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官紳許多都見過東南亞人或是阿拉伯人，但歐洲人著實少見。
這群人里為首的船長似乎還是北歐血統，滿頭捲曲的紅髮，連壓他們上來的小吏都好奇打量。
王文龍看出這幾個歐洲人大概已經被海盜折磨了挺久，十分習慣大明的禮儀。
上堂之後不需要棍棒，便老老實實跪下，互相小聲說著些什麼，居然用的還是英文。
這正是莎士比亞火的年代，本時空的英文雖然聽著費力，但說慢點，王文龍還真能聽懂一部分。
王文龍直接用英文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到中國來？」
一眾歐洲水手都愣了，睜大眼睛看著穿著文士服裝的王文龍。
接著便瘋狂的開始傾訴自己被綁來的原由。
王文龍讓他們說慢些，終於算是聽懂了六成。
「你叫威廉·巴芬？倫敦人？」
王文龍頗為驚訝，這麼巧碰到幾個英國俘虜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北航線」先驅者？
威廉點點頭。
王文龍又問了幾個問題，基本確定此軍的確就是歷史上英國傳奇航海家威廉·巴芬。
大航海時代中英國出現的航海家非常多，威廉·巴芬在其中絕對算是值得銘記的一個。
威廉·巴芬和其他私掠船長出生的航海家不同，他是一個學術型航海專家。
從歐洲去往北美洲的海上路線比起穿越太平洋並不算遠，這也是為什麼歐洲人能遠比中國人更輕易地找到美洲大陸。
但隨著歐美航線的繁榮，歐洲人出於成本考慮，還想尋找一條從歐洲去往美洲最近的航道。
這條航道就是所謂「西北航線」。
西北航線從格陵蘭島一直來到阿拉斯加北岸，所經過的地方全都是嚴寒之地，海上會遭遇浮冰和各種狂風亂流。
為了開發這條航線，歐洲幾代航海家前赴後繼，死在這條航線上的船長不知有多少。
威廉·巴芬算是這些航海家中最成功的貢獻者。
據說他是歐洲航海家中最早系統使用月相法領航的，航海經驗也足稱豐富。
王文龍前世的歷史上，一般開拓西北航線的船長兩三次旅程之後就大概率死了，威廉·巴芬卻成功航行了六次，五次都深入了北冰洋。
威廉·巴芬領導的團隊從歐洲的格陵蘭島出發，一直行駛到了北美洲的外海，雖然沒有找到前往美洲大陸的具體線路，但是已經是幾十年中歐洲航海家們所到達的最遠距離。
王文龍前世的美洲北岸，有一個小島便由威廉·巴芬的名字命名，叫做巴芬島，從格陵蘭島到巴芬島之間的海灣也被稱作巴芬灣。
不過這麼一個能上歷史書的航海家，怎麼會跑到大明來的？
威廉·巴芬大概已經被抓到大明且折磨挺長時間，整個人都有些抑鬱了。
聽到王文龍的詢問，威廉·巴芬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威廉·巴芬航海經驗雖然豐富，但年齡卻著實不大，他今年才二十六歲，是一個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船長。
此時在倫敦發售股票籌資探索西北航線的「倫敦商人探索西北航線公司」還沒有成立，威廉·巴芬還只是英國東印度公司下面的一個小船長。
威廉·巴芬去年冬天從夏威夷群島運了一船檀香木，想要去往台灣交易。
卻在路上碰到了陳六金的手下，兩者的船隻展開火併。
陳六金手下用的是李家台灣船廠所造利炮快船，用密集開火的方式，直接把威廉·巴芬甲板上一半的水手給掃死。
海盜跳幫之後搶奪了威廉·巴芬的船，還把威廉·巴芬眾人抓做俘虜，連同威廉·巴芬等人的身份證件，航海圖書等全部查扣。
他們將這些東西運回福建，準備拿這些東西做信物，和東印度公司勒索賞金。
威廉·巴芬他們被關了四個月，原本以為要死在中國，卻幸運等到陳六金的手下因為內鬥而被同伴舉報，大明官府查抄他們關在福建的肉票
威廉·巴芬便被大明官府救了出來。
「原來如此，若無建陽公翻譯，本官何以能得之如此詳情。」丁繼嗣先吹捧了王文龍一句。
他對於威廉·巴芬的遭遇倒是頗為同情，而且此事已經被福建上下關注，他也想做出一個仁德的態度來。
於是丁繼嗣又道：「勞煩建陽先生與他翻譯，既然是被海匪所俘虜，我大明之官府寬仁待人，便贈予路費，將他發還本籍。」
王文龍嘴角微笑，沒幫丁繼嗣翻譯，而是道：「巡撫大人，我以為此事不妥。」
丁繼嗣一愣：
「有何不妥之處？」
王文龍笑道：「我覺得這威廉·巴芬沒說實話，既然陳八金拿了他們的證件，不如先把他們的證照拿到堂上，撫台一看便知。」
威廉·巴芬雖然聽不懂中國話，但一直看著丁繼嗣的神情。
在丁繼嗣說出放他們的時候，威廉·巴芬就覺得事有轉機，臉上已經露出微笑，可接下去卻見中國人把他們的航海文書全部拿到了堂上。
威廉·巴芬等人一頭霧水，直到看見王文龍從文書之中掏出了一張證明。
丁繼嗣看到威廉·巴芬瞬間變了臉色，他也不是傻子，立刻問道：
「建陽先生，此為何物？」
王文龍指著那張證照上面的文字笑道：「私掠證。」
「此乃歐洲人所發明的一種證書。」
「擁有此證書的私人，可以駕駛武裝船隻攻擊、俘虜、搶劫所有被認為是敵國的商船。」
「說白了就是擁有此證，在該國的法律之中做海盜也是合法，只要他們搶的是敵國。」
王文龍早在聽威廉·巴芬敘述時就聽出不對。
他和楊天生是夏威夷島檀香木開採的最大東家，知道夏威夷的檀香產業幾乎全被華人把持。
威廉·巴芬是怎麼弄到一船檀香木的？
再加上此君英國東印度公司雇員的身份，王文龍幾乎可以肯定威廉·巴芬就是一個私掠船船長。
英國人是本時空把私掠證制度玩的最花的，他們十年前才剛依靠私掠船在英西大海戰中大肆騷擾西班牙人的船隻，在東印度公司怎麼會不引進這一「先進位度」？
丁繼嗣和滿堂官員聽了王文龍的解釋，都瞪大眼睛。
「此真蠻夷也，居然以公器支持海盜劫掠！」
在福建洋面上出現的外國人一般是荷蘭人或西班牙人，大家對於英國人的接觸並不多，原本對於英國這個國家印象還不錯。
但聽到英國人這私掠證制度瞬間眾人都覺得英國是一個毫不講正義、是非顛倒、唯利是圖的國度。
看見王文龍準確的翻出東印度公司頒發的私掠證。
威廉·巴芬也瞬間放棄抵抗，老實吐露自己身份。
英國東印度公司有一大票船長，專門就在東南亞洋面上打劫從西班牙呂宋殖民地出來的馬尼拉大帆船，憑藉著優勢，火力也經常對其他海上勢力動手。
威廉·巴芬就是一個新晉的私掠船長。
不過他年輕氣盛，以為自己藝高人膽大，沒有老老實實在馬尼拉灣打伏擊，而是跑到太平洋西側撈過界。
然後，威廉·巴芬不知道大明海盜的火力也這麼猛，第一票做完就被黑吃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