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舞春牛

2024-08-13 15:09:19 作者: 京城周都督
  詩曰:少年英豪嶄露頭,機智勇武伏狂牛。

  春風得意紅顏慕,外逃誓報殺父仇。

  在古代,中國就有在立春之日鞭春牛的習俗,又稱鞭土牛(趕春牛、耍春牛或者舞春牛),據《周禮·月令》載:「出土牛以趕,牛犁田後,得肥田。」

  莫道嶺南冬更暖。君看,梅花如雪月如霜!

  沒有北方那種徹夜嗚咽的寒風和覆蓋原野的皚皚白雪,嶺南的冬夜,濕冷,意冷,冷得不出奇但卻讓人覺得寒徹骨。

  清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除夕剛過大年初一的夜半子時,廣西五州十二府的人們還都在沉睡,唯獨平樂府富川縣各村寨的一些交不起賦稅的窮人為了得到一張衙門發放的抵稅用的「黃布票」,卻早早就起了床。

  這些早起的人們穿著棉夾襖,有的舉著松油火把、有的提著燈籠在化不開的濃黑中沿著山道、河堤、田埂、街巷,一聲不響地徒步行走,從四面八方向同一個目的地——富川縣衙匯集。片刻,縣衙門口前的廣場上就聚攏了好幾百個人,有漢族、壯族、瑤族、苗族等,遠遠看去,火把、燈籠星星點點的形成一大片亮光,頗為壯觀。

  富川縣縣衙所在地富陽鎮,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個不停,家家戶戶都開門放響炮,意味著開門大吉,除舊迎新,宣告新的一年開始了。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硝煙味,大紅色的鞭炮皮滿街都是。

  臨街的店鋪、騎樓也都早早開門營業,希望做成新年的第一單生意好爭個吉利——開門紅。家家戶戶貼對聯,大點的鋪面門口掛上兩盞紅燈籠,小鋪面也掛一盞貼著紅紙片有玻璃罩防風的洋油船燈(北方叫馬燈)。街上的住戶(這些人一般都交得起賦稅)男女老少都在凌晨不約而同的出門前來看熱鬧。因為今年的立春剛好與大年初一是同一天。俗話說「百年難逢初一春,風調雨順滿斗金。」這樣的年份,人們一致認為是大吉之年,糧食會大豐收。富川縣要舉行隆重的「舞春牛」活動。

  舞春牛又叫耍春牛或者春牛舞,其起源有多種傳說。其一是說在遠古時期,人間沒有牛,靠人力拉犁耕地。天神體恤民情,放仙牛下到凡間幫人拉犁耕地,從此人間便用牛代替了人力犁田。人們為了感謝牛的幫助就在每年開春舉行舞春牛。而「舞春牛」的重頭戲——祭祀春牛活動,必須在丑時(凌晨1時至3時)舉行。

  六扇門八字牆,登聞大鼓立一旁。這就是富川縣衙大門的樣子。

  「吱呀——」縣衙東西兩扇厚重的朱漆大木門被兩個門子緩緩推開,富川知縣左秉塤(進士出身),經過沐浴更衣,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不坐轎不騎馬,在「三班六房」隨從們的擁簇下昂首闊步踱出了縣衙大門,向提前趕來參加「舞春牛」活動,在衙門前廣場上聚集等候的庶民們頻頻招手致意,他不停地雙手作揖,向大家祝賀新年。

  左:「鄉親們好,大家新年好!」

  按照朝廷禮法,平頭老百姓看見縣太爺是要下跪磕頭的。

  百姓都跪下,回:「左大人新年好!」

  左:「大家免禮,免禮!祝鄉親們新年發大財!」

  百姓站起來,回:「祝左大人步步高升!」

  左大人握住一個老者乾枯的手說:「這麼大年紀了還能起這麼早,令本官敬佩啊,也令人感動啊,祝您老人家多福多壽!」

  老者激動地說:「謝謝左大人!」人家前來也是無奈啊,交不起賦稅,是來掙那張抵稅用的黃布票的。

  左:「祝大家新春愉快,萬事如意!」……左秉塤的出場還是很親民的,雖然特別講究擺場,但沒有半點官老爺的臭架子。因為左大人深知,老百姓才是官吏們真正的衣食父母。今年上方(省巡撫平樂府)對富川縣的稅收和攤派非常苛重,左秉塤心中十分擔憂,長此以往,老百姓怎麼活下去?處理不好的後果必定是富川大亂,縣將不縣!

  最前面是一個神氣十足的雜役,腳穿千層底棉布鞋,打綁腿,紅綢帶扎腰,發鞭纏在脖子上,一出場就一連串的鷂子翻身和空翻跟斗。他那矯健敏捷的身手和高難度的開場表演組合動作贏得觀眾的陣陣喝彩。他負責鳴鑼開道,一面簸箕大的大銅鑼被他敲得嘡嘡響,他邊敲邊高喊:

  「富江水長流,百姓無憂愁,來看舞春牛,新年好兆頭哦!——」嘡嘡嘡……

  「舞春牛,賀新年,大吉大利賺大錢!你賺錢,我沾光,地肥糧足無饑荒囉。」 嘡嘡嘡……

  「富川舞春牛,平地起高樓,風調又雨順,百姓富流油!」嘡嘡嘡……


  大銅鑼徑直走向火把、燈籠照耀下黑壓壓的人群的深處,人群自然向兩邊閃開,形成一條供官老爺們行走的五六尺寬的通道。

  左大人身穿七品官服頭戴素金暖帽,官帽後下沿拖著一根長長的如同牛尾巴一樣的髮辮,腳蹬皂靴,紅光滿面、大腹便便,笑眯眯的如同一尊彌勒。

  左邊是他的主簿兼師爺莫曉德,戴方格子頭帕,穿一件黑緞子面料山羊皮坎肩,腰間掛銀質水煙壺,耗子眼鷹鉤鼻八字須,發枯黃稀少,猴一樣精瘦,背有點羅鍋,左手盤兩個麻核桃,兩個核桃在他手裡相互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怪響。

  右邊是縣衙皂班領頭、捕頭兼劊子手黃嘯天(外號哮天犬、阿黃)身形高大壯碩,如同鐵塔般站立,武士裝束,胸前有塊圓補貼,寫個大大的「捕」字,頭戴氈帽腰掛一把牛尾刀,右手把玩的是兩粒鐵膽,磨的嗆啷啷響。

  後邊齊刷刷的跟著是二十幾個典吏、禁卒、衙役、民壯。

  衙門坐北向南,廣場最南邊是臨時搭建的祭台,十六張八仙桌拼在一起,鋪上松木板,四根碗口粗的大柱子插在四角的地上,柱子上纏繞松枝柏條。八口大鐵鍋按八卦方位分別布置在祭台下面的八個方向,鍋裡面點著柴火,柴火上澆了桐油,火勢很旺,照亮廣場如同白晝。壇上供奉著先農牌位,背屏是一幅巨大的先農(神農氏,也有說是盤王)荷犁牽牛的畫像,邊緣插些旗幡,祭台供桌上擺設一腳盆的紅、黃、褐、灰、黑五色土,一簸箕的五穀雜糧,一個銅香爐,一排碗碟食盤,盛放的是豬頭、全魚、全雞三牲及供果。構成寓意為四面八方的先農壇。

  左知縣在鞭炮、鑼鼓的喧天聲中沿「大銅鑼」開闢出的通道,緩緩步入人群走向那座臨時搭建的先農壇。

  農耕社會,耕牛是豐收和財富的象徵。在廣西壯族、瑤族中都有牛崇拜和牛圖騰文化。牛的出現豐富了農耕文化內容,加強了壯、瑤等民族的生命體意識。在祭祀春牛活動中,牛才是本次活動的主角,享受人們的供奉和祭祀。幾個吏卒早就牽著一頭膘壯威武黑黝黝的大水牯(雄性耕牛)站在祭台邊等候。那是去年富川縣選出的牛王,在鬥牛大賽中打敗了其他各村寨的大水牯的優勝者。

  那頭大水牯披紅戴綠,兩隻大犄角上各綁有一隻綢緞做的大紅花,用黃銅環穿牛鼻,銅環繫著一根手指粗的麻繩,在鞭炮鑼鼓聲中大水牯有點驚恐感、顯得焦躁不安。

  左大人神氣地邁著八字步伐一頓一頓的極富儀式感地緩緩走近祭祀台,滿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水牯。大水牯旁邊的位置擺放有一張寬大的檀木太師椅,鋪上錦面棉花坐墊,那是專門給左大人休息用的地方,只有他可以坐,其他人都得站著。整個祭祀活動分成一敬、二拜、三鞭(趕)、四耍,四道程序。

  師爺莫曉德趕緊給左大人遞上一件披風,說:「大人,夜寒風冷,您穿上!」左秉塤感激地點了點頭,披上披風,四平八穩地坐在太師椅上。

  「嘡——嘡——嘡——」雜役使勁敲響大銅鑼高聲喊道:「鞭炮響,鑼鼓鬧,人聚齊,吉(丑)時到,富川的父老鄉親們啊,舞春牛開始囉——」

  通——通——通——三聲衝天炮響,鞭炮、焰火都同時點上。鞭炮在地上炸響,焰火在空中開出滿天花雨,人群高呼,原本就熱鬧的氣氛一下就被推至高潮。

  祭祀正式開始,黃嘯天嗓門大中氣足,主持祭祀儀式。他高喊一聲,「上草料,敬——春牛!」

  草料由縣衙提供,主管人是莫曉德。一個吏卒打開一個麻布袋,把草料倒在大水牯面前的木槽里,草料主要是干苜蓿草拌豆餅渣,非常乾澀,莫曉德見狀,趕緊拿個葫蘆跑過去,拔下塞子往木槽里倒些「水」,再伸手攪拌幾下。這讓牛兒感到很意外,「哞——」牛兒一邊低聲叫著一邊低頭吃著縣衙提供的特殊草料。

  黃嘯天接著喊:「請祭司呈獻賀歲祭文!」

  祭司莫曉德又趕緊跑回來,緩緩登上祭台,打開摺子,高聲念誦賀歲祭文。

  「嗟乎,富川者,吾輩之乳母也。上有劉娘仙靈保佑,下有百姓黎民辛勞汗流,祈得風調雨順五穀豐收。朝廷勵精圖治頒布新政,官民同心政通人和,以致日新月異萬象更新,幸極也。常言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耕為先,耕以犁為尖,犁靠牛和鞭。今年,大年初一與立春同日,逢吉時,為勵農耕,富川縣衙集全縣之人力財力物力,邀各村寨民壯、樂師、舞姝,舉辦舞春牛(活動),一則官民同樂各族兄弟和睦共處共同慶祝者也;二則祭祀先農鼓勵農耕祈豐收者也;三則……」

  他文縐縐的,滿口之乎者也,非常用心地念著,搖頭晃腦地誦著,有輕有重地讀著,抑揚頓挫地唱著,一到句末他就故意把聲音拉得老長。老百姓踮起腳跟把脖子伸得跟他拉的聲音一樣老長,爭相觀望,聽得也是似懂非懂,雖沒有聽到心中期望的免稅減稅的說法,但都耐心地等待他念完。


  他終於念完了,人們也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客氣地給他致以禮節性的掌聲!

  黃嘯天高喊:「拜——春牛!」

  待這些鋪墊做完,重要人物,富川最高行政長官,左大人隆重登場,在衙役攙扶下他屁股離開太師椅緩緩站了起來,慢慢走上祭台,焚香點燭三跪九叩,虔誠地舉行祭拜儀式。

  一個衙役在一隻大公雞的脖子上拉一刀,扔祭台上。公雞歷經一番垂死掙扎跳躍撲騰,如同那個欲死若飛、垂死掙扎的大清王朝,弄得滿地是血,一地雞毛。

  黃嘯天高喊:「敬——酒!」

  另一個衙役捧著酒壺斟酒,左大人舉杯,第一杯酒向天空拋灑得高高的(最後還是落在地上),縣太爺口中念念有詞:「一杯濁酒向天敬, 天佑蒼生主我命!今為富川萬民請,多降吉祥賜好運。天老爺,請喝酒了!」這算是敬了天。

  衙役趕緊續酒,左大人把第二杯酒噗嗤一聲直接倒地上,如同一個頑皮的男童在地上撒了一泡尿,滲進了富川大地:「二杯薄酒滲入土,地養萬物是吾母。今為富川百姓請,吃飽穿暖不受苦。請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喝酒!」左大人虔誠地敬了地。

  第三杯酒剛斟滿,左大人就立即恭敬地面朝北方肅立,若心懷崇敬似心懷感激,然後橫著撥酒,算是敬了遙遠的朝廷和不知長什麼模樣?身體是否康健?日子過得是否安逸的光緒皇帝和太后老佛爺。「三杯烈酒敬廟堂,不成敬意請見諒。祈求政通人和景,太平盛世無風浪。請皇上、皇太后老佛爺喝酒!」

  敬完酒後就燒些紙錢插上香燭,口中念叨一些祈福詞。完畢後,左大人朝那頭春牛開始跪拜。每磕頭一次就吟一首詩:

  「埂坎野花不知名,溪渠灌溉細有聲。誰憐大牛耕田苦?唯有老父知艱辛!牛啊,您辛苦了!」

  黃嘯天高喊:「一拜畢。」

  「舍力耕出千畝地,秋來盼收萬擔糧。卸犁緩行歸路遠,慢嚼草料臥殘陽。牛啊,您辛苦了!」

  黃嘯天喊:「二拜妥。」

  「田萬畝,壟千行,谷滿倉,稻金黃,功勞全歸牛魔王。牛啊,您勞苦功高,我們托你的福,我們感謝您!」黃嘯天高喊:「三拜祥雲千萬朵」……

  其實,牛是不懂什麼文雅的,對牛彈琴又有何用?更聽不懂人對它吟的詩,它只知道吃草、耕地、睡覺。詩,只有人才能聽得懂,而且是要有點學問的人才能懂。但話又說回來,詩,再怎麼高雅,畢竟還是用語言來表達,即是人話,只要是人,不管讀沒讀過書,多少都能聽得點懂的。左大人畢竟是進士出身,作幾首打油詩不在話下。他的詩是念給人聽的,念給富川的老百姓聽的,他想讓老百姓聽出點什麼味道來。他看似在感激耕牛,其實是在感激老百姓,給老百姓唱讚歌,然後好討要財物。左大人每吟一首詩,莫曉德就趕緊記錄下來,以便編寫入《富川縣誌》。

  待左大人盡興後,黃嘯天高喊:「趕春牛,耕地囉!」

  接著是舉行「趕春牛」儀式,就是鞭春牛,用鞭子抽打趕著春牛下田耕地,象徵今年的春耕正式開始。

  只見一個衙役跑過來,遞給左大人是一根四尺長的柳條(寓意春天)當做趕牛鞭子。左大人高高舉起柳條,庶民的目光都盯著他高高舉起的柳條。他照著牛的屁股,猛然用力啪——的抽打,大水牯被突如其來的柳條抽打嚇得驚跳起來。

  祭司莫曉德高聲大喊道:「柳條鞭,是春天,春雨如油柳如煙。吃飯全靠天,耕田要搶先,第一鞭,風調雨順囉——」

  庶民都齊聲應附高喊:「風調雨順囉——」

  衙役又遞給左大人一根四尺長的竹枝(竹與足諧音,取豐衣足食之意)當做趕牛鞭子,接著左大人又抽了大水牛第二鞭,牛掙扎扭了一下頭。

  祭司莫曉德提高鴨公嗓門大喊道:「竹枝鞭,是夏天,家家房頂冒炊煙。第二鞭,豐衣足食,國泰民安囉——」

  庶民們又都齊聲應附:「豐衣足食, 國泰民安囉——」

  接著衙役遞給左大人一根四尺長的五味子(五穀五種味道)藤做的趕牛鞭,啪---第三鞭抽打,牛來回走動。

  祭司莫曉德用盡全力高喊道:「五味鞭,是秋天,有滋有味賽神仙。第三鞭,五穀豐登囉——」。

  在場的庶民們都齊聲高喊:「五穀豐登囉——」

  完成趕牛儀式後,左大人回坐太師椅上,稍作歇息。

  三鞭過後,黃嘯天立即點燃一掛一萬響的「大地紅」長鞭炮。剛好颳起一陣寒風吹動了左大人身穿的那件披風,披風在左大人背後呼啦啦的飄動。豈料,大水牯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受到驚嚇發狂了,掙脫麻繩束縛往前衝撞,莫曉德雙手抱頭如同烏龜縮脖子般把腦袋縮回殼裡去。黃嘯天下意識蹲下身子,他也怕牛?怪不得刻意離得遠遠的,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三班六房」隨從各自自保,幾乎沒人上前來保護左大人。


  大水牯似乎跟左大人有仇,一頭就頂上了左秉塤,用犄角把高貴肥碩的左大人挑起來拋入了半丈高空。牛的蠻力讓左大人被動地在空中翻了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然後嘭——的一聲,屁股著地重重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狼狽之極。然後,那大水牯一扭頭,撒開四蹄亂跑。隨從們反應過來後都蜂擁過去摻扶,「左大人——?」

  「哎呦——痛死本官了!」左秉塤痛苦地呻吟道。

  「壞了,那畜生是被牛魔王附體了!趕緊去二郎真君神廟請二郎神出來降服牛魔王。」有幾個信道的人在人群中大喊大叫,其他的人聽罷也將信將疑。

  「這該殺的蠢牛,今年盤王節定砍了它的牛頭獻給盤王!」「菜牛巴子,是該殺,怎敢頂傷我們的左大人。」……人們各抒己見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在眾人摻扶下,左大人幾乎是被抬著,狼狽返回縣衙。他回頭使勁地對庶民說:「慚愧至極,慚愧至極啊!鞭春牛變成了鞭蠢牛!今年大家務必要努力耕種,注意合理施肥,防範農作物的蟲害啊,要確保豐收,大豐收。爾等不用擔心,本官無妨,稍歇片刻再來與你們同樂,同樂!大家繼續舞春牛,繼續活動,莫要停。傳令下去,抓住大水牯的賞十張『黃布票』!」

  發狂的大水牯嚇跑了好幾個圍觀的人後衝出人群一路向南,在鳳凰大街上狂奔,街上的人們驚慌失措,尖叫著躲避。

  在街上沿路的船燈、燈籠的照亮下,只見不遠處一個少年毅然站立在街正中,狂奔的大水牯如同猛虎下山,勢不可擋朝他衝撞過來,近了,再近了……

  「閃開,快閃開!」「不要命了?」「趕緊躲閃!」「嚇傻了!」……眾人焦急高喊,都替那少年擔心,有膽小的人不敢看竟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待大水牯靠近約兩丈距離,只見那少年一轉身,一抖手,一張大魚網從空中唰——的一聲,撒開,朝大水牯罩下去。大水牯被漁網絆住,一個趔趄在鋪滿大青石板的街面上打了個滾,「哞——」叫著,翻滾到了少年的腳下,少年伸腳踩住牛頭,任憑大水牛怎麼努力,再也掙扎不起來,大水牯竟然被他制服了!

  「天啦!太驚險了。」「好,太好了——!」「這小伙子真了不起!」「少年英雄!」……大家都拍手叫好。「這是誰家的孩子?」「幸虧他制服了發狂的大水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不就是陳映川家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虱子進頭髮的渾小子陳天樂嗎?」

  「是的,就是那個頑起皮來能上屋掀瓦,讀起書來總貪玩好耍的陳天樂,看不出這小子如此機靈、真有膽魄!」

  「這不是真的吧?我剛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什麼都沒看見。」

  「日xx狗xx的陳天樂,還真有兩下子呢,把牛魔王都制服了。」

  「了不得,不得了,這個小伙子真是好,那可是二郎真君下了凡,說要牛倒牛就倒!」、「哪吒三太子降世」「盤王顯靈了!盤王顯靈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天樂真的樂了,他本性就開朗,站在街中央咧開嘴哈哈傻笑,還真有點二郎神的那股二桿子的二勁,他以自己能制服一頭大水牛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細說富川有四妙,慈雲寺的瑞光塔,三界廟的烏鴉叫;閣樓式風雨橋,花滿樓的笑。這三界廟和花滿樓是門對門,就在縣衙前的這條鳳凰大街。

  鳳凰大街的左邊是三界廟,用青磚砌一人多高的圍牆,一進是大青石牌樓,牌樓門上鐫刻著「三界廟」三個金漆大字,裡面很寬敞,用青磚鋪的五六畝見方場地,二進是一座兩層木製的朱漆唱戲閣樓,地基埋了八個大瓮,八根粗大的楠木柱子立在石鼓基座上,支撐整座閣樓,一層是化妝間,二層是戲台,木梯上下連接,閣樓頂覆蓋黑瓦,飛檐畫棟,這裡平時也是個用來唱戲聽戲供人們消遣的戲園子。三進才是三界廟大殿,香火裊繞,大殿裡面供奉著三界大神馮克利(不知是何方神仙!)。大殿前面是一個青石條砌成的小水池,池裡養有愛吃肉卻永遠都長不大的幾隻本該死的卻又長命百歲的老烏龜,後面是石山,山上有涼亭,涼亭邊長几棵大榕樹,氣根扎進石頭縫裡。這裡被一群令人討厭的烏鴉霸占,整日「哇——哇——」亂叫,發出粗劣嘶啞聒噪聲,讓人聽了感到既淒涼又厭煩,與三界廟戲台上溫婉的戲曲唱腔形成鮮明的對比。據說富陽鎮大街上算命的瞎子能從這群烏鴉的叫聲中聽出上天給予百姓的啟示。久而久之,人們聽習慣了,這三界廟烏鴉的叫聲竟然成了富川一妙了!

  唱神功戲是春節舞春牛活動必須且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老百姓所說的重頭戲,永樂軒(桂劇戲班子,後來改稱「天皇班」)要在三界廟唱三天大戲,還是縣衙出錢請的,老百姓都可以免費來看戲。


  鳳凰街的右邊是富陽聞名遐邇的QINGxx樓——花滿樓。那種場所進去的人不少知道內情也不少,但提起花滿樓他們只是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讓沒進去的人覺得那裡十分的神秘和妙不可言,所以不好描述。

  剛好大家都出來看熱鬧,兩邊都站滿人。永樂軒戲班的台柱子、桂劇旦角白玉蘭剛試穿過新做的戲服後正在後台化妝,準備新年早晨的第一場戲。她仔細地描眉塗胭脂腮紅,卻聽見外面吵嚷喧鬧,一分心就把一道蛾眉畫粗了點點。她一生氣,於是就出來瞧個究竟,正好也想找個可以撒氣的人罵一下。

  好一朵白玉蘭,只見她色如白雲貌若仙,似在瑩雪中浸過又似用玉石雕刻而成,美的高雅、樸素,溢滿了人間的純潔。

  對面花滿樓的閣樓上早就站滿了穿紅掛綠憑欄觀望的花姑娘,她們一邊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不時搔xx首弄姿,一邊指指點點品頭論足不忘打qing罵俏。有吃著果脯蜜餞的,有剝著瓜子、花生和干龍眼的,有甩著手絹端著紫砂茶壺喝茶的,還有搖著團扇兒叼著紙菸的,其中最耀眼的是花滿樓的花魁花艷紅。花艷紅穿著牡丹花色緞子白狐毛領子的華美裘袍,她瓜子臉柳葉眉,明眸善睞,那水靈靈的眼珠子能勾男人的魂魄。頭髮濃密如雲烏黑髮亮,身段飽x滿豐x腴珠玉般圓潤,胸前顫x微微的H R讓人不禁聯想到《愚公移山》中的大山,「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那麼雄偉壯觀,令人嘆為觀止!難怪,夸娥氏把太行王屋二山移到此處了,他可真會選址。她擺弄著的是最新鮮最洋氣的玩意兒——美利堅產的柯達摺疊式照相機。她正忙著用相機給陳天樂拍照,鎂粉補光燈閃光冒煙。這黑暗中也能把照片拍的清楚?

  白玉蘭看見一個少年用腳踩住牛頭,把大水牯壓在地上,不偏不倚,剛好堵住了三屆廟的大門口。她扭著水蛇腰捏著蘭花指生氣地質問道:「壯士是何方人士呀?姓甚名誰呀?擺弄一頭大水牯堵在戲園子門口,是何意呀?戲園子等會就要開鑼了,驚嚇了梨友票友怎麼得了呀!?你為何還不趕緊把大水牯牽走呢?」語音細柔軟糯,讓人聽了蝕骨銷魂。如此看來她對外面剛發生的事情是不知情的。

  陳天樂只顧傻笑,正所謂騎虎難下,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對面的花艷紅看出白玉蘭有點責怪陳天樂的意思就笑著替他答話了。「河邊立織女,河畔牽牛郎。未得渡清淺,對面遙相望。我說白姑娘,沒聽見他們都大聲喊叫著陳天樂嗎?此乃降服牛魔大王的二郎真君附體的少年英雄陳天樂,正如你戲裡唱的,自古美女愛英雄,一諾千金到盡頭。你命中注定的牽牛郎呢,敢問白姑娘,此等人物,織女動心了沒?只要你親口喊他一聲相公,他就能聽你的話,會乖乖地把牛牽走。你信不信?試試唄!」

  白玉蘭知道花艷紅在調侃她:「呸——瞧他那傻樣,踩住一隻牛頭就以為自己頂天立地了?沒有風度,只會瘋癲,沒有氣質,只會氣人。唉,花艷紅,我聽出來了,你說這話的意思,分明是你自己對他動了心呢?看來花滿樓的花魁是想從良了?贖身還差幾個銅板?要不本姑娘借點錢給你?」白玉蘭的櫻桃小嘴巴也不饒人。

  「哎吆吆,我說白姑娘,我們花滿樓是什麼地方?還缺男人?一抓一大把!你們唱戲的就不一樣囉,天天盡唱些《奇巧姻緣》拜堂成親的戲,唱什麼良辰美景奈何天,洞房花燭賽神仙,什麼卿卿我我情情愛愛的,可哪次是真的?都是些糊弄人的S把戲,撩撥人的假玩意。撩XX撥XX來挑逗去的,反弄得自己怪難耐的了!眼看呀,春天馬上就要來了,這不,富川都耍上春牛了呢,玉蘭姑娘不思春?不叫CHUN?那今年春天的玉蘭花可就要白盛開了,真難熬了囉!真可惜了!」花艷紅風言風語的回擊,逗得閣樓上那些姑娘們開懷大笑。

  白玉蘭也沒回嘴,她不可能在言語上討到半點便宜,因為道德底線不一樣,能說出口的話自然就不同,而且對方還人多,打嘴仗撈不到半點便宜。雖說戲子和QING樓女子都算下九流,但戲子還是看不起QING樓女子的,她們戲子是賣藝不賣SHEN,QING樓女子什麼都可以賣,只要錢夠。白玉蘭自認為自己較花艷紅要高貴些,覺得與她爭辯有失身份,花艷紅再艷再紅,在她眼裡也就是一朵肥大紅艷俗不可耐的木棉花,便對著閣樓上的花艷紅翻白眼,一嘟嘴說:「什麼玩意兒,不要臉的一群SAO貨!」一轉身,輕移蓮步,扭著水蛇腰就返回三屆廟戲園子裡了,那生氣的模樣也是韻味十足,讓人見了回味無窮。

  這個妙人走了,陳天樂只好抬頭傻傻看著華服盛裝風騷無限的花艷紅。

  美人莫憑欄,憑欄山水寒!論姿色,其實花艷紅還是相當漂亮的,也非常耐看。看見那少年郎痴傻地抬頭端詳著自己,花艷紅紅了,臉紅了,花紅了,心花怒放的她只顧格格地笑,她可不像羞答答的白玉蘭,她風情萬種地笑,媚態百生地笑,滿懷荷爾蒙地笑,時間一長笑得更花枝亂顫妖嬈無限,兩顆HR不停地x蕩漾,直把陳天樂笑糊塗了,笑得他莫名其妙,笑得他極不好意思,笑得他失魂落魄,笑得他不知所措,不由伸手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飄飄然了,完全忘了腳下的大水牯的危險。


  有一些膽大的人高舉火把過來看究竟,「噢——歐」圍觀的群眾中一些年輕人齊聲起鬨,陳天樂更是滿臉通紅。

  「看什麼看呀,真是傻樣兒,哈哈哈——好沒用的雛兒!傻站著幹啥,有本事就進來呀,看老娘不扒光你的衣服活生生的吃了你,哈哈哈……好沒用的雛兒!進來啊,快進來啊,有本事就進來啊,哈哈哈……」花艷紅用手絹捂著鼻子大笑,笑得更是肆無忌憚不能自已,如同一隻活生生的發QING期ci性動物(如野貓)正不停地向空氣中散布她求偶的化學性息和叫聲。

  閣樓上那些姑娘們也起鬨說笑:「進去啊,快進去啊,收拾花艷紅,富川因你榮,沖呀!哈哈哈……收拾花艷紅,富川你稱雄,沖呀!哈哈哈……」

  大水牛躺在地上已經不怎麼掙扎了,陳天樂的一隻腳仍然死死地踩住了牛頭,半點也不敢放鬆,任憑那些女人調笑挑x逗,他一動也不動,生怕大水牛翻身站起來把自己頂翻。

  花艷紅笑道:「姐妹們別鬧了,那可是個正宗的雛兒,就算我脫了裙子他也沒膽兒撲上來呀,就那小兔崽子,連花滿樓的門都不敢進來呢,起鬨也沒用。散了吧,散了吧!」

  「脫呀,你倒是脫呀!你脫了裙子試試,雛不雛的不打緊,小貓小狗都會做的事何況是更聰明的小男人?哈哈哈……」那些女人人盡可夫,哪顧什麼廉恥?什麼話都敢說,感到害羞的無地自容的還真只有陳天樂了。他是真雛,從來沒有聽過這些不堪入耳的放浪撩QING的挑逗話,而且還是由一群成熟的風SAO的女人說的。可此時,他半點也不敢大意,他要專心對付大水牛。

  花艷紅調笑歸調笑,她沒忘了指揮那幾個人拍照,鎂光燈爆燃確實把陳天樂嚇了一跳,強光刺激他的眼睛,讓他極度不適。陳天樂罵道:「你個傻女人,你搞什麼鬼名堂?大爺不是正壓制著這頭牛嗎,不然早就進來收拾你了。」

  「我知道,那是公牛,不是母牛,我就是想看你怎麼幹x這頭公牛!」

  「你個天殺的女人,你記住,老子遲早要好好收拾你!」陳天樂指著花艷紅狠狠地罵。

  「你進來呀,只要你陳天樂敢進來,我花艷紅就是你的,而且都是你的,還免費!我說話算話,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

  「噢——歐」圍觀的群眾又跟著起鬨。

  半響才跑過來幾個惶恐的衙役,趕來牽大水牛,並塞給陳天樂一把「黃布票」作為縣衙對他英勇行為的獎勵。奇怪,只聽見大水牛躺在地上打著呼嚕。衙役抽了好幾鞭子才打醒牛兒,大水牯如同喝醉了酒,踉踉蹌蹌站立起來,衙役把牛犄角上的兩個大紅花取下來掛陳天樂的脖子上。

  而此時的陳天樂終於如釋重負,他什麼也不知道了,只顧傻傻地看著花艷紅,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她,似乎脖子上掛的不是大紅花,大紅花就在閣樓上樂著笑著還嘰嘰喳喳不停地說著,可恨又可愛,可親又可怕,很近卻又很遙遠,至於說什麼,不那麼重要了,盛開得是那樣嬌艷欲滴嫵媚動人的女人花,確實令雛兒神往,對他來說,那就是他最想征F的一個女人。應該這麼說,花艷紅是個妖精,修煉了上千年的老妖精,此時,陳天樂的三魂七魄已經全被她吸走了,他已經沒有力氣挪動腳步,剛才踩住牛頭,那力氣比九牛二虎還大,現在他的腳被花艷紅的法力定住了,如同灌了鉛很是沉重,又似棉花做的,軟軟的虛虛的輕輕的飄飄的空空的,他就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傻傻地站立著,傻乎乎的,脖子上套著兩隻格外鮮艷奪目的大紅花,才不至於丟人現眼!儘管花艷紅對他開出了全免費的優惠價,他還是不敢進去,他想衝進去,可還是不敢。道德的約束,讓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也只能趁機多看花艷紅幾眼,也只想駐足為看她多停留片刻。儘管他心裡不想立即離去,最後還是被一群人當成英雄抬走了,他扭頭看著花艷紅,眼裡和心裡滿是情竇初開的依依不捨。

  知縣左大人確實傷得不輕,莫曉德趕緊派人去秀山村「富康」醫館請陳神醫。

  左大人拉著莫曉德和黃嘯天的手如同交代後事般再三叮囑:「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啊!?牛頂我可能是上天的旨意,上天要替富川的老百姓出口惡氣,要懲罰我呢。蒼天啊,我幹過什麼缺德事呀?這不都是上面的稅收政策鬧的嘛!」等疼痛感稍緩,他又換成另一付腔調:「二位同僚請放心,本縣所受的僅僅是皮肉之苦,死不了,真正受苦的是富川的老百姓呀,他們今年要交的賦稅比往年提高了一倍。朝廷新政的大事要緊呀,巡撫大人交辦的大事要緊啊,萬萬耽誤不得,兩件大事,你們要給我牢記。」左大人緩了緩氣,接著語重心長地說:「第一件事繳納錢糧,支持新政;第二件事防止亂黨(指同盟會)煽動民變。」兩人連連點頭。「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密不可分,沒有輕重先後,相輔相成。好好組織民眾把『舞春牛』活動繼續搞下去,與老百姓搞好關係,讓他們高興讓他們痛快讓他們瘋狂讓他們麻木,占據他們的思想而沒有別的想法,讓他們閒不下來即使是最清閒的春節期間,進而讓他們忘記痛苦忘記憂愁忘記寒冷忘記飢餓忘記怨恨忘記反抗!這樣搞下去,我們縣衙既能收到錢糧又能安撫老百姓情緒。是不是?我現在動彈不得,所以,衙門的日常的主持事務就交給曉德你了,催錢糧的差事就交嘯天去辦理。兩位要以國事為重,以朝廷為重,要精忠報國,要鞠躬盡瘁,務必盡職盡責齊心協力把這事辦好!拜託啦……」


  莫曉德和黃嘯天:「喳——」

  「咚咚鏘咚咚鏘……

  打起鑼鼓響悠悠,人家舞獅我舞牛,

  人家舞獅得快樂,我們舞牛來祈豐收。

  春風吹楊柳,吹楊柳。

  春牛在昂首,在昂首。

  捧起一壇酒,一壇酒。

  牽出一頭牛,一頭牛。

  把犁扛肩頭,扛肩頭。

  牛兒跟我走,跟我走。

  用你那沉默的腳印,

  喚醒沉睡的荒丘。

  啊——,春牛;啊——,春牛!

  你在耕田地,一年有盼頭。

  啊——,春牛,啊——,春牛!

  你在耕田地,今年必定大豐收,大豐收……」

  群眾的喜悅心情並沒因知縣大人意外受傷而有絲毫減退,反而更愉悅了更亢奮了,雖然不是在刻意地幸災樂禍,但又有點點像。嶺南人善於苦中作樂,再苦再累的日子也要唱歌跳舞。他們點燃篝火在縣衙前的廣場上唱山歌跳長鼓舞,一直狂歡到天亮,然後到縣衙領朝廷頒發的能抵今年交稅用「黃布票」。

  年前縣衙布告上寫得清清楚楚,徵集民壯、雜役、樂師和舞姝,凡報名參加「舞春牛」活動的每一個人可以領到一張面額為一斗麥子的「黃布票」,可以抵繳當年的稅也可以領麥子,報名者好幾百人。

  清朝末年,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相繼失敗後,為全力挽救腐敗不堪搖搖欲墜的大清王朝,統治階級推行新政(也稱遮羞變法)。廣西布政使,署理廣西巡撫張鳴岐為求立功升遷,大舉推行所謂「新政」。措施有:

  編練「新軍」,這是新政的主要內容之一。「新軍」是大清皇朝這艘破船的壓艙石。創建新軍要採購大量的新式槍械火炮,軍裝,建營房,請西洋教官,官府要投入數額巨大的財力。錢從何來?就是挖空心思變著法子搜刮民脂民膏。

  倡導官商創辦工商企業。既能增加國庫收入又能提高就業。官商辦企業,錢從何來?又是挖空心思變著法子從老百姓身上喝血吸髓。企業辦成,與民爭利,加劇社會矛盾。

  廢科舉,辦學堂。還是相同的問題,以前私塾,官府不用掏銀子,現在官府辦學堂,教人一些手藝和技能,讓人們自謀生路。錢從何來?除了壓榨老百姓別無他法。廢科舉,徹底堵塞下層百姓社會地位上升的通道。

  ……

  等等措施都要花費大把銀子且加劇社會矛盾。廣西本來就是窮鄉僻壤之地加之歷來民風彪悍,這樣就搞得民變四起。民變波及範圍之廣,發生次數之多為歷朝歷代所罕見。前不久,廣西遊勇陸亞發兵變,中渡農民覃老發在四十八㟖起義,清軍調集臨近七省數萬聯軍,在油麻㟖與義軍激戰七天七夜才抓住陸亞發,押至桂林凌遲處死。張巡撫主政廣西期間,一面指揮提督龍濟光、總兵陸榮廷等鎮壓廣西民變,一面想方設法搞錢推行所謂的「新政」。張鳴岐是典型的循吏,他敢想敢幹,想以顯赫的政績和驚天地泣鬼神的功勞簿來證明自己的超群的德才以謀求大清皇朝的賞識、恩寵以及更快的升遷。

  這不,張巡撫要在來年的清明節前往「大清國萬人墳」為中法戰爭鎮南關一役中犧牲的將士舉行公祭並慰問鎮南關駐守炮台的邊防官兵。號召全廣西的鄉紳、富豪、商客、賢達和庶民們捐錢捐物,由官府統一調撥以撫恤英烈遺孀和慰問守邊官兵(其實,錢花了多少剩多少,剩下的錢到哪裡去了,沒誰知道)。

  富川名字好聽其實不富,老百姓飢不果腹,衣不遮體,連巷子和村口的狗都瘦骨嶙峋,官府籌錢不易。富川也不窮,只要老百姓肯出錢糧,多少還是能籌點。笨鳥先飛,左大人提前三個月就行動,他採用溫水煮蛙的方式,找個由頭把大數額款項分成若干細小的名目,分多次收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就是富川縣衙的應對策略。

  過小年那天的上午,富川有頭有臉的人在左知縣的三請四邀下集聚富陽鎮三界廟的戲園子,名義上說是看戲其實是要大家出謀劃策貢獻智慧,共同商議怎樣完成巡撫大人派給富川縣衙的稅捐攤派差事。商討了大半天也沒個好法子,急得一向都溫和文雅的左大人直罵娘。富川智者孔雅卿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不引起富川民變,孔雅卿最後還是忍不住給左秉塤左大人出了個極好的主意,其內容如下:

  1.在富陽鎮唱三天三夜戲。免費讓老百姓來看戲,唱些《穆桂英掛帥》、《精忠報國》等等一些讓人看了就打雞血的戲曲。戲台邊立一塊紅榜,每天都按所捐金額多少排名,寫上捐款數目及捐款人名。富人有攀比心理,有出風頭的想法,還愛護自己名聲。


  2.搞一次盛大的隆重的「舞春牛」活動。農為百業之本,春為一歲之首,這種迎新春的儀式,以示豐兆,策勵農耕,讓老百姓有還未播種就看到秋收的希望那種感覺。人,不就是活在希望中嗎?有了希望就會活的快樂,活的有滋有味,就會安分守己。縣衙趁機組織一支春牛賀年隊,到每個鎮、每個村寨挨家挨戶上門要錢要糧。

  3.凡是報名參加「舞春牛」活動的人,為縣衙出了力,可以領到一張抵稅用的「黃布票」(用梔子花果實染色的巴掌大的一塊方棉布,蓋上縣衙印章。統一染色是防偽,製作假票在色澤上想保持一致是有點難度。)一張黃布票能抵一斗麥子。這樣,大家就沒什麼意見,既照顧了有錢人的面子,也關懷了那些交不起稅的窮苦人家,避免老百姓走極端而引起民變。

  於是除夕那天的下午縣衙才張貼告示,告示貼到了各鎮各村寨,讓富川每個人都知曉。

  今年大年的初一有唱戲和「舞春牛」活動,這可樂壞了陳天樂、陳天喜兩兄弟。他兩兄弟可不是來要「黃布票」的。陳天樂好動,決定跟著「舞春牛」的隊伍跑,陳天喜文靜,喜歡聽戲。這不,陳天樂剛好跑來看「舞春牛」就發生了大水牛頂傷知縣左大人,他剛好從一家賣漁網的店前走過,看見大水牛朝自己狂奔而來,本能地順手抄起一張漁網,撒開,罩向大水牛……好驚險的一幕。經此一事,陳天樂立馬成了富川民眾心中的少年英雄,人氣極高,圈粉無數,傳言他似乎具有了一種莫名的魅力和法力,如同降服牛魔王的二郎真君、哪吒三太子、瑤民神話傳說中的盤王。因為抓住了發瘋的牛,他得到了十張「黃布票」。

  隱約能聽到遠處有公雞打鳴聲,天快要亮了,縣衙廣場,姑娘們唱起了山歌……

  吹木葉的阿哥,你賣什麼乖?你賣什麼乖?丟給你個眼神你發什麼呆?妹妹的花彩裙,已經翻過坡,已經翻過坡,你還站在原地傻傻地猜!

  紅紅的太陽,掉進山那邊的河裡,阿哥的山歌,牽出了月亮來哎,唱歌人的腳步聽不見的羅餵。聽歌人的小手還在窗後擺呀擺,塞羅嗨嗨,歌聲牽出月亮來哎嗨嗨,歌聲牽出月亮來哎。

  吹木葉的阿哥,你賣什麼乖?你賣什麼乖?丟給你個眼神你發什麼呆?妹妹的花彩裙,已經翻過坡,已經翻過坡,你還站在原地傻傻地猜!塞羅嗨嗨,歌聲牽出月亮來哎嗨嗨,歌聲牽出月亮來哎……

  舞春牛的人們拉著他一起唱歌跳舞,一直玩到天亮。天亮了還不讓他回家,大家把他抬起來,高高舉起,熱熱鬧鬧的與「舞春牛」的隊伍一同出發了。

  這「舞春牛」若用真牛耍就太危險了,耕牛可不是馬戲團的熊瞎子,牛沒經過馴化也不聽人的話,舞不出效果,跟舞獅子一樣,只能用傳統的假「春牛」。可以牽一頭真牛跟在後面裝樣子,但先前選中的那頭耕牛有點瘋,不好控制,為安全起見,乾脆就免牽,只抬出犁耙等耕具。

  假「春牛」由兩位健壯的青年男子扮演,扎黑綁腿,穿緊身衣,一裝牛頭一裝牛身,兩人配合表演。牛頭為竹蔑扎框架紙布粘糊而成,牛身由一塊寬大的青黑土布製成,上繪牛的花紋圖案。春牛的製作很有講究,比真牛要大一倍,春牛的身上畫三百六十五個圖案,象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牛角長一尺二寸,象徵一年十二個月;四蹄象徵四季;柳條象徵春天;牛尾長二尺四寸,代表二十四個節氣。

  舞春牛(又叫春牛舞、耍春牛),主要道具有「春牛」、「犁」,一般由三個演員扮舞,一人舞牛頭,一人舞牛尾,一人扮演農夫。基本動作表演有:牛走路,過橋,喝水,搔癢,撒歡,發怒,架犁,耕作,卸犁,滾水,吃草,休憩等。表演時,農夫跟在「春牛」後面,做犁田動作,在犁田時,發現田裡有很多魚蝦,便表演摸魚捉蝦;發現「春牛」口渴身熱,又表演潑水為「春牛」擦身降溫,「春牛」一般以搖頭擺尾作欣喜之回應。有時在一番舞春牛後,二或四個採茶姑娘上場,唱採茶歌,邊跳邊唱,場面十分熱鬧。

  參加「舞春牛」的還有一支鼓樂隊,一支農耕隊,一支歌舞隊,共三四十來人。鼓樂隊在前,歌舞隊跳著舞唱著山歌擁簇「春牛」居中,農耕隊殿後。今年與往年不同,隊伍中多了兩撥人,一撥人是縣衙派出的衙役莫曉德、黃嘯天他們,搜刮民財的「斂財隊」,他們背著麻袋推著好幾輛拉貨的雞公車(獨輪車),另一撥人是降服牛魔大王的少年英雄陳天樂遊行展示隊,他們用一副滑竿把陳天樂抬起,邊走邊高喊「陳天樂,牛!陳天樂,牛!……」。一共有六七十人,一路旌旗招展鑼鼓喧天,隊伍浩浩蕩蕩走出富陽鎮向周邊村寨進發,隊伍非常壯觀,一路上還放地銃壯聲勢,引得老百姓都出來看熱鬧。

  「舞春牛」的隊伍每到一個村寨,村寨里的男女老少便列隊在村寨前曬穀子的場地上,燃放鞭炮敲鑼打鼓相迎。領頭的族長或寨子頭人(即村長)高聲誦念《迎牛詞》:春牛春牛,黑耳黑頭,耕田耙地,越山過溝,四季勞苦,五穀豐收……斂財隊也趁機要村寨富戶出錢窮戶出糧。當「舞春牛」的隊伍離開村寨時,族長或寨子頭人高聲誦念《送牛詞》:送牛送牛,送過嶺頭,喝口井水,甜心潤喉……今送你走,明將你留,來年初一,再來春遊……


  不管是鎮裡、村裡的漢民,還是山寨、山洞裡的壯民、瑤民、苗民,大年初一的他們都很慷慨,讓莫曉德、黃嘯天帶領的「斂財隊」的空麻袋裝滿了錢糧,鼓鼓的麻袋堆滿好幾輛雞公車。

  隊伍路過蓮山鄉黃泥梘村,在莫曉德的鄉下老家黃泥梘村莫家莊歇腳吃響午飯。

  富川瑤族分為平地瑤和過山瑤。平地瑤從事農耕,圖騰是牛,除俗習和服飾外,與漢族無異。過山瑤住山寨,以狩獵輔以山間耕種為生。莫曉得是世襲第十三代富川平地瑤的土司(族長),莫家也是富川的大地主,家有良田百餘畝,山林百餘頃,礦山一座,在富川的富陽鎮還有錢莊、當鋪、雜貨行、米行、油行、肉鋪、鐵匠鋪、棺材鋪、煙館、布莊、竹篾器具店、茶葉店、酒樓等生意買賣和鋪面十幾處,就是沒有藥店。

  莫曉德讀過書,也是秀才出身,他還有個弟弟叫莫鳳山,非常豪橫,早些年因賭錢打牌鬧糾紛與人鬥毆出了人命案,現今逃亡在外。莫家的大管家叫莫秉義,是莫曉德的堂弟,小時候玩狗,被狗咬斷右手食指半截指頭,外號叫「九指莫秉義」。 莫曉德有個與陳天樂歲數差不多的獨生兒子叫莫孔斌後改名叫莫紹周,聰明伶俐,少年老成,有理財和管理方面的天賦,小小年紀的莫少爺就當了莫家的大總管,放債、收租、盤帳、投資樣樣精通。他父親在衙門當差,他也仗勢,常常欺壓村民佃戶。

  富川縣只有知縣和主簿,縣丞一職一直空缺,而大小一幹事務全由主簿莫曉德辦理,左大人則一直吃這個空餉,吃空餉的事情在清末衙門本就是司空見怪的事,但莫曉德得不到升遷,久而久之讓他憤憤不平進而懷恨在心,表面上對左大人恭恭敬敬,卻恨不得左秉塤早點死掉。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在意的東西,有在意的東西就會有計較。如果太過計較,很容易讓人陷入人際關係的惡劣情緒中。太過執拗的人,心中想著一定要爭一口氣,當他們認為對方做的不對時,就不會輕易罷休。尤其是當這種矛盾沒有化解,在心中一直隱藏下來,日深年久,逐漸就轉為對對方的厭惡乃至憎恨。如果他們之間遇到一些小事,這些本來並不起眼的小事就會成為導火線,將彼此的矛盾升級。一方就會借著這件事情對對方大加攻擊,甚至設計陷害。莫曉德就是這樣的人,於是就趁機設計去謀害左大人。

  大年初一,莫家也講體面,中午大家吃得也不錯,桌子上有叫鴻運當頭的「剁椒魚頭」、梅菜扣肉和芋頭蒸麻鴨,白米飯管飽包穀酒管夠,大家都敞開吃喝。有幾個豪放的兄弟喝著喝著就划拳了。「哥倆好,五魁首呀,七個巧巧,八匹馬呀……」「六六六,四季財……」大夥吃完響午飯後要準備出發,還要去別的鄉鎮村寨表演去籌集錢糧。

  縣衙連馬夫、倉卒都動用上了,所有當差的人差不多都派到「舞春牛」的隊伍中去,只留有少量人員在衙門值守,加之左大人摔傷要人服侍,人手嚴重不夠。於是莫曉德叫來莫紹周,看他辦事細心做事機靈,要他去縣衙幫忙跑腿,聽候左大人調遣。

  「紹周,今天是大年初一,家裡本來就忙,但是縣衙更忙,咱要懂事,舍小家為大家,為父派你下午去縣衙幫忙。衙門規矩多,有些事要叮囑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莫曉德對著兒子耳語了一番,莫紹周點了點頭說:「曉得了!」。

  每到一個村寨全山寨的男女老少都出來圍觀,保長或里正迎接「春牛」、敬酒,他們唱起敬酒歌。只聽那敬酒歌唱曰:

  本寨敬酒要唱歌,山歌聲聲伴酒喝,貴客越多心越暖,貝儂哎。好比春風過呀過山坡,貝呀儂哎。

  客人來到家門口咧,敬上三碗迎客酒,米酒香醇山歌唱,貝儂哎。迎客情意捧呀捧在手。(油茶三棵不榨油,好酒三杯不下喉,打開酒罈見到底,交杯交心是朋友。)

  山歌出口不能收咧,杯中有酒不能留,酒滿敬客莫先喝,貝儂哎。一點一滴也呀也不留。(山歌不用錢來買,喝酒不用人來求,天遠地遠來相見,隔山隔水不隔酒。)

  嗚~嘿~

  對交不起錢糧的窮苦人家,陳天樂就掏出一張「黃布票」送給他們,讓他們完成縣裡的稅,那些人被感動的熱淚盈眶,才經過三四個村寨,陳天樂的「黃布票」就送完了,看來村寨的窮苦人家不少啊。陳天樂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覺自己就飄了。陳天樂意氣風發好生得意,任憑村寨的婦女們大姐們姑娘們對他品頭論足,對保長敬酒也來者不拒,很快他就有點醉了,一整夜就跳舞唱歌,加上這麼多酒下肚,一個少年,他哪裡受得了。他就決定回富陽鎮自己家的映川藥坊的店鋪歇息去,打算下午小睡一覺,醒醒酒,晚上他還準備去三界廟戲園子看戲。花艷紅他不敢招惹,儘管花艷紅對他說過免費,那可是FENG月場所,少年人是不敢進去的,進去了那叫自甘墮落。但三界廟沒事,可以隨便進去,尤其是那個叫白玉蘭的小妮子,俊俏的瓜子臉,細細的小蠻腰,要好好看她,一定要把今天沒看夠她的時間找補回來。走路慢,他便爬上一輛往富陽鎮運送這次「舞春牛」收集錢糧稅的專用馬車順道回了富陽鎮。


  陳天樂前腳剛進映川藥坊,一個自稱是蓮山鄉黃泥梘村莫家的管家名叫莫秉義的人就後腳跟了進來,此人伸出右手,有六根手指,說最近莫家的穀倉老鼠子特別多,東家命他來買一包耗子藥。映川藥坊耗子藥肯定沒有,但要毒死老鼠用砒霜也行,藥店有砒霜賣,有錢賺的生意幹嘛不做?但對重點管制類藥品有個規矩(縣衙立的規矩),就是必須實名登記買砒霜的人姓名、地址、用途和購買量。莫家家大業大,一百多畝良田,穀倉自然有很多,買耗子藥也很正常。於是醉醺醺的陳天樂就擅自作主要夥計稱了半兩砒霜給那個自稱是莫家的管家那個人,那人在帳簿上詳細地登記了「六指」管家莫丙弈、蓮山鄉黃泥梘村莫家、買砒霜半兩、用於穀倉毒鼠。

  不一會兒,一輛馬車風風火火趕過來,馬車上下來陳映川和莫紹周,兩人一同進了映川藥坊。陳映川親自抓了一些專治跌打損傷的三七、冰片、麝香、紅花、虎骨,(為了安全起見,他特意避免用治跌打損傷常用的馬錢草和斷腸草兩味打藥)分成幾包交給莫紹周,讓他帶回縣衙,叮囑熬製方法和用法用量。

  整個上午陳映川都在縣衙忙於給左大人治傷,左大人胯骨摔裂了,需要用支架固定。陳映川就親自動手為左大人做個木頭支架,用布帶和繩子固定,忙得暈了頭,這回連抓藥的錢都忘了收取。莫紹周上了馬車已經跑遠了,算了,他陳映川也不在乎這點小錢,這大年初一的,何況還是為縣太爺左大人治傷。只是帳本要記明,不然店裡盤貨對不上帳。陳映川有種預感,但這種預感又說不出來,總覺得這回左大人被牛頂傷,這事情不簡單,看似偶然,確又是必然。還好,這傷經動骨也就是一百天的療養,一百天後左大人還是左大人。

  陳映川說要回秀山村,問兒子陳天樂要不要一起回去。陳天樂酒勁上來了,醉的躺在床上如灘爛泥,他說自己要留在藥坊,說晚上還要去三屆廟看戲。

  陳映川由著他,大年初一的,讓孩子自由快活些也好,況且縣城確實比鄉村熱鬧。他忙完藥店的事後就獨自一人回秀山村去了。儘管陳天樂十四五歲長得與大人一般高,但他在父親陳映川眼裡就是個孩子。

  陳天樂在裡屋的夥計床上稀里糊塗睡著了,睡夢中有風SAO十足的花艷紅也有素雅純潔的白玉蘭,兩個不同風格如花似玉的美人美的不可方物,他都不知道誰比誰更好看,美麗的女人啊,對任何男人來說,是尤物也是能要了老命的一劑砒霜毒藥!那是個什麼樣的滋味呢?陳天樂是個雛,他沒經歷過也根本不曉得。睡夢中,他聽見花艷紅格格地笑,那個風SAO勁,笑得他渾身舒坦如同沐浴在春天的陽光里。「瞧你這點出息!」白玉蘭出現了,邊說邊用柔軟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他渾身如同觸了電,如螞蟻在身上爬行,麻酥酥的,軟綿綿的,癢靡靡的。花艷紅笑罵他:來呀,進來啊,好沒用的雛兒!朦朦朧朧中,花艷紅牡丹花色的裙子……突然,一群狼向他奔來,帶頭的那匹黃毛狼仰天長嘯,然後猛然向他一撲。他被嚇醒了,還被嚇尿了,好一個驚恐刺激而美好的chun meng。這個樣子去看戲,去聽心儀的白玉蘭唱戲,總覺得不莊重,褻瀆了人家仙子般的花容月貌。算了,還是回秀山村,因為村裡有個蒸餾地瓜酒的釀酒作坊,釀酒程序是過段時間就要用涼水置換大鐵鍋里的熱水,讓蒸餾的酒水冷疑,積聚鍋底滴入竹槽,流進酒罈。村民可以取熱水洗衣服洗被套洗澡。

  陳天樂又獨自跑回秀山村,自己洗完澡換上乾淨的新衣裳,就欲趕回富陽鎮。

  他娘陳高氏罵道:「你這熊孩子,跑了五六里,不曉得回自己屋裡,大年初一還到處亂跑,到富陽鎮有五六里地,非要回來洗個澡又趕回去看戲,成天就沒個正事干。多大的人了還一點也不懂事!那好,你順道去一趟秀水村,大過年的,要給孔老先生拜年,書讀不好那算作是不知書,不失禮節那叫達理。別的學生都曉得過年要給老師送禮,你不送,不合適呢,況且,孔老先生待你不薄……」

  「我曉得了,我都長得比禾槍還高了,給我留點面子,別沒完沒了教訓我,大年初一的,當媽的人成天就知道罵罵咧咧,也不分初一十五的,晦氣!去孔老先生家拜年要晚點去,上午他老人家在文廟主持拜那個萬世師表(孔子)呢,給一群穿開襠褲的孩子都要一一舉行開筆破蒙儀式,很繁瑣,要花費大半天時間。」

  「嘿,你個熊孩子,還敢頂嘴?三天不管就在家摔碗,五天不罵就外出打架,成天生事闖禍,你不想讓人管?你想上天?就你那點能耐,你上得去嗎?早點去孔老先生家不好嗎?路上不要花點時間嗎?早點去顯得心誠不是?難道要孔老先生等你?不懂世事道理,書白讀了,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陳高氏給他備好禮物要他務必去一趟秀水村。

  豈料,知縣左秉塤左大人喝完藥後就腹部絞痛不止,像一條掉在火灰堆里的活泥鰍一樣在床上翻滾,口吐白沫,不久就一命嗚呼了。

  仵作驗屍確定為砒霜毒死的。

  可憐的左大人先被牛頂傷後又被人毒殺,他究竟作了什麼孽遭此報應?作為朝廷命官在大年初一竟然被人下毒致死,這還了得?經仵作進一步勘查,砒霜系左大人喝的湯藥中來。而左大人喝的藥來自陳神醫的映川藥坊。仵作詢問取藥和煎藥的孩子莫紹周,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一問三不知,問多了就哇哇地大哭。而映川藥坊的帳本上白紙黑字記載有三七、冰片、麝香、紅花、虎骨五味藥,此前確實賣出過半兩砒霜,那個買砒霜的人經過所有莫家人鑑定,根本就不是莫家的人,莫家的管家莫秉義是大名鼎鼎的「九指」(九根半手指),算盤照樣打得噼里啪啦響,不是「六指」。很難分清這個砒霜是不是開在左大人的藥方中。所以陳映川嫌疑最大,帳本當做了物證。

  知縣突然喪命,縣衙由莫曉德、黃嘯天主持工作,兩人分析原因並商量對策。

  廣西因推行朝廷「新政」而民變四起,富川雖然也發生過小打小鬧規模的刁民鬧事情況,但在高情商左大人的親民政策治理下,大局和趨勢總的來說還算是比較穩定和向好的,幾年來富川政局一直都風平浪靜波瀾不驚。但朝廷沒完沒了的苛捐雜稅讓老百姓已經怨聲載道了,這是當下實情。富川不是沒有民變的可能,富川是少數民族混住區,各個民族間語言不通習俗不一而且互相不信任,猜忌與日俱增,一旦讓人煽風點火引起民變將一發不可收拾。尤其是那些革命黨人,嗅覺極靈敏,總會找機會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利用恰當的事件煽動民變。莫、黃二人都一致認為要快速結案。一是可安定民心,二是為自己脫責,三是震懾鬧民變的人。於是就把這件事往民變上推,往同盟會(革命黨)身上推,占領道德制高點,道德綁架全富川的老百姓。寧願高喊狼來了,讓老百姓在恐慌中站到朝廷這邊來。於是一種近似無稽之談的說法從富川衙門裡流傳了出來,說陳映川每天以給人看病為名走街串巷聯絡富川各村寨暴民以圖民變。此次借左大人受傷看病吃藥之機,在湯藥中下了毒,謀害了左大人的性命,製造動亂好趁機造反。於是立即下令派捕快將陳映川捉拿歸案,封查「映川」藥坊,還有陳映川的兩個兒子,大兒子陳天樂小兒子陳天喜,或許這兩個小兔崽子是幫凶,一併捉來下獄。

  陳天樂剛好沐浴更衣後帶上六尺東洋布、五花肉四斤、三花酒一壇、兩條干臘魚、一盒桂花糕等拜年的禮品去秀水村給孔雅卿拜年去了。他前腳剛走,捕快們後腳就趕來秀山村捉人。此時陳天喜仍一直在戲園子聽戲,捕快封住「富康」醫館,只抓到了正在家津津有味地啃雞爪喝地瓜燒(小酒)的陳映川。陳映川不是江湖郎中,不懂江湖事。他喝的微醉,稀里糊塗就被捕快們抓走。他也納悶,就那些草藥,就算是一隻小耗子吃了也仍是活蹦亂跳的呢,不可能毒死一個大活人呢?說什麼都沒有用,因為知縣左大人喝了藥後的的確確就一命嗚呼了,事實就這樣,勝於雄辯。

  陳映川蒙冤,陳家突遭橫禍,讓陳高氏哭天喊地癱倒在地。村民都趕過來圍觀,都不相信這事是真的,都說陳映川是個大好人,要官府查清楚再抓人。捕快哪裡聽得進這些,他們只是奉命抓人,抓了陳映川,坐下抽根煙,然後又分頭去抓陳天樂和陳天喜。按理說是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可生逢亂世,一切都反常了,邪魔當道,黑白難分,真假莫辨,正義都被當拖鞋穿生生踐踏,良心都當成狗糧被狗吃了,何況仁義道德乎?陳映川被抓,關進了縣衙大牢,秀山村家裡只留下陳映川的媳婦陳高氏和大女兒陳維玉。

  陳天樂叔叔家的兩個兒子,陳維政、陳維彬(當地口語叫阿政、阿彬)非常機靈,見勢不妙就趕緊分頭去報信。陳維政走小道抄近路,一口氣跑到秀水村的孔府,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了孔雅卿有關陳映川被抓的情況,說縣衙的捕快們馬上要來秀水村抓陳天樂。孔雅卿聽到消息後覺得事發太過突然,容不得細想,立即把陳天樂打發走為妙,要陳天樂去老虎坳富賀錫礦找汪炮頭。

  廣西鐘山、富川、八步一帶錫礦資源豐富,有很長的開採史。「賀州官錫」可追溯至元代。清洋務運動後,朝廷鼓勵引進外國先進機器和採礦技術開礦,利潤豐厚。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朝廷新政,廣西巡撫張鳴岐提庫銀五十萬兩設官礦局在鐘山、富川收購私礦改為官辦。一些礦工和技術人員都一併劃轉為官府採礦。汪炮頭就是官礦局的一名管炸藥的技術人員。

  按礦山規矩,逢年過節,工人們都回家過年,工頭要在礦上值守。

  錫礦在大山里,山高林密洞子多,好藏人。只是一旦進去就不好逃出來,因為進山出山有一段修在山崖上的只能通一輛馬車的掛壁山路,只此一條路。汪炮頭是錫礦的工頭,礦上兩百多號礦工都得聽他的話。他不干下井挖礦的活,也不干挑礦煉錫的活,他平時主要是管理開礦用的炸❀藥,負責往風孔里填炸❀藥,點火放炮炸開礦石。

  幾年前,因某次事故,汪炮頭曾被炸飛的礦石砸在胸口,胸口骨頭全碎了,碎骨還刺傷了內臟,洋醫生看了都搖頭說這人沒法救了,是富川神醫陳映川不知用什麼法子和藥治好的。因此,他欠陳映川一條命,按江湖規矩,在關鍵時刻他應當要回報陳映川。

  陳天樂聽到捕快們要來抓他的消息,於是立馬從秀水村後面順秀水河趟水出村,上岸後沿著小路上秀峰山,還未爬到半山腰,回頭往山下一看,就看見十多個捕快在黃嘯天的帶領下,手拿刀棒和麻繩,快步衝進秀水村,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 大年初一,搞得秀水村全村都雞飛狗跳。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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