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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下雪了(上)

2024-08-13 19:33:01 作者: 爾等終究是臣
  「走出這條街,就會有人了,里托怕我大開殺戒,肯定提早驅逐了這條街上的所有人。」

  漢娜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卻還未真正睡去。

  池染看到她黯淡的雙眼,絕望一下子煙消雲散,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暖流,他放慢了腳步,儘量把聲調放得柔和:

  「漢娜,你,你沒事吧,不要嚇我,我馬上帶你去找醫生。」

  漢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是真正的笑容,池染十五年來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

  「沒什麼,我真的沒事,我就是想睡睡覺,讓我睡一睡就好了。」

  她很疲憊,整個腦袋都縮在池染的懷裡,半眯著的雙眼就要闔上。

  「別,別睡!」池染一下子急了,腳下的步伐又一次加快了起來:「不要睡,說說話吧,我們說說話吧。」

  漢娜再次笑了笑:「好啊,你想說什麼。」

  「我……」

  池染一下子說不出來了,他猛然間發現,十五年過去了,他們之間的交流是如此之少——他們的確很熟悉,可又是如此陌生。

  要說什麼呢,似乎從來就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池染走著,嘴裡卻一直沒有半句話,漢娜等得久了,她饒有興致的看著池染:

  「說吧,你想說什麼?」

  這一刻的漢娜,是池染從未見過的漢娜,她不再一如既往的死氣沉沉,終於有了點兒『人』的味道。

  看著漢娜的眼睛,池染深吸了一口氣,對,是得說點兒什麼,事實上他的確有很多話要說。

  有些話深埋心底已久,眼下這個情景雖然並不適合,卻已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你還記得麼,漢娜,有一年在弗雷爾卓德,我生病了,你抱著我,就像是我現在抱著你這樣抱著我,疾行一天一夜,從極寒漩渦一直趕到了凜冬城,我得救了,你卻病倒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你生病,因為這個,我們破天荒的在一個地方停留了超過半年的時間。」

  漢娜點了點頭,她又一次笑了:

  「嗯,我記得,足足有七百里路呢,那天晚上剛好碰上每年一次的寒霜風暴,四周都是白色的,伸手不見五指……」

  她說了一半,卻沒有繼續說,這就是漢娜,她會把那些事情告訴你,可自己在背後所承受的病痛隻字不提——這個剛強得如同鐵一般的女人。

  「那個時候,我好像是六歲吧……」

  池染緩緩回憶道,他的聲調平緩,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是在說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其實那天晚上,我雖然是迷迷糊糊的,可我有印象,呼嘯的寒風,如刀一般狂舞的冰雪,你的懷抱很溫暖,你一直在走,從沒有停過,我能聽見你劇烈的喘氣聲……」

  「後來我醒了,你躺在床上,臉色很蒼白,雖然你從未說過一句話,雖然你從未問候過我什麼,當然,我也沒有問候你,我們萍水相逢,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硬要說起來甚至就是兩個陌生人……可是,漢娜……」

  池染頓了頓,他低頭看向懷中的漢娜,而後者也滿臉笑容的看著他。

  笑容似乎給予了他某種勇氣,他重重的點頭,肯定的如是道:


  「從那個時候起,你就像是我的母親。」

  漢娜臉上的笑容從未消散,它就像是一幅畫一樣一直掛在那兒,她一直看著池染,看得他都不好意思的抬起了頭。

  「這些我知道,因為你已經叫過我了。」

  池染疑惑的看著漢娜,他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已經叫過了』?漢娜的笑容輕柔,她悄聲說出了答案:

  「那天晚上,我抱著你,你叫我媽媽。」

  池染愣了一下,然後他一下子紅了臉,故作鎮定的抬起頭,但漢娜沒讓他這樣做,她伸出手,指尖血跡冰涼,摩挲著池染的臉頰:

  「可是小染,我並不是你的母親,你有自己的母親,雖然我不知道她是誰,可我知道,如果你叫我媽媽,她會傷心的。」

  池染的雙手顫了顫,漢娜的話刺中了他內心最敏感的地方。

  對,沒錯,他沒有忘卻前世,也不可能忘卻前世。

  如果他沒有絲毫前世的記憶,恐怕早已把漢娜當做真正的母親,可問題是,對於那個前世,他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得想忘都忘不掉。

  你怎麼能讓他叫另一個人『媽媽』?

  這兩個字若是出口,就是對兩個女人的褻瀆。

  漢娜似是看出了池染的異樣,她染血的手拍了拍池染的臉,柔聲道:

  「你不能做我的孩子,但是……」

  「小染,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我有孩子,那一定是你。」

  池染停了停,只有一瞬間,他便繼續邁開了腳步,眼角有些酸楚,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話都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看起來很平靜,兩世為人四十五載,讓他早已學會了何為淡然。

  可雙手仍在顫抖,這個輕得幾乎沒有多少重量的女人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因為他猛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載這個女人。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我有孩子,那一定是你。』

  這一句話的份量,實在是太重了啊,是啊,我當然是你的孩子,就算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也像是你的孩子。

  如果……我不像你的孩子,我像什麼?

  他沉默不言,因為他無法回答,他只是竭力壓抑著自己的顫抖,向著路的盡頭漸行漸遠,可漢娜還是感到了他的顫抖,她捏了捏池染的手臂:

  「你怎麼了?」

  「沒怎麼。」

  漢娜沒有再說話,她仍舊看著池染的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麼,良久,她開口,換了一個話題:

  「剛剛在道場裡,那些炸彈的事情,是真的麼?」

  「你知道的,是真的。」

  漢娜當然知道,因為從一開始在班德爾城做準備工作到後來把炸藥運進普雷希典,池染都沒有避著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沒有過問,不過池染還是解釋道:

  「但我從沒有想過要引爆它們。」

  「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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