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須臾百夢，亦是永恆
羅德就知道。
八重神子叫自己來准沒好事。
還真就是這樣。
看樣子。
她找自己來，應該是在海祇島的問題上和雷電影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出現了意見分歧。
別看她剛才說了那麼多類似什麼自己也有責任，不應該對海祇島過於苛刻的話。
實際上她心裡黑著呢。
對於羅德說的這些將海祇島強行納入稻妻的措施，她其實是認同的，否則她不會這麼果斷地就將那份措辭激烈、態度強硬的談判條款送給在前線和海祇島談判的九條裟羅了。
如果羅德沒看錯的話。
一直在糾結這些事的人，其實是雷電影。
說起來也怪。
明明是一個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武神，魔神戰爭之時斬殺起魔神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更是一個可以面不改色地准許眼狩令和鎖國令這種逆天法令的發布，坐視民眾遭受苦難卻還堅持認為自己所行所為都是為他們好的神明。
可在面對如何處置海祇島叛軍以及犯下叛國之罪的九條家和柊家時，她表現出的卻是和自己的行為完全不符的仁慈和猶豫。
這讓羅德不由在心裡狠狠吐槽地一番。
這都是啥情況了。
先不說海祇島的事。
就九條孝行和柊慎介這兩個混蛋，他們倆不死真的是沒天理。
作為稻妻掌控大部分俗世權利並且權力部門遍布稻妻各行各業的三奉行之中的兩位。
他們不思如何在雷電將軍不問俗事的情況下努力輔佐國家重回正軌，反而是借著雷電將軍好忽悠的特點，進諫了諸多明面上是為國為民，實則是專為自己撈錢的策略。
更不要這兩個傢伙執政期間朝令夕改，欺上瞞下，縱容手下肆意剝削商販平民，搞得整個稻妻哀聲載道，甚至爆發出了強烈的反抗雷神的意願。
這如果換成是在其他的國家。
哪怕是見血最少的須彌，這倆貨也是要被公審，然後判處死刑的。
反觀稻妻呢。
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雷電影竟然還想要留下他們一條命，並且為了維持三大奉行的制度，繼續讓九條家和柊家在天領奉行和勘定奉行維持原有官職。
『真是一個充滿了矛盾的神明。』
望著仍在糾結的雷電影，羅德輕輕搖頭，沒有將心裡的這些話說出來。
畢竟是稻妻自家的內部事。
自己一個外人終究是沒有那個權利在這裡指手畫腳。
然而八重神子看起來卻沒有放過羅德想法。
她不知道羅德已經在神里家就這個事吐槽過一次了，還是認真地問起了柊家和九條家的事：「對於天領奉行和勘定奉行，你怎麼看？」
羅德的第一反應本來是想要拒絕討論這個話題。
但稍作猶豫後。
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在神里家說的那些對於該如何處理九條家和柊家的事情講了出來。
沒辦法。
雷電影就在這坐著呢。
甭管再怎麼拒談這些話題，她一句話就能把這件事拉回來。
羅德可不比八重神子在她心裡的地位。
八重神子想知道的事情。
雷電影一定會幫著她的。
而這一次。
八重神子也終於不再是像在對待海祇島問題上那麼順著羅德的話說下去了，第一次非常明確地提出了反對意見：「稻妻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你是指三奉行之間的平衡？」
羅德摸著下巴道：「天領奉行和勘定奉行下面應該也有其他的家族能夠替代他們吧，你們稻妻怎麼也不至於只有這麼三個大族吧？」
「確實有。」
「但是那些終究是小族，做不到服眾的能力。」
「要是像你說的。」
「直接把九條孝行和柊慎介殺了，解氣是解氣，但他們兩家的直屬後人都太稚嫩了，只靠九條鐮治和柊千里這兩個單純的菜鳥，也一樣沒有服眾的能力。」
八重神子無奈地搖頭道：「當直屬的上級無法對下面的人形成壓制時，局面只會被那些一心想要爭權的傢伙搞得更加混亂。」
「哦，這樣啊。」
羅德明白她的意思了。
簡單來說。
就是九條家和柊家這兩個開國就在的世家，對於其他家族就是碾壓級的強大，即便是主脈的九條孝行和柊慎介被拿下了，他們家族也有能力壓製得其他家族不敢出聲。
而且兩家繼任家主的人連家族內部的矛盾都壓不住，要是沒有一個老的在背後，他們就更別提該如何處理奉行所的事務了。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這事羅德得承認。
他確實在沒有好好了解稻妻的權利架構就開始胡亂發表意見了。
「不過小傢伙你有句話說得很對。」
「他們兩家作亂了這麼久，還嘗試過不止一次打破稻妻的三奉行平衡，確實也該受些更重的懲罰。」
八重神子托著下巴，衝著羅德挑了挑手指道：「小傢伙，有什麼辦法嗎？」
為什麼總問我這種問題啊
羅德苦著臉，思考了一陣後，搖頭道：「沒辦法，按照你們的說法，三奉行的平衡不能打破，為了防止更深的內亂，還必須保住九條家和柊家的地位，這幾點湊到一起，那除非是你們將三奉行的制度廢除了，不然的話就別想重懲九條家和柊家。」
「噗——」
羅德話說完，八重神子立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神色得意地看著雷電影道：「你看，我就說了吧，這個小傢伙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樣。」
「哈——啊？」
這話說得羅德又是一怔。
八重神子已經提過這個事了？這豈不是自己又被她拖到了新坑裡。
「稻妻，已經幾百年沒有改變過了。」
八重神子攤了攤手：「鐵匠的孩子只能做鐵匠，農民的孩子以後只能做農民，巫女的孩子以後一定會進入神社，官員的孩子以後也一定會接任長輩的職位，影，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
「可是.」
果不其然。
只要是一提及改變，雷電影就會面露難色。
坐在一旁看著她們兩個在那裡討論這事的羅德，沒有選擇插話進去，而是安安靜靜地聽著她們說話。
階級固化。
這就是稻妻的問題。
也是雷電影對於靜態永恆的追逐多帶來的必然結果。
至於靜態永恆是什麼。
雷神是追求永恆的神明，無論是前代雷神雷電真還是現在的雷神雷電影。
唯一的區別。
就是兩人對於永恆的定義完全不同。
在雷電影的思維里。
無論是人還是神明，只要前進，便會有所失去。
對此。
她認為這是以時間為載體作用於整個世界的鋼鐵法則，而終有一日，稻妻將會失去神的庇護。
身為守護稻妻的影武者，她警惕一切可能會對造成其造成威脅的對手，哪怕敵人是如時間般虛無的危機，她也一定要趕在稻妻被時間吞滅那一日到來之前，找到反擊的武器。
這個武器。
就是永恆！
永世不變的永恆！
唯有不變，才能令萬物停駐，能令稻妻長生不滅。
在這樣的理念下。
雷電影執政稻妻期間，她不僅自己遁入了一心淨土，讓自己從物理意義上追逐永恆的存在，還為稻妻設立下了如今完全沒有改變的權利劃分，令稻妻之人自出生之日裡便只能去做固定的事情，剝奪了他們的前進的道路，摧毀他們想要改變的理想，讓稻妻人再沒有做夢的權利，以此來讓稻妻人徹底與『失去』這兩個字告別。
包括剝奪願望的眼狩令和禁止與外界交流的鎖國令。
這些都是在雷電影的許可之下達成的法令。
以一個更加強硬的手段，讓稻妻人只能被迫服從於她所打造的這個靜態永恆制度之下。
抱著吃瓜的心態。
羅德的手不自覺地就摸向了身邊的點心盤子。
只是這一摸，卻是落了個空。
羅德這才發現。
不只是自己這裡，八重神子那邊的點心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雷電影給吃光了，連茶水和甜飲料都被喝得乾乾淨淨。
「嘖」
羅德收回手，繼續聽著八重神子用了一個縮殼烏龜的詞語來形容雷電影龜縮於一心淨土的事情。
原話是。
「為了逃避現實，你就像個縮殼烏龜一樣藏在一心淨土裡，結果卻是連帶著整個國家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縮殼烏龜。」
被八重神子說了一通的雷電影也不生氣。
反而是樂觀地為自己辯駁道：「烏龜本來就是長壽的象徵，說不定追求永恆就是會變成這樣的形態。」
「呵——」
八重神子被氣得笑了出來，言語鋒銳地問道：「那你為什麼輸了？你認定的縮殼烏龜式永恆如果是正確的，那你為什麼輸給了民眾的萬千願望？」
「.」
這句話堪稱是絕殺。
剛剛還有心為自己的永恆之道辯解的雷電影頓時說不出話了。
八重神子說的沒錯。
如果雷電影的永恆之道沒有問題，那麼任憑稻妻之人的願望如何強大，也別想撼動她分毫。
可事實就是她敗給了聚集稻妻萬千願力的羅德和熒。
「若你真是心中空明，臻至自我永恆之境。」
「那麼僅憑人民的呼喊，你又為何會為之停下腳步？」
八重神子言辭犀利，完全不在乎雷電影的表情變化：「影，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了，對吧？」
「.」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寂。
八重神子說的沒錯。
從自己戰敗的那一刻起，雷電影就已經開始在自我懷疑了。
這樣的懷疑。
最終反饋到現實，就是雷電影此時其實非常迷茫，看不透也想不通，自己的永恆究竟是在哪裡出了問題。
在八重神子提出這樣的箴言之後。
她就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無法自拔。
這樣突變的氣氛。
也讓羅德不由縮了縮脖子，還悄悄地向後挪動了一下身子，爭取不讓話題又牽扯到自己身上。
只不過。
他才剛剛動了一下，就感覺到了有人再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自己。
看過去。
是悄然湊過來的八重神子。
就見她湊到羅德耳邊，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說道：「小傢伙，去說兩句。」
「我？」
羅德指了指自己。
「對呀——」
像在表演啞劇的八重神子比比劃劃地一會指著羅德一會指著雷電影，總之意思就是讓羅德這個外人一定要開口說出點話來。
「報酬！」
實在拗不過她的羅德索性不去犟了，轉而是索要起了報酬。
在八重神子比出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後。
羅德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道：「您的永恆之路其實沒有錯誤，問題是出在了您是稻妻之神的這個身份上。」
新奇的說法。
很快就引來了雷電影的注視。
與她那個滿是疑惑的眼睛對視了一小會，羅德說出了自己的理由：「身為稻妻的神明，您的身上背負著民眾投向天光的萬千視線，這也就註定了您的一舉一動，都與這萬千視線無法脫開關係，換句話說，您要考慮的不只是您自己的永恆，還有這萬千子民的永恆之路。」
「我所做之事，正是為了他們的永恆。」
雷電影眉頭擰起。
「但這不是他們需要的永恆啊。」
羅德攤手道：「您要知道，須臾的微光，這也是一種永恆，您可以追求的永世不變，那還因為您可以與世長存，但是人類不行啊，人類在時間長河中只能占據些末的一點，那麼永世不變對於這樣的須臾，不就是一場空談。」
「空談.？」
「永世不變.須臾的微光.？」
雷電影的表情更加困惑了，嘴裡不斷重複著羅德說的話。
「是啊。」
「我就是一個人類，我的壽命就麼長，那麼我想要的永恆是什麼呢？無非就是在這短暫的一生，讓我的所想所願得以付諸實踐，或者是讓我的名字得以流芳千古，而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一丁點希望，只能麻木機械地一代接著一代重複著先輩的生活就這麼活下去。」
羅德以自身為例，為雷電影講解了凡人的思維，最後又道：「人的一生很短暫，他們不怕前進，因為前進不只會帶來失去，還會帶來更美好的相遇，這便是凡人在短暫的生命中所追求的夢想，換句話說，只要是人類還有願望在，只要是人類還願意為了不留遺憾的美好去努力去拼搏，那麼這種世世代代追求夢想的狀態，何嘗不是另一種的永恆呢？」
「須臾百夢，亦是永恆麼.」
「真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雷電影嘆了口氣，她已經完全理解了羅德的意思，同時她也明白了先前羅德說的靜態永恆沒有錯誤，但是尊崇民眾意願的動態永恆才是最適合稻妻的永恆。
而這。
要讓她又一次陷入兩難之地。
只是。
這一次的兩難。
不再是心理上的因素了，而是來自於身體上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