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不懂的波蘭語,自然也聽不懂這些人在喊些什麼,但想來無非就是拼了之類的,這是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自然而然會發出的吶喊。
眼看著人群炸開,開始蜂擁著朝四周奔逃,維克托屏住呼吸,右手舉起,做了一個向下劈砍的動作。
「嗵嗵嗵」
就在他手落下去的一瞬間,重機槍沉悶的射擊聲在整片荒野上炸響,遠處叢林中的宿鳥被這聲音驚動,在林地上方騰空而起,如同密集的鴿群一般,在天空中兜出一個「C」字形弧線,朝南面的天際處飛去。
在機槍聲炸響的那一瞬間,維克托的腦子裡出現了片刻的空白,隨即,他竟然有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前世電影、電視劇中看到的某些鏡頭,一點都不真實。
被機槍掃過的人群里,瞬間騰起了一片片的血霧,有人被激射而至的子彈當場打掉了半個腦袋,有人的脖頸被子彈削去一半,殘肢斷臂在四處飛舞,那場面比地獄更像是地獄。
不過短短一兩分鐘的工夫,被擊中到坑洞邊上的波蘭俘虜便係數倒地,成為了一具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體,還有幾個人沒有當場死掉,就那麼哀嚎著在屍堆里掙扎、蠕動。
維克托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他只感覺胸口發悶,喉嚨發癢,腸胃裡就像是鑽進去一隻老鼠,在裡面不安的躁動著,令他很想嘔吐出來。
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梅爾庫洛夫原本就對他有意見了,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吐出來的話,會被對方視為軟弱無能的。
他是強忍著沒有吐出來,但沒能忍住的人卻也不少,甚至包括索菲婭,也是被噁心的當場蹲地吐了出來。
維克托感受到了身後投來的目光,他知道那目光是屬於誰的,也知道對方想要看到他什麼樣的表現。
保持著臉上的平靜,他伸手從腰間拔出配槍,大跨步的走向坑洞邊上的屍堆,朝那些依舊未死的傷者身上補槍,在這一刻,他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自己只是在結束這些傷者的痛苦,反正他們怎麼也活不了了。
機械性的瞄準,扣動扳機,看著地上的傷員沒了動靜,然後再機械性的瞄準下一個,扣動扳機,更換彈夾當再也看不到有人動彈之後,他才將槍口發熱的配槍插回到槍套里,轉身朝不遠處的卡車招手。
六七個戴著腳鐐的囚犯被從一輛卡車上驅趕下來,由數名士兵押解著走到坑洞旁邊,接下來,他們需要做好的工作,就是將所有的屍體都丟到坑洞裡去。
將散落一地的屍體丟進坑洞,下一批被處決的犯人又被押送過來,然後繼續機槍點名,再將屍體丟進坑洞,如此循環往復,直到坑洞將將填滿,這場有序的屠殺才算是進入尾聲。於是,在這個位於不知名小河畔的荒野里,幾個小時的時間,便有將近七百名戰俘被埋進了地下,成為了荒草的肥料。
當堆滿屍體的坑洞被填平,維克托的腦袋都木了,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已經不能再讓他感覺噁心,他只是覺的口乾舌燥,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個地方好好喝一杯。
表情嚴肅的梅爾庫洛夫從不遠處走過來,他站在維克托的身邊,目光看著正在集合的士兵,說道:「最近兩天,給你的人安排好保密培訓,然後再安排他們去休假,休假地你們自己安排,到時候打報告上來,我會親自給你們審批。」
「是,委員同志,」強打精神,維克托行禮說道。
「我對你的印象已經有些改變了,中尉同志,」梅爾庫洛夫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說道,「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牢記自己的立場,對於一名國家安全人員來說,只有立場穩固,才不會出問題。」
維克托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沒有再理會他,梅爾庫洛夫背著手,施施然走了,維克托不敢怠慢,趕緊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原本羈押著囚犯的營地,此時已經空了,負責看管囚犯的士兵們,正在拆卸著營地內破爛的帳篷和那幾座瞭望塔,這些拆卸下來的東西,會被當場焚燒掉,藉此掩埋掉所有的痕跡。或許在幾十年、上百年後,那個堆滿屍體的深坑會被後人發現,當然,更多的可能,就是它會永久性的掩埋,再也沒人會找到它。
在處決這些俘虜之前,維克托是簽了保密文件的,而按照保密級別和解密時間,這些文件是屬於永久封存級別的,它們會與同級別的文件一起,被永久性的封存在內務人民委員會的檔案庫里,永不見天日。
丘陵坡頂的空地上,維克托目送梅爾庫洛夫乘坐的車子消失在叢林間,這才伸出一隻不停顫抖的手,從褲子口袋裡將半包香菸拿出來。
「給我也來一支,」旁邊,索菲婭用明顯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謝謝。」
維克托看了她一眼,抽出一支香菸遞過去,又替她點上,看著她猛吸一口,然後被嗆得劇烈咳嗽,說道:「就這麼看著幾百人被槍決,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哪怕被槍決的是敵人。」
「呃」索菲婭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發出一聲乾嘔,她弓著腰,一隻手捂在胸前,另一支夾著香菸的手抬起來,抓住維克托的胳膊,好半晌之後,才恢復過來,有些虛弱的說道:「我不知道對別人來說這意味著什麼,但對我來說,即便是過去再艱難的時刻,也要比剛才那段時間更容易熬過去。」
維克托胳膊上使力,幫她撐住身子,直到她重新站直身子,才嘆口氣說道:「對我來說,當初在舍普琴科沃的工作,似乎同樣也比現在更加的愉快。」
索菲婭這次沒有開口,她小心翼翼的又吸了一口煙,沒有被嗆到,這才說道:「好啦,我現在只想立刻離開這兒,這裡的血腥味,只要稍稍嗅上一點,都會讓人做惡夢。」
維克托很是認可她的觀點,當下也不再停留,直接下坡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入夜,德羅霍貝奇鹽場。
由市區方向通往鹽場內部的公路上,一輛嘎斯卡車亮著大燈,緩緩行駛到鹽場入口的檢查站。廠區內離著入口最近的一處探照燈,在警衛人員的操縱下,將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光柱,投射到這輛卡車的車身上。
兩名持槍的警衛從檢查站內走出來,一人負責在入口處警戒,另一人則牽著一條狗,走到卡車旁邊,向駕駛艙內的司機索要證件。
德羅霍貝奇鹽場是利沃夫地區一個歷史極其悠久的企業,它成立於1250年,沒錯,就是1250年,距今已經有了數百年的歷史,整個鹽場有多達三十六處鹽井,不僅產量巨大,而且其生產的鹽在過去數百年的時間裡,行銷幾乎整個歐洲。
也正是因為如此,莫斯科對這處鹽場非常重視,在利沃夫計劃執行期間,這個鹽場就是急需保護的重要設施之一。而在蘇軍進占利沃夫之後,這處鹽場直接就被軍隊接管了,為了保護這處鹽場的安全,蘇軍直接在這裡駐紮了一個團的兵力。
牽著狗的警衛很快檢查完了證件,他將證件還給車上的司機,而後牽著有些躁動不安的軍犬,走向卡車的後方。
卡車的後方有帆布的棚子,警衛牽著軍犬繞到後面,撩開篷布朝車斗內看了看,發現車內裝著的都是一個個鼓囊囊的袋子,看袋子上標註的俄文字母,這些袋子裡都是鈦粉,這是鹽礦內進行加工的一種材料。
警衛用手電在車斗內四處照了照,仔細查看一番,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將帆布重新遮住,拽著愈顯興奮的軍犬往回走,準備讓檢查站放行。
不過,就在警衛往回走的時候,原本只是掙動不停的軍犬,突然間開始狂吠,同時,整個身子都立起來,朝著卡車後斗的方向猛撲,就像是發狂了一樣。
一瞬間,警衛心生警惕,他一下鬆開拴住軍犬的繩子,抬手就想將掛在肩上的步槍摘下來。
幾乎就在同時,車前的駕駛倉倉門被人猛地推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從倉門內探出半個身子,用一柄手槍瞄準警衛,連續開了四槍。
這一切發生的非常突然,當槍聲響起的時候,從廠區內投過來的探照燈燈柱剛剛挪開,隨著槍聲響起,那刺眼的光柱猛地轉回來,搖擺著打在卡車車身上。
此時,卡車已經開動起來,駕駛倉內槍聲響起,將守在檢查站另一側的警衛射殺當場。倒是那條軍犬依舊不依不饒,它從車後一個飛竄,直接衝進了蒙著帆布的車斗,片刻後,車斗內響起一個人的慘叫聲,緊接著,便是「呯呯」兩聲槍響,夾雜著軍犬嗚咽的聲音。
廠區內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探照燈投過來的地方,機槍製造的彈雨劈頭蓋臉的朝卡車傾瀉而來,卡車還沒得及撞開哨卡處的隔離杆,車頭的位置便被打成了蜂窩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