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加萊的第四天,阿方斯終於乘著馬車,跟著阿爾弗雷德來到了自己的工坊:莫勒金船錨工坊!
安托萬先生自1645年開始擔任莫勒金船錨工坊的負責人;換句話說,阿方斯今年幾歲,安托萬先生就兢兢業業的管理了這家在本地已然知名的工坊多少年。傳統、嚴謹、兢兢業業,這是安托萬先生的氣質,也是工坊給阿方斯的感觀;可以說,這是一家有美德的企業,只憑氣質就該它成為百年企業!
只可惜,在這波濤洶湧的大航海時代,保守已然成為原罪,三十年不曾更新的設備、傳統到牙酸的手工製作,讓阿方斯第一時間就發現這家企業有多麼的積弊難返…
「莫勒老爺…」安托萬先生有些拘謹的看著這個可能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年輕的新東家,生怕他會如自己的兒子那樣冒失的說一聲要變革,然後砸了自己的飯碗…
「這個工坊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大。」阿方斯微微一笑對著安托萬先生道:「工人應該也有三十多人吧?」
「是的老爺,這裡加上外面的空地超過1/6畝(1法畝=5200平方米),有12個熟練工人跟20個學徒,每天都能有兩個船錨的成品交付。」安托萬先生稍微放鬆的回道,從這位莫勒老爺的表現看,應該是對工廠有一定認可的。
阿方斯點了點頭,他是了解過這種古老船錨的製作方式的,也從現場粗略估算了一下,安托萬先生對人手的安排幾乎到了滿打滿算的地步:一個熟練工配備兩個學徒,一個鼓風一個打下手,然後全靠熟練工自己打造這船錨;這兒一共十組人,另外兩個熟練工人是大匠,同時也兼任著頂替休工的熟練工人的作用。不過就算是如此高利用率的人工成本之下,工坊的年收入也不到三百利弗爾,船錨生意的利潤之薄也可以想見。
「大家這麼忙,我就不發表什麼演講了,安托萬先生,作為工坊的持有者,我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家族的貢獻。」阿方斯笑著把安托萬拉近一些笑道:「請您從帳上支取一筆錢,全都買燻肉吧;兩個學徒發一磅,一個熟練工發兩磅,再給您自己發五磅,就算今天給大家加餐。」
「這…太感謝莫勒老爺了。」安托萬先生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實燻肉也不貴,一磅肉一利弗爾,這裡一共才33人,一個五磅,十二個兩磅,二十個半磅,加起來才39磅燻肉,不過39利弗爾的價格;但其中表現的態度卻很喜人,那就是阿方斯認可他的工作,也認可工坊,自然也不會隨隨便便的對工坊開刀了。
「這是大家應該得到的。」阿方斯笑著回道,轉頭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又再度降低了聲調對著安托萬低聲道:「當前工坊的設備太落後了,足足三十幾年沒有更新過,實在不符合它當下的名望。
安托萬先生,我剛剛離開家裡,什麼都不懂,所以就需要您這段時間費一點心思;了解一下需要更新哪些設備,大概多少預算,整理成清單給我;具體您可以跟阿爾弗雷德先生進行溝通,畢竟我沒有任何經驗,能信任的也只有你們。」
「在下一定不負老爺的期望!」安托萬感動得就差宣誓效忠了,卻不知阿方斯其實是打著溫水煮青蛙的主意:只要找到新的生意,然後借著換設備的機會,直接進行升級甚至是轉產!
走出工坊,阿方斯就開始了溫水煮青蛙的第二步,與阿爾弗雷德一起漫步在工坊區的沙土路面上,阿方斯開始衡量著用詞開口道:「阿爾弗雷德先生,金船錨工坊在這裡是有一定聲望的,這意味著,它的訂單是不會缺的。」
「確實如此。」阿爾弗雷德點點頭回道,轉過頭來看向阿方斯,他知道阿方斯接下來說的話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工坊很大,工廠卻只有三十幾個工人,更精確的講,只有十組人甚至更少;這就意味著,不是安托萬先生不想擴大生產,而是訂單已經飽和了。」阿方斯表情有些嚴肅的對著阿爾弗雷德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借著這次更新設備,繼續增加我們的業務範圍?使得工坊可以進一步擴大規模,您認為呢?」
「您觀察得很仔細,但是,您認為增加哪一方面的業務會更好呢?」阿爾弗雷德笑眯眯的反問道。
其實阿方斯早就考慮過阿爾弗雷德會提這樣的問題了,但實際上這個問題並沒有那麼好回答:
當前處於風帆時代的早期,甚至連戰列艦都很少有水線裝甲,這意味著最大的金屬使用渠道當前還不存在,自然也沒辦法發展;
裝甲之後,使用到金屬的大概就是火炮、弩炮、炮彈、鉚釘跟裝飾品之類的了;而裝飾品明顯不是工坊那種傻大粗黑的地方能做出來的,就再度縮小了範圍;
而弩炮,實際上也是個夕陽產業,一方面技術要求高,另一方面材質要求也高;更要命的是正被火炮淘汰,現在去搞這個,實在是有些尷尬;所以要麼就是搞火炮,要麼就是炮彈跟鉚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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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阿方斯認真的對著阿爾弗雷德開口道:「我想造火炮。」
「什…什麼?」阿爾弗雷德是真的被阿方斯給震驚了,火炮?軍火!
「您不要緊張,我考慮的是民用火炮,小口徑的。」阿方斯尷尬道:「其實船上用銅鐵的地方不多,而跨了行業就有些難以確認前程;所以在我看來,我們當下的選擇其實不多,火炮、炮彈或者鉚釘。」
「那麼您又為什麼淘汰炮彈或者鉚釘這兩個呢?」阿爾弗雷德接過話問道。
「因為沒必要。」阿方斯搖了搖頭,認真的對著阿爾弗雷德解釋道:「其實無論是炮彈還是鉚釘,本質上無論是工藝還是利潤都跟船錨差不多,一個工人辛辛苦苦工作,所得不過溫飽,我們又何必放棄熟練的船錨工藝,去做這兩個呢?」
「所以您才想要做火炮?」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神情卻沒有放鬆,反而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的,我們一年製作七百個船錨,這就最少三百條船的客戶;哪怕一條船跟我們買一門火炮,我們也可以把工坊的利潤提高一倍;而且我考慮過了,哪怕從最小的六磅炮開始著手,利潤也遠比船錨豐厚。」阿方斯回道。
「一個船錨價值十利弗爾,20%的利潤,也就是2個利弗爾;而一門最小的六磅炮也價值30利弗爾,30%利潤,就是9個利弗爾。」阿爾弗雷德還出阿方斯意料的對行業非常了解,但接下來他便繼續給阿方斯澆了冷水:「利潤誰都知道,但加萊卻依舊只有一家火炮工坊,您以為是對方有錢有勢沒人敢學嗎?」
「那您的意思是?」阿方斯認真問道,他還真的去了解過這家唯一的火炮廠。
老實說,比金船錨工坊更落魄,1600年的設備都還在用,所能生產的也只是不太靠譜的六磅炮跟九磅炮;生意慘澹即將倒閉,而且後台也幾乎沒有;起碼阿方斯就不覺得自己跟著開火炮廠造火炮,對方能拿自己怎麼樣?
「因為如果要造火炮,競爭對手從來就不是那家火炮廠。」阿爾弗雷德嘆了一口氣回道:「海對面的英國已經可以造出48磅炮了,民用火炮也到了18磅級了;荷蘭同樣能造48磅,民用火炮也已經是18磅了;西班牙雖然缺火炮,但缺的是32磅炮以上大口徑火炮,同樣可以自行生產18磅跟24磅。如果我們只能造六磅跟九磅,商船又怎麼會來加萊買炮呢?」
尷尬,卻現實,現在不是一百年後稱雄歐洲的拿破崙時代,法國火炮還是弟弟中的弟弟;就算是剛剛親政的路易十四,未來的太陽王當下也是個弱雞。
整個法國只有55艘軍艦,其中一大半還是槳戰船,還有一半軍艦已經趴窩了;僅有的那些軍艦上最多也就可憐巴巴的用36磅炮,你讓人敢指望在法國買火炮用在自己的船上?
「您說得對,我慎重的考慮一下。」又一次雄圖大志尚未起飛就半路夭折,阿方斯實在是大受打擊。
「嗯,設備升級的事情還有一段時間,還是可以考慮其他的業務方向。」阿爾弗雷德也沒有繼續打擊阿方斯,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嗯,回去吧。」阿方斯懨懨的點點頭,跟著阿爾弗雷德登上馬車,返回住宅。
坐在馬車上,阿方斯第一次覺得命運實在是作弄人:既然已經天遂人願,讓自己跨越最不可思議的時空回到這個英雄的時代,卻死死的抑鬱住自己的夢想;讓它一次又一次的孕育,然後難產,最終這個即將騰飛的夢想胎死腹中。
如此想來,還不如追尋著阿方斯的叔叔去非洲、甚至更遠一些直接去萬里之外的大清反清復明好了!
就在這時,一個亮鐺鐺的玩意兒在阿方斯眼前一閃而過,阿方斯先是一愣,然後隨即當機了一下:佛郎機?!!「停車!」
「阿方斯?」能讓阿爾弗雷德連老爺都來不及稱呼,就可見阿方斯給了阿爾弗雷德一個多大的驚嚇了!
但阿方斯可顧不上這些,自己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跳下了馬車,循著自己來的方向看去,確實如自己所見,一台嶄新的、活生生的佛郎機炮就停在不遠處!
佛郎機炮,或者說西班牙隼炮,曾經在大明朝被大舉仿製、魔改乃至發揚光大的神奇火器,被「譽」為人類火器史上最拐的彎路的它,當下在歐洲其實已經窮途末路了:就連最鐵桿的西班牙,都已經放棄了在新的戰艦上使用隼炮,就知道它即將被歷史淘汰了。
但,在阿方斯看來,憑什麼淘汰?!!簡直是莫名其妙,魚叉炮、弩炮都還能再活五十年,憑什麼比它們先進的佛郎機炮要先淘汰?
是的,魚叉炮可以捕鯨,弩炮可以連著繩索鉤舷,而佛郎機呢?它可以拒絕接舷!無論攻堅還是攻船,漏氣的佛郎機確實是廢物,但本質上講,它本來就不是攻堅炮,而是殺人炮!迫擊炮跟佛郎機誰厲害?這本就是兩個生態的戰神,打碉堡迫擊炮是天下無敵,但割韭菜,舍加特林其誰?所以,阿方斯決定了,接下來要造的就是佛郎機!
稍稍整理一下儀容,阿方斯便敞開了步子大步走向了那停放在路邊的佛郎機炮車:那是一台光鮮亮麗的6磅隼炮,表面也都雕飾了一番,且打了蠟,看起來像藝術品多過於像一門火炮!
「咳咳,老爺,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您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阿爾弗雷德見到阿方斯在炮車前仔細端詳,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提醒阿方斯道。
「一門西班牙隼炮,六磅的。」阿方斯笑著回道。
「是的,漂亮,精緻,就像工藝品,所以它就不該是什麼火炮。」阿爾弗雷德淡定的評價道。
「該死的,誰告訴你這不是火炮?這是最先進的武器!」兩人正對著隼炮評頭論足,背後就有主人暴躁的反駁聲響起!
「抱歉。」阿方斯回過頭來,對著眼前一臉大鬍子、挺著大肚腩卻堅持給外套打上紐扣的大叔微微點頭致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