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我頭上纏滿了繃帶,床邊站著一個女人。
這女人垂著頭,頭髮很長,身上穿著紅衣服,頭髮和衣服都濕漉漉的,不斷的滴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鬼,但因為剛剛甦醒,全然沒有意識到,她不是人。
直到我看到她的臉。
那是一張無比駭人的臉,臉色煞白,嘴唇漆黑,雙頰消瘦見骨,雙眼血紅,眼角正在往外淌血……我嗷的一聲從床上坐起,接著頭疼欲裂,天旋地轉,又栽倒在了床上,極度驚恐之下,我向後蜷縮進角落,拉過被子,驚恐的看著女鬼,不住地喘粗氣。
我的尖叫聲傳到了外面。
一個中等身材,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聞聲走進來,見我如此害怕,示意女鬼,「你去外面吧。」
女鬼轉身飄走了。
此時的我,褲子都濕了。
男人在床邊坐下,問我,「頭還疼麼?」
聲音渾厚,語氣和藹。
我驚恐的看著他,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他目光柔和的看著我,笑了。
……
我師父叫項東,是個風水師,是他從黑龍河中救起了我,為了救我,他用聚魂陣整整施法了七天七夜,把我師爺留給他的四枚接骨丹,四枚續命丹全用上了,這才把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據他說,那天他在黑龍河邊釣魚,遠遠的看到有個袋子漂浮在水面上,上面坐著一個紅衣水鬼——就是我看到的那個女鬼。他看到女鬼坐在袋子上,就猜到那袋子裡是一個人,而且還沒有死,於是放下魚竿,脫了衣服跳進河裡,游向女鬼。女鬼見到他,一猛子鑽進了河底,把袋子也拖進了河底。他跟著一猛子扎進河底,看到了被女鬼拽到了河底的我的魂,他制服了女鬼,收了我的魂,把那個裝著我屍體的麻袋拖了上來。
當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是我師父。
收我為徒,是幾天後的事了。
搞清楚情況之後,我流著淚給他磕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師父扶起我,讓我躺下,問我為什麼會被人扔進河裡?
我流著淚,把我爸殺我,二爺爺慘死的情況跟他說了。
師父聽完之後,嘆了口氣,說這個馬瞎子,學藝不精,害人不淺,造孽,造孽啊……
我問他什麼意思?
「像你和你弟弟這種情況,縱然看出來,也絕不可以說破,更不可以去加以區分」,他說道,「不區分,仙家惡鬼都在,福禍相抵,不至於出大問題,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仙家會強過惡鬼,對秦家來說,只會是好事,不可能是壞事。可一旦區分,勢必會把惡鬼當成仙家,仙家當成惡鬼,如此一來,保惡鬼而殺仙家,那秦家就會災禍不斷,再沒有安寧之日了。」
「我……我是仙家?」,我茫然的問,「您的意思,我是仙家?」
「仙家是風水先生和出馬仙的說法」,師父看著我,「看你的命相,神光和靈性,前世應該是個修行人,轉世到秦家,應該是來報恩的。在出馬仙和風水先生看來,你前世為仙佛,所以稱呼你為仙家,也說的過去……」
「修行人……」,我噙著淚,「那我……」
「所以你不是惡鬼,你弟弟才是惡鬼」,師父接著說道,「這些年秦家家業興旺,是因為你的緣故,現在你爸親手殺你,斷了這父子的緣分,從此以後,秦家再無法得到你的庇護,不但你爸這些年掙的這些錢都要用來還你弟弟的債,整個秦家,都會被你弟弟拖進深淵……」
聽到這番話,我哭了。
我不是為自己哭,我是想起了二爺爺。
二爺爺是因為我才被我爸撞死的,他死的太慘了……
師父安慰我,讓我安心養傷,說他明天派人去趙家營打聽一下,看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送我回去。
他說眼下這種狀況下,秦家人不會讓我活下去,如果貿然回去,太冒險了。
我哭著給師父跪下了。
當天晚上,師父在院子裡把那個女鬼超度了。
我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看到師父掐訣念咒,燒了一道符,將符扔到了女鬼身上。
女鬼身上泛起了一陣白光,從厲鬼模樣變成了一個妙齡少女。
那應該是她生前的樣子。
見自己變回了本相,女鬼喜極而泣,流著淚跪下,給師父磕頭。
師父說你可以去投胎了,下輩子好好做人,要知道人身難得,不要再為了不值得的人而傷害自己了。
女鬼哭著點頭,站起來,後退了幾步,消失不見了。
我問師父,為什麼我醒了之後,才超度那女鬼?
師父說這女鬼很可憐,她為了一個負心人投河自盡,死後化作了厲鬼,之後百餘年,一直遊蕩在黑龍河底,尋找替身。但因為她戾氣太重,因而替身沒少找,人也沒少害,卻始終也沒能再入輪迴。昨天秦偉把我扔進河裡的時候,被潛伏在河底的她看到了,她想讓我做她的替身,於是將我的魂拽進了河裡。但因為我前世是修行人,且修為不低,當時的情況激發了我元神,有護體神光出現,護住了我的心脈,她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把我完全溺死。無奈之下,她只好把我的魂壓在袋子下面,自己坐在袋子上,隨著河水漂流。
「這叫鬼壓屍,屍壓魂」,他解釋道,「命再硬的人,被這麼壓上幾個時辰,這口氣也會斷掉。女鬼壓了你差不多一個時辰,然後我就看到你了。我把你救上來之後,用陣法幫你聚魂續命,為了防止陰差來拿你,我把她變成你的樣子,讓她在你床邊站了七天七夜,保住你的命之後,才將她變回了本來的模樣。我跟她說這是給她個機會,將功贖罪,等你醒了,我就作法超度她,讓她重入輪迴。現在你醒了,我也兌現了諾言,送她去投胎了。」
我一陣後怕,再次給師父跪下了。
那一刻,我萌生了拜師的想法。
但是我沒敢跟師父說,因為二爺爺的事還沒完,我不能讓二爺爺白死,我要為他報仇,不然,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師父看出了我的心思,沖我笑了笑,說休息吧,明天我派人去趙家營。
我點了點頭。
師父扶我躺下,自己去東屋休息了。
……
第二天吃過早飯,師父打了個電話,讓一個侄子幫忙去趙家營打探消息。
傍晚時分,那人回來了,帶來了二爺爺的消息。
他說秦爺已經沒了,聽趙家營村長趙二旺說,是被老頭的一個侄子,叫秦偉的開車給撞死的,還有老爺子的孫子秦小龍也失蹤了。秦偉撞死秦爺後,被村民們抓住,報了警,現在被警察關進了看守所,現在已經全撂了,他承認是自己殺了秦小龍,而秦爺正好目睹了這一切,他怕秦爺說出去,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撞死了老頭。我在西屋聽到這些,心如刀絞,泣不成聲。
那人聽到了動靜,小聲問師父,「叔,西屋誰呀?」
師父沒接茬兒,接著問道,「那秦小龍呢?警方沒再找找?」
「找了!咋能不找呢?」,那人說道,「一百多警察沿著黑龍河找了好幾天,一直找到了下游的梁家屯電站,說是在岸邊發現了秦偉殺人時用的口袋。秦偉見到口袋之後,也認定是他用的那一條,屍體沒找到,估計是被卷進電站,打爛了吧……」
他很是惋惜,「我見過那孩子,年紀不大,脈象可好了,去年我帶我爹去看病,秦爺不在,就是那孩子給開的方,抓的藥。我爹都說呢,這孩子好脈象,將來長大了了不得……可惜了,這麼好的孩子,竟讓他親爹活活的用石頭給砸死了……叔,您說這虎毒都不食子,這秦偉怎麼這麼畜生呢?他是不是得下地獄?」
師父沒說話。
「趙二旺說了,秦家來了很多人,還從京城請來了律師,說是要打官司」,那人接著說道,「要我說,請誰來也不好使,兩條人命啊!故意殺人罪,不槍斃,也得判他個無期。」
「秦爺下葬了麼?」,師父問。
「還沒有,不過已經運回村里了,停在了醫館裡」,那人說道,「秦家那麼多人,沒人來給老頭辦後事,可憐秦爺一輩子行善積德,到頭來,連個送終的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要我說這人啊,就不能太心善,您看秦爺這下場……」
聽到這些,我強撐著下床,推門出來,給師父跪下了。
「我要回趙家營!」
那人打量了我一番,問師父,「叔,這孩子……」
師父看了他一眼,起身扶起了我。
我哭著求師父,「二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讓他沒人送終,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那人吃驚的看著我,「你……你是秦小龍?!」
他看向師父,「叔,這……」
師父嘆了口氣,默默的點了點頭,吩咐他,「走,去趙家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