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退步的那一晚,燕溫在燕元帥的床前站了很久。
窗外夕陽帶著耀眼的火光,像是柴火燃燒的灰機,那最亮的光是火光最猛烈的時候,宛如一場盛大的謝幕。
當天晚上,他走到了帝都最高的樓層。
敲響了那扇帶著腐朽味道的大門。
隨著微弱的推門聲,那道高大的身影正背對著他。
他輕聲叫道,「爺爺。」
那人轉過頭,頭髮已經花白,眼睛卻如一把尖銳的兵器,讓人望而生畏。
他是聯邦明面上的最高統治者。
坐擁整個聯邦。
哪怕頭髮已經花白,他也依舊站著。
燕溫看著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該說什麼呢?
燕家現如今已經到頂,就如同在風中搖搖欲墜的羽毛,風越大,就將它吹得越高,但只要風停了,它就會立即墜地。
但如今的燕家依舊沉寂在過往的輝煌之中,想要趁著東風迎風而上,獲得一直以來虛假的繁榮。
他們要借著這風迎面而上。
直衝雲霄。
去到人人渴望的權利高點。
而如今,就差一步,他們就可以獲得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至高的權利唾手可得。
明明只要再向前走一步,他就能滿足所有人的期待,登上人人渴望的最高巔。
但是現在,他卻對著那個身影說道,「爺爺,我想離開了。」
原本俯視帝都的老人回過頭,他精明了一生,哪怕是現在也不例外,「離開?你要放棄我們?」
「是。」他原以為自己會傷心,會難過,但現在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我要放棄你們。」
燕溫看著那個終其一生都在高位的人,哪怕到了現在,他眼中依舊狂傲,不見一絲的恐慌與不安。
如同站在金色的寶座上俯視眾人的上位者。
用那雙銳利的眼眸不屑的俯視著他。
這是他的爺爺。
燕家的掌權者。
是這龐大的家族之中最核心的心臟。
偌大的聯邦,皆在他眼中。
所有人的命運,都在他的棋局上運轉。
他是燕家最成功的驕傲。
燕溫活在他的棋盤中,一舉一動皆由他定,如果要給他一個準確的身份,那他是傀儡燕家最幕後的操控者。
一手操控著燕家這滲入各處的龐大帝國。
很可笑,一個傀儡,對著他的操控者發出了挑戰。
燕溫走上前,「燕家已經窮途末路,我要自尋生路。」
「胡說!」老人猛然回頭,那一道道皺眉引落入他的眼中,只見那人的目光殺意滔天,「我們祖上是神,他拯救了人族,我們是他的族人,本就跟其他人不一樣,我們身負重任,所以他賦予了我們至高無上的地位,因此我們生而高貴,人族就該由我們統治!」
「我們是神的族人,就應該立於所有人之上!燕家就應該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視眾人。」
「這是我們的祖訓,刻在骨子裡都需要銘記的東西,我們如此輝煌,誰說我們窮途末路了!」
老爺子語氣昂揚,「是他讓我們站在最高的位置,所以我們天生就該做人上人,神是不會說謊的。」
燕溫靜靜的聽著,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早就能倒背如流。
是的。
第一任總指揮是神。
他留下的命令就是神諭。
這是每個族人都知道的常識。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燕的時代了。」
燕溫輕聲說道。
老爺子面帶冷色,「每個人都是在他的庇護下才能繼續存在,只要我們還活著,燕的時代就依舊在繼續,我們每個人都是他存在的證明,只要我們不死,他的時代就永不落幕。」
「只要我們不死,燕家就依舊是被神偏愛的家族,沒有人能夠改變這一事實。」
看啊。
燕家對燕的瘋狂與執著,多麼可歌可泣啊。
這是神明與他最忠誠的信徒。
燕家會全部永遠向著他們的神明,不惜一切代價。
他們將生而高貴刻在了骨子裡。
不。
或者他們早就被這個動盪的年代給逼瘋了。
蟲族的強大,讓他們產生了恐懼。
普通人恐懼尚且可以向強大的人尋求庇護,而他們本身就是強者,強者不能害怕,因為他們普通人的天。
但他們就是怕了,所以只能緊緊的抓著那久遠的神,就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他們相信,只要將神明的命令完成,他們就能獲得拯救。
這世界太苦了。
苦得所有人都撐不住。
所以他們需要神。
他們抓著不知脾性的神,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們太害怕了。
平靜的面具之下,是不安恐懼的心。
只有那個曾經出現過的強者,才能撫慰他們惴惴不安的心。
「被神庇護的人是不會倒下的,我們不倒下,人族就不會滅亡……」
這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也是多年來將他們拽起來的救命稻草。
燕溫閉上了眼睛,「爺爺,我要背棄那個所謂的神,燕家也不是天生的人上人,從現在開始,我不信神了,我信我自己,聯邦不能分裂。」
「神說得不對,聯邦不一定由燕家管理,也沒有人生而高貴,真正的燕家,從來都是自由的。」
神給予了他們地位,也給予了他們責任。
這是一把枷鎖,套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爺爺,我要丟棄神給的榮耀,背棄他的神諭,走向沒有他的未來。」
他跪下。
恭敬的磕著頭。
「這是燕溫自己選擇的未來,我不要以神方式拯救聯邦,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拯救人族。」
「再見,爺爺。」
他頭磕到了地面,額頭觸碰到了冰冷的大理石,誰也看不清他這一刻的表情。
等他再度抬起頭,黑眸之中只剩下平靜。
燕溫走了。
順帶將門也給帶上。
「燕溫,你是家族最大的叛徒。」在門合上的那一刻,他爺爺癲狂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正常,有一剎那的溫柔,「卻是我最驕傲的孩子。」
門徹底合上。
「你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勇敢。」
這是燕溫合上門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他最後看到了,落地窗前亮眼的璀璨燈火,他爺爺站在落地窗前,是僅剩的夕陽餘暉,他依舊站得挺直,眼角高昂的上揚,眸里依舊是熟悉的傲慢。
他是舊日帝國最後的主宰。
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最後的領土。
除了他的神,誰也不能讓他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