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國。
邑州轄下武安縣，城西街邊土牆處。
枝繁葉茂的歪脖樹，如傘撐開，為樹下遮擋一片碩大蔭涼。
幾隻夏蟬趴覆枝幹顫翅鳴音，知了知了甚是嘈雜。
七八歲。
蓬頭垢面的小男孩，張著嘴巴，蜷縮在樹下美美憩睡。
午時熱浪毒辣。
時時扑打男孩臉蛋，燻烤他臉頰通紅。
但這並不影響他相會美夢。
瞧他「吧唧」的嘴巴，該是夢裡有什麼山珍海味。
若不然。
他嘴角怎會流出晶瑩拉絲的口水。
「吸溜！」
口水收回。
男孩翻個身撓撓屁股，枕著地面凸起的樹根繼續酣睡。
可惜。
美夢雖好，非短即擾。
「喂！」
「小花子！」
「醒醒！」
「嗯？」迷離中醒來，阿命揉揉朦朧睡眼，自強光中睜開眼睛一絲細縫。
視野中，是一道模糊身影。
待視野清晰。
他望眼前蹲著的破衣爛衫，頭髮糟亂的黑瘦青年，不悅道。
「狗丐哥！」
「你喊我幹嘛？」
狗丐微笑起身邁至樹幹旁，懶洋洋的倚靠樹幹坐下。
他雙腿伸直，疊加交叉。
兩隻穿著草鞋的臭腳，悠哉搖晃。
「小花子！」
「這幾天咋不見老花子人呢，他放心你自己出來討飯？」
「啊~」阿命捂嘴打個哈欠，無精打采的吧唧吧唧嘴，邊起身盤坐邊說：「病了。」
「死了？」狗丐愕然。
阿命瞪他一眼，「什麼死了？病了。」
「嗨！」，狗丐不以為然的揮下手。
「像咱們這種吃百家飯的人，病了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反正也沒錢醫治。」
「懶得理你。」阿命翻個白眼，暈暈乎乎的緩慢站起。
起身時。
他肥而寬大的灰布袍褂順勢垂落，直遮蓋他半數小屁股。
他拍拍袍上塵土。
弓腰往下揪揪，堪堪遮蓋住膝蓋的短褲，旋即抬起髒兮兮、赤裸裸的小腳丫，邁向樹蔭外。
腳步剛邁，他便頓住。
轉身急匆匆的回到樹幹旁，拿起自己差點忘記的豁口破碗，像個寶貝似的摟進懷裡。
「好險！」
「差點就忘記。」
倚靠樹幹的狗丐，見此嗤笑：「一個破碗看把你緊張的，就算忘記，我還能不記得幫你帶回去？」
「你？」阿命斜他一眼，撇嘴道：「得了吧，你盯我們家碗好些時候了。」
「嘿？」
「我狗丐這輩子什麼沒討到過，還能稀罕你個破碗？」
狗丐有些不太樂意。
阿命則是不言不語，轉身欲要離開。
奈何被狗丐喊住，「坐會唄，這麼急著走幹嘛？」
阿命抬手指指已過中天的烈陽，回頭與狗丐說：「吃飯的時間剛過，這會去討，說不得有好些剩飯剩菜呢。」
狗丐不以為然。
「真有剩飯剩菜人家也不會給咱，人家都自己留著呢。」
阿命含指思索頃刻，搖搖頭說。
「不管！」
「且去看了再說。」
言罷。
他邁出樹蔭，踏上坑窪的土街。
乾燥的路面。
被太陽炙烤的火熱，踩在上面有一種被灼燒的痛感。
更讓阿命難以忍受的是。
走路期間，他時常踩到路面碎石，硌得他呲牙咧嘴。
他揉揉硌紅的腳掌。
低頭仔細檢查路面，邊走邊小心翼翼的規避著石子。
約莫半炷香時間。
他途經一座座緊挨的土坯民房，來到繁華的城中街。
「包子嘍…」
「饅頭…」
熙熙攘攘的街道，嘈嘈雜雜的吆喝。
能吸引人駐足的，是那街邊布棚下烹煮的餛飩。
攤櫃旁擺放炭爐，爐上架口鐵鍋。
鍋里濃湯飄香，遇熱騰氣。
十二顆餛飩於湯中翻滾，時不時與濃湯表面飄浮的幾朵油花碰撞。
阿命佇立鍋前，眼睛看的發直。
他望忙碌撈餛飩的中年店家，猶豫著遞出豁口碗遮擋大鍋上方。
「賞個吧。」
「餓！」
店家頭也不抬的揮揮手，「去去去，這都是給客人數好的，給了你客人豈不得砸我攤子。」
「就一個。」
「一個也不行。」
瞧中年店家說的果決，阿命知道今日這餛飩恐怕沒戲。
他瞥眼攤柜上被盛入海碗的餛飩，依依不捨又帶點失落的轉身離開。
剛走沒幾步。
兩名從他身旁匆匆走過的青年男子，將他目光吸引。
確切說，吸引他的乃是二人的談話。
「喂，你這麼急著拉我去哪…」
「別問，好事…」
「什麼好事…」
「有熱鬧看…」
竊聞二人模糊談話，阿命有些詫異的側歪了下小腦袋。
「熱鬧？」
「什麼熱鬧？」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跟著去滿足下好奇心時，街道上疾步匆匆的百姓越發增多。
男女老少皆有。
奇的是他們口中所議論，都是那所謂的「熱鬧」。
「快走，晚了怕是要散場…」
「別急，等等我…」
「娘，我要看熱鬧…」
「好好好，看熱鬧…」
瞧周圍人似搶寶貝般，蜂擁著跑向同一方向。
阿命再難壓抑自己的好奇心。
「要不，去瞧瞧？」
說走就走。
他提提稍有掉落的肥褲，撓撓被蚊子叮咬的小腿，隨大眾腳步去往東街。
約莫一盞茶時間，他來到目的地。
放眼望去。
男女老少里三圈，外三圈的圍成大圈，將原本可並行三輛馬車的街道，堵得行人困難。
並且里圈內。
時有陣陣喝彩聲喧囂傳出，聽得人心癢難耐。
「好！」
「再翻一個。」
阿命高仰脖頸。
蹦蹦跳跳的往裡面張望，卻是只能看到人頭攢動。
他跑向外圈擁擠的百姓，扒拉他們胳膊叫嚷。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急得跺腳，卻是沒有人理會他。
他沮喪的癟起嘴巴，「什麼嘛，堵的這麼嚴實。」
「咦？」
他輕咦，眼神越發明亮。
因為他發現人群雖是擁擠，但他們的腿與腿之間卻是空隙頗大，足夠穿梭他這瘦小身材。
於是，他四肢著地。
腦袋一頂鑽進了人群腿林，擁擠著向里圈爬去。
「讓讓，讓讓…」
「讓我過去…」
「哎呀！」
「別擠，你夾我腦袋了。」
「嘿？小兔崽子，你擠什麼擠？」
在踢屁股，踩手和謾罵聲中，阿命終是擠過人群。
他穿過最里圈一名青年雙腿中間，抬頭望向圈裡空地。
這一眼讓他好生驚恐。
只瞧一張幾乎與他貼面的毛絨絨面孔，正呲著四顆尖銳牙齒沖他嚷叫。
「啊，啊啊哦…」
「呀！妖怪！」
他被驚嚇的汗毛直立，瞳孔收縮。
鬼叫一聲猛然起身。
「嘭！」
一聲悶響，他腦袋被反彈回地面。
整個身子也趴在了地上。
接踵而至的，乃是他頭頂青年的一陣鬼哭狼嚎。
「啊！」
「我x…"
「老子的命xx…」
「咦—」，瞧青年捂著下身蹦蹦跳跳的退出里圈，人群中的男性皆發出一聲唏噓。
更有甚者，夾緊了自己的雙腿。
而罪魁禍首的阿命，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撞到了什麼。
他紅著臉尷尬的爬起身，踮腳張望人群外圍。
青年人影他看不見。
但聽聲似是已經走遠，他心裡不由長舒口氣。
「好險！」
他心有餘悸的拍拍胸脯，轉目光望向剛才嚇唬自己的東西。
之前離得近沒看清，這次倒是清晰。
金燦燦的毛髮，紅彤彤的臉蛋，雷公似的凸嘴巴。
這分明就是一隻，金毛狨猴。
「呀！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