢問皇上,如今堪稱文壇領袖的是誰?」
正德帝答:「自然是王守仁那個亂臣賊子。」
常風道:「文壇領袖的至交好友、門生學客遍及天下。文人的嘴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俗話說舌頭底下壓死人.」
正德帝不悅:「常卿,你說這些跟王守仁抗旨不遵有關聯嘛?」
常風答:「有關聯!敢問皇上,您受人蠱惑,下旨讓平叛功臣將反王釋放。這若傳揚出去,文人們會如何評價您?他們會說您是昏君!」
江彬插話:「常風,你大膽!」
常風沒有搭理江彬,又道:「皇上,現在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旨意是真的,您是昏君。要麼旨意是偽造的,您是明君。王守仁是為您的名聲計,才判定張忠帶去的是偽旨。您若處置王守仁,則等同於告知天下,您昏聵庸碌。」
正德帝咬著後槽牙:「這麼說,王守仁不聽朕的話。朕不但不能處置,反而要下旨表彰他智破偽旨大案嘍?」
常風道:「表彰倒也不必。這種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德帝冷笑一聲:「不愧是王守仁的至交,一同在龍場開過荒。呵,朕要動王守仁,你第一個不答應。」
常風臉上又浮現出年老糊塗的神色:「啊呀皇上,老臣真的是在為您的名聲著想啊!」
正德帝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姨夫覺得朕是昏君還是明君?」
常風高呼一聲:「皇上,聖明哇!」
常破奴附和:「皇上是三皇五帝到如今,第三聖明的君主!第一聖明是本朝太祖,第二聖明是本朝太宗。」
祖父、父親大拍皇上龍屁,常青雲也不甘示弱:「皇上文治武功。特別是武功,堪比漢武帝,唐太宗。」
正德帝雖知這三代人在給他戴高帽,心裡卻受用的很:「呵,朕告訴您們,朕還沒糊塗到因這等小事處置平叛的功臣。王守仁這人雖一身毛病,不怎麼聽朕的話。但朕依舊是要用的。待南徵結束,朕回京之後,會升他為兵部尚書。」
正德帝可不傻,誰是弄臣,誰是能臣他心裡如明鏡一般。江彬這樣的弄臣他要重用,王守仁這樣的能臣他一定要重用。
只可惜,他活不到提拔王守仁的那一天。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放反王不成,正德帝又想到了一個新的么蛾子:「傳令,大軍依舊按原定方略南行,入江西!」
這是一道扯淡的聖旨。
江西有叛亂,你身為皇帝帶兵御駕親征尚且師出有名。
但如今叛亂已被王守仁平定。你帶著十幾萬兵馬去江西作什麼?
十幾萬兵馬,吃喝拉撒睡、行立坐臥走哪一樣不花銀子?
江西百姓剛剛經受了叛亂,亟需休養生息。十幾萬兵馬到了那兒,百姓得拿出糧草供給。這不是讓百姓遭二茬苦,受二茬罪嘛?
常風剛要反對。正德帝道:「朕接到密報,江西尚有寧王餘孽尚未肅清。朕帶大軍入贛,是為一勞永逸的肅清叛匪餘孽!就這樣定了!都退下吧。」
常風祖孫三代出得行轅大帳。
常破奴嘆了口氣:「唉,江西百姓要遭殃了。」
常風卻道:「不,王守仁一定不會坐視十幾萬大軍進入江西。」
常破奴驚訝:「爹,王叔父不放寧王已經得罪了皇上。再阻攔大軍入贛?那皇上不得龍顏大怒,將他再貶謫到龍場去?」
常風正色道:「我比誰都了解王守仁。為了百姓,被貶龍場算什麼?他甚至不惜身首異處!何謂聖人,為百姓平安不惜命喪黃泉者,即為聖人。」
「話說回來,拼上咱常家的身家性命,咱們也得保下王守仁!」
正德十四年,八月底。贛州府。
王守仁接到了聖旨。皇帝的大軍將先去應天祭祖,隨後轉進江西。命江西地方官府籌措一應用度。
王守仁跟伍文定接了聖旨,面面相覷。
伍文定道:「江西百姓剛剛經歷戰亂。拿什麼養十幾萬大軍?皇上玩性大,他在江西住個一年半載不要緊。十幾萬大軍一年半載的用度恐怕要壓垮江西百姓的肩膀!」
王守仁平靜如水:「我是不會讓南征大軍入贛的。」
伍文定指了指案上的聖旨:「難不成皇上率軍入贛,您要帶兵阻攔嘛?那就成謀反了!」
王守仁搖頭:「不。皇上不是要先去應天祭祖嘛?我要帶著寧王和俘虜,前往應天獻俘!」
地方官無旨離開屬地,前往留都應天,即便是獻俘也是違背法度的。
伍文定驚呼:「我的巡撫大人啊,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賭。」
王守仁正色道:「為江南百姓計,賭上我這顆人頭又算得了什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