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無法想像到自己是怎麼死的。
陳岩也一樣。
儘管他知道自己從事的工作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都有掉腦袋的風險,但他也沒想到自己將會因為癌症而死。
回想起自己九年的特工生涯,陳岩可以記起數百次生命危險,這些來自敵人的危險他都躲過去了,但最終卻倒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是什麼時候有癌細胞的?」
醫生說:「時間很近,差不多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嗎?陳岩稍微想了一下,那段時間他被上級派往東瀛,任務是破壞東瀛生產的生化武器。兩周前任務完成了,他像往常一樣回到祖國,中途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
那只能是東瀛人在存放生化武器的地方又放了放射性武器,這才導致自己的細胞癌變。
「真的沒有救了嗎?」像大多數病人一樣,陳岩問出了這句話。
他並不是怕死,要是怕死也不會去當特工。他只是覺得此時他應該說出這句話,像是執行一段程序,一段刻在所有人靈魂中的程序。
「嗯,你身體裡的癌細胞目前處於中期,正常情況下是可以治療的,成功概率也不低,」醫生面色凝重,「但是呢,癌細胞在你體內的分布情況太均勻了,你全身上下幾乎每個地方都有癌細胞,這不可能是正常的癌轉移,只能是……」
醫生用飽含深意的眼神看著陳岩。
被大劑量輻射侵襲了全身。陳岩在心裡接下了醫生的話。
「大夫,我還能活多久?」
「保守估計的話,一年左右。」醫生沉吟道,「但是你能自由活動的時間,估計只有半年不到,半年後你可能就會喪失正常行走能力。」
「所以要旅行就趁早吧。」這是醫生對陳岩說的最後一句話。
陳岩回到家,準確的說,是上級安排他在京城暫居的住所——四合院。
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的住所,這同樣是其他幾位同事在京城的暫居點。
不過現在就他一個人沒有出任務,因此四合院裡只住著他一個人,若是在外人看來,倒是有些冷清。
陳岩坐在四合院正房前的台階上,他試圖把精神集中在自己剛得了絕症這個消息上,以便有些正常的情感,但他做不到。
他很平靜地坐著,看著天空,腦子放空。
父母去世後,他當上了特工,變得沉默寡言。在第一年的例行心理檢測中,他被確認患有情感淡漠症。
通常患有情感淡漠症的人,除了情感欠缺反應、遲鈍、對人或事無興趣以外,並且毫無責任感,更有甚者會表現出明顯的反社會人格。
陳岩雖然沒有反社會人格,但在後來的追加測試中,他被測出來的責任感也是極低的。
身為特工,沒有責任感是致命的缺點,陳岩本來也覺得自己的特工生涯要夭折在實習生階段了。
但陳岩的直屬上司,一個中年男人隱瞞了這份檢測,將他留了下來。
一方面,是因為這一年陳岩完成訓練都是最快最好的,身體條件優異;另一方面,這個中年男人看到了陳岩情感淡漠的另一個表現:機械性。
後來陳岩問他為什麼留下自己,他說:「我沒見過像你這麼聰明的機器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機器人只能按照程序活動,哪怕再聰明,也只是人類操控的工具。
陳岩明白了,自己只需要聽指令就好了,像這個男人所說,成為一個機器人。
他確實也做到了這一點,九年特工生涯,他將這個男人的話視為座右銘,貫徹到了極致。
為配合緝毒警徹底搗滅毒梟勢力,他無視了一對母女在他面前被毒梟姦殺,因為任務中並不包含解救這對母女,哪怕他當時只要一槍就能幹掉毒梟,並且事後頂多只是革職半年。同樣的,在一次破壞敵國工業設施的任務結束後,面對被壓在廢墟里的無辜工人,他也是毫不遲疑地離開了。
沒有同情心、沒有人道主義,有的只是上級的命令。
陳岩把自己當做機器,日復一日地執行著屬於自己的程序,從來不會有絲毫逾越,直到機器報廢。
一陣清脆的鈴聲將陳岩從空無的狀態下脫離出來,陳岩掏出兜里的手機,來電人備註是一個字母與數字的組合:A1。
陳岩自己心裡清楚,是那個男人,自己的上司打來的。
「先生。」陳岩開口道。
「陳岩,你得癌症的消息我已經知道了。」一個沉穩的男聲傳入陳岩耳中,陳岩聽出了其中的些許失落,但他知道這個失落只是因為國家將失去一個優秀的機器人,僅此而已。
「是的先生。」
「九年了,陳岩。」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最後一個任務,能讓你最後半年不那麼無聊。當然你也可以拒絕,這些年你攢下來的工資加上國家給的退休補貼足夠你安享餘生了。」
可以拒絕。多麼陌生的詞,以至於陳岩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我接受任務,說吧,是什麼?」
回答他的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先生?」
「這個任務很危險。」
「我的工作不就是處理這些危險的嗎?」
「這次不一樣了,你完全可以拒絕。」
「先生,我只是想做一個機器人,我不會拒絕。」
「……」
「任務具體內容我發給你了,」對方似乎嘆了口氣,「這些年你辛苦了,當年……唉。」
電話掛了。
上司是後悔了嗎?不像,他不像是那種人,性格是難以改變的,他不可能會後悔,他只是做出了對國家最有利的選擇而已。
陳岩拋掉雜念,點開內部軟體,看到上司發布的新任務,陳岩愣了一下。
熟悉中的圖文並存、資料繁多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只有短短一行字:
要開戰了,活下去。
……
翌日。
「早間新聞,熊國指控米國在拉司加部署核武器,米國政府拒絕承認,並同時指控進入古巳港口的熊國商船實則為軍艦,並且攜帶核彈頭。」
「米國政府表示,熊國違背了世界人民渴望和平的願望,執意發起第二次古巳危機。下面來聽專家分析……」
坐在早餐店裡,陳岩喝著豆汁,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新聞,他深知,這場口水戰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危機。
從東瀛排放核污水以來,以東瀛大哥米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與熊國逐漸交惡,作為熊國盟友的夏國自然也是受其影響。多個大國關係惡化,導致世界局勢日益緊張,戰爭的陰影籠罩著全世界。夏國雖然身為熊國盟友,但一直以來都在努力維持世界和平,是當今世界少數清醒的大國之一。
「……我國政府表示,雙方應該和平共處,要尊重各自的主權,共同維護世界安全,不要讓第四次世界大戰的人類只能用石子來打架……」電視裡傳出來專家的聲音。
「哎呀,這米國啊~真系腦子秀逗啦~」坐在另一桌的一個大媽對著一個大爺說道,「一天天滴,就雞道往人家熊國土地跑,不雞道的還以為寄幾沒有家呢~」
「是,是啊。」老爺子喝了口豆汁。
「哎呀,真是的~要窩嗦啊,我們夏國直接一炮打過去,把他們嗒的服服貼貼的呀~」大媽依舊叭叭著她的大喇叭。
大爺:[・ヘ・?]
「你說啥?!」
「嗨呀,膿腦子瓦特啦!」
大爺不是腦子瓦特了,只是耳朵有些背、有些老年痴呆而已。
陳岩走出早餐店,繼父母雙亡後,他第二次感受到對未來的迷茫。
……
時間過得很快,戰爭來的也很突然。
戰爭的根本挑起方無人可知,人們只知道這第三次世界大戰中斷了人類文明的發展。
核武器的運用使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影響在時間長河中無限延伸,在短短兩年的核戰爭後,地球上除了南北極,都布滿了或多或少的核輻射。在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戰後全球三分之二的人類因為巨量的核輻射死亡後,人類終於意識到地面不適合生存了,所有的人類轉入地下避難所,等待著有朝一日地面輻射散盡後重見天日。
這一段地下生活被後人稱為「核穴居時代」。
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陳岩僅僅經歷了「核穴居時代」的開始中的一小部分。
……
回到現在,核戰爭爆發後第四十五天。
陳岩已經離開了京城,回到了他的老家明海——一座南方沿海小城市,位於夏國大省廣海省內。
戰爭一開始,明海人的日常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直到開始一個月後,各種物資的缺乏才讓人們意識到戰爭來了,而南方某些海島國家的遭遇更是讓住在沿海的明海人惶惶不安,於是大多數人開始浩浩蕩蕩的遷移,前往內地。
現在的明海市幾乎沒多少人了。
城市裡空蕩蕩的,大街小巷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雜物,但街上沒有一輛汽車。街旁的店鋪不是關著門,就是敞開著空無一物的內部。陳岩漫步在城市裡,他是少數留在明海的人。
政府不會驅趕留在明海的普通人,明海本來就不是什麼地理位置很優越的軍事重地。留下來的人不僅要忍受一天斷電斷水十幾個小時,而且生活物資還得從郊區港口獲取,生活十分困難。
不過這對陳岩來說不是問題,由於人都跑了,空出了很多房子。他直接找了一個綠化好的小區,隨便找了個一樓的房子住著,把綠化帶里的綠植除了,種起蔬菜,又圍了一圈籬笆養起雞,甚至在小區水池裡養了一些草魚。
對於特工來說,這些生活技能是必須掌握的。
陳岩一路走,走到了海灘邊。
他想起早上起床從內部網絡里了解到的消息,米國在大平洋東岸布置了核武發射裝置,目標未知。
陳岩在海邊吹著海風,今天的風格外的冷,說不定跟核武有關。
「輻射和我都是冷的。」陳岩輕輕說道。
儘管那知道這並不可能,但他卻莫名從這環境下,感受到了愜意。
「咳咳。」陳岩咳了兩嗓子,一股血腥味破壞了這難得的愜意。
陳岩靜靜地站在一望無際的海灘上,他腳下的沙灘被海水輕輕拍打,發出清脆的聲響。天空中,一群海鷗自由地翱翔著,它們的叫聲清脆而響亮,仿佛在歌唱海洋的浩瀚和神秘,卻全然沒有意識到海的另一邊隱藏著巨大的危機。
突然,陳岩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它不來自外界,而來自——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