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完塗好草木灰塗好以後，窗外的天已經黑了，幾人躺回了自己的茅草堆上，準備休息。
等天明了，恐怕那九師弟就要來檢查了。
洛北坐在茅草上看著窗外，對他來說，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後難得的安靜。
過了一小會，小胖子已經睡著了，還有些呼嚕聲，面對這個充滿恐怖的地方，居然說睡就睡，洛北不禁有點佩服起了這個小胖子，自己是絕對睡不著的。
一輪紅色的月亮漸漸升到了窗戶里。
果然不是我的那個時代，甚至可能都不是同一個世界，會不會兩個世界都是幻覺，我已經在那個監獄裡死了。
看著天上的月亮，漸漸洛北有些蚍蜉撼樹之感，他個人的意志好像什麼都決定不了，在那個世界他是邪能者，是會社會重點處理的危險對象，在這個世界，他連離開這個房間都做不到。
有詩云『今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而眼下，甚至連月亮可能都不是同一顆了，有一種無力感。
洛北再轉頭看看牆上的那盞昏暗的白熾燈，興許那也根本不是什麼白熾燈，真的是一顆夜明珠吧。
時間慢慢過去，紅色的月亮從升起到落下，然後藏到了窗戶下面。
完全沒有困意洛北的坐了起來，側了身子靠在牆上，調整了看窗戶的角度，月亮又出現在了窗戶里，他繼續欣賞著那陌生的紅色月亮。
見洛北沒睡，岑無月走了過來，坐在了洛北旁邊的地上。
她伸出一隻手，把手弓在嘴邊，小聲地對洛北說「洛北大哥，還沒睡啊。」
洛北倒完全沒有小聲說話的意思「嗯，沒事的，正常說話吧，我們這點動靜也叫不醒睡著的人，睡不著的人，有沒有我們，都睡不著。」
岑無月把手放下，抱住了自己的腿「哈哈，洛北大哥說的也是。」
「不要叫我洛北大哥啦，我也沒比你大多少，我今年才剛滿十八歲。」
等等，我好像來到這裡以後根本沒有介紹過自己，是岑無月最早開始喊我洛北大哥，然後其它人跟著喊的。
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想不到你還比我小一歲，我今年十九，那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姐姐，我們各叫各的。」
洛北被這話逗樂了，這少女比自己會講笑話，但洛北心中的疑惑並沒有消失。
「好的，那岑無月姐姐，我有個問題，你之前認識我嗎？為什麼會知道我叫洛北啊。」
「啊，我應該是之前不認識你的，對哦，好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呢。」
岑無月注意到洛北臉上沾著一根茅草，想要伸手去抓。
洛北對岑無月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產生了疑問，加上來到這個世界後見識到的各種光怪陸離的危機，本能的有些抗拒，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傾了一些。
但岑無月還是抓到了洛北臉上的茅草。
「啊，對不起，我忘了我手上有草木灰了，這下越擦越髒了。」
看著洛北臉上的一道黑灰印，岑無月有些不知所措。
洛北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居然覺得有些熟悉，自己擦了擦臉上的黑灰。
「沒事的，這有什麼，不過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叫什麼的，坦白說，我可能是兩千年以後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你確實以前應該也不認識我。」
然後岑無月低下了頭，表情有些落寞。
「兩千年以後嘛。」
「不管你信不信，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好像是這樣。」洛撓了撓頭，這種說法是有些離譜，確實不太好讓人接受。
「我信，我其實沒有自己十歲以前的記憶，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有人告訴我，我是大月氏進貢給大漢的禮物。」
「說不定我十歲以前也是活在兩千年以後，所以看見你才會覺得有些熟悉，直接把你的名字叫出來了。」
洛北對岑無月相不相信自己是兩千年以後的人，其實並沒有什麼興趣。
他有興趣的是，按岑無月的說法，她應該是宮裡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你為什麼不在宮裡，會在這寺廟。」
岑無月搖了搖頭「坦白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宮裡，後來被綁出去了一陣子。」
洛北越聽越好奇，強如大漢，威名赫赫，天下諸國無不來朝，怎麼會容許自己宮裡的一個大活人被綁架呢？
「怎麼被綁架了，能說給聽聽嗎？」
「哦，洛北大哥有興趣？」
「嗯，我還挺喜歡歷史，還有那些個朝堂秘辛。」
「那我講給你聽吧，不過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說我看到的，可能有些聽起來亂亂的。」
「沒事，你說吧。」
「嗯嗯，那我開始說了。」
「我自從到了大漢都城以後，就一直生活在大漢的宮廷里。我身邊有個吐火羅的侍衛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晝夜不離。」
「我的生活起居是有專門的宮女侍奉，聽宮女說，等我見紅那天，大漢的皇帝就會給我找一個丈夫。」
「我其實還挺期待大漢皇帝賜婚，因為那樣也許就能離開宮裡，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
「終於在十四歲那年我見紅了，是給我收拾床單的宮女發現的，但迎接我的並不是嫁人。」
「門外的吐火羅的侍衛聽到了宮女見紅的喜訊，沖了進來，直接把屋裡除了我以外的人，包括那個宮女，全殺了。
「然後他帶走了我，把我關在一個地下囚室里，但奇怪的是我這個囚犯待遇的還不錯。」
「每天都會有個女孩帶著幾個人來給我送飯菜，送消遣的書，甚至還會有一些新衣服。」
「但我其實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人是誰，長什麼樣，他們每次都是從門上的窗口裡遞進來東西就走了，不會站在那裡給我看。」
「幾個月前，我忍不住好奇，在他們遞進來東西之後，趁著他們還沒走遠，我打開了他們送完東西就關上的木窗。」
「我看到了那些人的背影，也看到了那個每天都來的女孩，她有一頭跟我一樣吐火羅人的紅髮，其它幾個人則穿著宮裡太監的衣服，然後他們注意到我打開了木窗，轉頭過來看向我。」
「那女孩居然長得和我在銅鏡中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樣。」
「之後我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個飼養房裡了，然後道爺讓我當他的幫工照顧這裡的人田，不然就讓我也去做人田。」
說完之後，抱著腿坐在地上的女孩，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身子裡。
殺了宮女的吐火羅侍衛。見紅後本該被大漢皇帝賜婚但是被綁架。長得一模一樣的吐火羅女孩。還有跟那個女孩一起的太監。
說實話，這雲裡霧裡的過往裡，有用的信息並不多。
洛北在思考著很多種可能性。
比如有沒有可能她是雙胞胎，有個胞姐妹想取代她。
但一個外藩女人怎麼和宦官集團交好，還讓人殺掉宮女，這算下來都是忤逆的重罪，宦官本身沒有權力，宦官的權柄其實都是皇權的衍生。
所以勾結外藩不像宦官所為，更像是外戚的手筆。
但說起宦官太監，漢朝太監干政的事情是真的不少，兩漢的滅亡，太監都難辭其咎，西漢的石顯，東漢的黨錮之禍。
或許她是遇到了政治鬥爭，被捲入其中，但為什麼會被帶出宮，而且比起囚禁聽起來更像是保護，保護她一個外藩女子是為了什麼？
算了算了，再想下去感覺要長腦子了，現在不是想這個東西的時候。
不過，如果她沒有騙我，那她過去的生活應該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沒做過伺候人的事情，在飼養房的這幾個月真是辛苦她了。
正思考著，洛北發現把頭埋進身子裡的岑無月時不時微微顫抖，還有細微的抽泣聲。
於是洛北伸出了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沒事的，我們會逃出去的。」
飼養房的一個角落裡傳來抱怨的聲音。
「喂喂，別談戀愛了，我好不容易才睡著，明天可還有事情呢。」是苗女在說話。
岑無月抬頭，連忙道歉，然後擦起了自己臉上的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真是的，明明都睡著了，被吵醒聽了這種故事還怎麼睡覺啊。」苗女抱怨的話里也能聽出些好奇。
岑無月連連道歉，一邊擦著淚痕，一邊起身走了回去。
洛北看著岑無月擦眼淚，她擦完臉上全是黑黑的草木灰印子，看起來有些滑稽，她大抵是忘了自己手上全是草木灰。
還是提醒一下她吧。
「岑無月，等一下。」
但當岑無月轉頭過來，洛北看到那一副大花貓的樣子，終於憋不住笑出了聲。
岑無月意識到了什麼，馬上用衣袖擦了一把臉，一衣袖的黑灰。
「別笑！討厭！」
這時一隻鞋子從房間的角落裡飛了過來砸在洛北臉上。
苗女有些生氣「這是什麼地方還記得嗎？我們現在是刀俎上的魚肉，別太鬆懈了。」
「松蟹！什麼松蟹，我最喜歡松葉蟹了，拌飯賊啦香！」小胖子被吵醒了，但好像沒完全醒，意識有些模模糊糊的，還想著吃松蟹。
「這是松葉蟹嗎？」小胖子兩眼有些朦朧地看著自己的手上的草木灰，然後舔了一口。
看得洛北皺起了眉頭，感覺有點噁心。
然後小胖子重新倒下，馬上又打起了呼嚕，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飼養房裡，敲門聲響了起來。
「三師兄？三師兄在裡頭嗎？好幾天沒見你出來，我可想死你了。」
這聲音語氣平淡，但被敲門聲吵醒的眾人聽得冷汗直流。
這是九師弟的聲音。
他來檢查人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