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砸得玻璃窗砰砰作響,一定混雜了冰雹,才敲得如此起勁。
王公公睜開眼睛,「幾更了?」
小太監在門外低聲道「師傅,該起了!」
「進來侍候。」
「是!」
話落,四個小太監捧著臉盆、毛巾進來,侍候王公公晨起。
王值像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任由徒弟們侍候。
他如今是宮裡的第一大太監,有四個小太監專門侍候他日常的生活,四個小太監專門聽差辦事。
八個?
哼!
王值鼻子裡哼出一口冷氣,若放從前李公公身上,至少有十個以上,盛世不再,連公公的待遇都差了不少!
洗漱妥當,王值接過佛塵,踏著還灰濛濛的天色,走到攬月殿外,這裡住著淑妃娘娘,昨夜皇帝歇在這兒。
王公公理了理衣裳,刻意將腰背往下壓了三寸,深吸一口氣,尖聲道「皇上,該起了!」
殿裡安靜了一會,便聽見兮兮索索的聲音,一刻鐘後,容嘉帝一身明黃色錦袍走出來,目光似有若無的睨了王值一眼,王值忙將頭垂得更低。
晨風吹來,李錦雲只覺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撲面而來,「這是什麼香?」
王值忙道「回皇上,攬月殿後頭種了好多梅花,這會怕是梅花開了。」
李錦雲臉上不自覺露出些許笑容來。
梅花開了,又快過年了。
他又輕飄飄的嘆了口氣,低低道「來人,剪幾枝放在朕的御書房。」
「是!」
王值笑眯眯道「懷慶公主也喜歡梅花,皇上,要不也送幾枝往公主府去?」
李錦雲又看他一眼。
這太監是皇兄臨走叮囑他照看的,看了一年覺得這小子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索性就放在身邊用了。
「光送幾枝梅像什麼樣子,把前頭兩廣送來的木梨挑一箱好的給公主府送去。」
「嗻!」
王值趕緊沖身後的小徒弟王舉瞄了一眼,王舉一邊麻利地去辦差,一邊心中暗嘆好傢夥,統共就送來五箱,後宮嬪妃都不夠分,公主卻獨得一箱,皇上對懷慶公主到底不一樣啊!
……
李錦雲一路向南。
此刻朝臣們都已經等在大殿中,等著他的臨朝,李錦雲習慣性在帘子後頭頓步。
王值忙上前幫他最後理了一遍儀容,他方才掀簾而出。
坐定,文武百官磕頭,三呼萬歲。
李錦雲臉上無多少波瀾,五年了,這一幕他早已經習慣,不像第一次坐上這張龍椅,戰戰兢兢的,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眾愛卿,平身!」
王值等文武百官從地上爬起來,方才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臣有奏!」
兵部尚書鄭明安上前一步出列,「回皇上,鎮北大將軍孫焦給兵部上了請辭的帖子,稱他年事己高,想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李錦雲在心裡罵了聲「王八蛋」,臉上卻不露分毫,「鄭大人,孫焦可是七老八十了?」
鄭明安硬著頭皮道「回皇上,孫焦今年剛滿三十五?」
「三十五?那可正是為朝廷出力之際。」
鄭明安一聽這話,忙拍馬屁道「臣也是這樣想的,還寫信呵斥了他一通,可他說,他常年在北邊寒苦之地,落了一身的病,想早些回來養上一養。」
哼!
李錦雲心中冷笑,養什麼養?不就是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嗎,想激流勇退,好保全了身家性命?
「來人,命太醫院立刻派人去北邊為孫將軍號脈診治,順便幫朕帶個口訊給他。」
李錦雲默默的打了個腹稿,道「就說是朕說的,勞他再幫著大莘看幾年北大門,日後朕自不會虧待他。」
鄭明安眯著一雙小眼睛,先是一愣,隨後問道「皇上,若孫將軍硬要致仕呢?」
「那就讓他先把腦袋送到朕的龍案上來,再致不遲!」李錦雲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牙關緊緊的咬著。
又來了!
鄭明安忙掀起衣擺跪在地上,揚聲道「皇上,臣遵旨。」
上個月鎮西大將程潛也上書告老還鄉,他倒不是稱自己有傷病在身,只說一把年紀的人了,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沒有,愧對列祖列宗,想回京中娶房媳婦。
皇帝最後也是發狠說了這句話,這才把程潛給彈壓住。
鄭明安心說這兩孫子莫非是約好了的,否則怎麼一個要告老還鄉,另一個也要告老還鄉呢!
正要從地上爬起來呢,忽聽皇帝又道「鄭大人,上個月武狀元比賽,你們兵部挑了好些人走,一月過去了,這些人在兵部當差當得如何啊?」
鄭明安苦哈哈道「身手都是好的,但要為將為帥,還需磨練些年頭,臣已經欽點了數十位,打算讓他們去軍中歷練歷練。」
李錦雲面甜心苦。
老東西,五年了,你他娘的永遠都是這句話,若不是朝中無人可用,他堂堂皇帝要用這種方式來挽留那兩個王八蛋嗎?
想到這裡,李錦雲不由的又恨起來,先帝給他留了怎樣的一個爛攤子啊!
兵部的事情商討完,戶部尚書周啟恆出列,「回皇上,兩廣總督施典章又問臣要銀子了。」
「這次,他要多少?」
「白銀三百萬兩。」
「嘶--」
李錦雲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三百萬兩,他以為朕這兒是什麼地方,銀子說變就能變出來的?」
本來這會沒鄭明安啥事了,但聽到這裡他不得不出來接話道「回皇上,齊進大人給兵部上書也是這麼多銀子,臣怕驚著皇上,剛剛沒敢回。這半年裡,齊將軍又與倭寇交了十二次手,有輸有贏,他說要不是船太破,武器太爛,定能把倭寇打回老家去。臣……讓他別急,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凡事總得慢慢來!」
姓鄭的,你趕緊給朕閉嘴吧!
慢慢來,慢慢來,朕聽你說了五年慢慢來,聽膩了。
李錦雲扭頭去看周啟恆「戶部能拿出多少銀子來?」
「回皇上,三十萬兩。」周啟恆頂著一頭白髮,末了又補了一句「多一兩也是沒的。」
李錦雲呆愣良久,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仰頭去看大殿上的大梁,自言自語的低聲道「五年了,朕還是那樣窮,這天底下,還有比朕更窮的皇帝嗎?」
周啟恆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