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草原王

2024-11-16 17:03:50 作者: 煌未央
  第334章 草原王

  「我漢家的馬苑模式,優點是需要的場地不大,基本可以完全按照圈養模式,來培育出馬匹。」

  「但弊端也非常明顯——院牆之內,跑不出來千里馬;」

  「尤其是我漢家迫切需要的精良戰馬,更是很難在圈養模式下培育出來。」

  「這也是為什麼過去這些年,邊牆諸苑明明擁有最好的種馬以及良種母馬,培育出的馬匹卻有大半是駑馬,戰馬則只有少半——平均每三匹馬出欄,才能有一批戰馬入列的原因。」

  「——圈養模式,對於戰馬的培育,幾可謂是百害,而無一利!」

  「再者,馬苑圈養模式,僅僅只是不需要太大的場地,卻需要成倍的草飼料、人力物力,乃至於錢金投入。」

  考慮到河套地區的開發迫在眉睫,劉榮也沒有耽誤太長時間,很快便召見了自己的太僕卿:塞侯直不疑。

  事實上,在絕大多數後世人看來,太僕卿這個職務最基本的本職工作,無外乎為帝御輦。

  說直白點,就是御用馬夫。

  事實上,太僕卿在漢家官制當中的理論職責,也確實如此。

  如太祖高皇帝劉邦,為漢家所設立的第一位漢太僕,便是早在太祖皇帝潛邸豐沛之時,就已經因『御術上佳』而在縣衙任職,專門負責為官老爺們駕車的夏侯嬰。

  那作為漢家第一任太僕,也就是理論上,全天下最會趕馬車的人,夏侯嬰的駕駛技術,到底到了怎樣的地步呢?

  在太祖高皇帝尚還只是漢王之時,曾發生一件事。

  ——漢二年,自漢中還定三秦的太祖劉邦,糾結關東各路之後五十六萬聯軍,東出函谷,以項羽弒義帝楚懷王為名,正式討伐弒帝逆賊:楚王項羽。

  後來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聯軍統領漢王劉邦先勝後敗——先攻入了項羽的都城:彭城,之後又被從齊地趕回的項羽殺的丟盔卸甲,五十六萬大軍灰飛煙滅,以至於『睢水為之不流』。

  也就是在劉邦遭遇彭城之敗,孤身自彭城向西逃命的路上,夏侯嬰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馬車駕駛技術。

  ——在逃命的路上,漢王劉邦在馬車裡急的根本坐不住,生怕被追兵咬住;

  為了減少馬車的負重,使馬車走的更快些,劉邦毫不猶豫的將嫡長子,也就是後來的孝惠皇帝劉盈,以及長女,後來的魯元公主踹下了馬車。

  這件事,也成為了後世絕大多數人或喜歡、或討厭劉邦的來由。

  欣賞劉邦如此作為的,認為劉邦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帝業連兒女都可以拋棄,實在是頗具帝王風範!

  活該他坐天下!

  因此事而對劉邦感到不齒的人則認為:劉邦作為草根出生的造反皇帝,實在是無情無義,刻薄寡恩。

  連自己的兒女都能往馬車下踹,當真是印證了那句:皇家無情。

  卻是很少有人關注到這件事,最終的結果是:劉邦先後七次將兒女踢下馬車,駕車的夏侯嬰,也先後七次停下馬車,將後來的孝惠皇帝劉盈、魯元公主劉樂撿了回來。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實際上,只要稍微細想一下,就能明白夏侯嬰在這件事當中,所表現出來的駕駛技術,究竟有多麼恐怖。


  ——劉邦能急的把兒女直往車下踹,身後的追兵必然不遠!

  夏侯嬰卻能在如此緊要關頭,先後七次停下馬車,將劉盈、劉樂姐弟倆撿回來;

  關鍵的是:先後七次停車撿人,夏侯嬰愣是沒讓追兵追上自己所駕駛的馬車,將車內的劉邦、劉盈、劉樂父子三人送到了下邑,送到了周呂令武侯:呂澤的軍營當中。

  沒人知道夏侯嬰是怎麼做到的。

  除了當事人外,人們只知道後來,孝惠皇帝劉盈坐上皇位之後,最敬重的開國元勛功侯,即不是大漢開國第一相:酇侯蕭何,也不是蕭規曹隨的平陽侯曹參。

  甚至都不是呂澤、呂釋之等母舅!

  而是當年,曾先後七次撿自己上車的汝陰侯夏侯嬰。

  為了表達自己對夏侯嬰的敬重,以及彰顯夏侯嬰對漢家的功勞,孝惠皇帝甚至在未央宮外,直接設立了一個『夏侯嬰第』!

  雖然後來,夏侯嬰在諸侯大臣共誅諸呂過程中的所作所為,沒有對得起孝惠皇帝的敬重,但單從這一件事,也能看出漢初的政治生態,對太僕的要求是什麼。

  ——首先,你得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馬車駕馭技術!

  就算達不到夏侯嬰那種連撿七次人的程度,也至少要在重大政治活動中,做到該走走、該停停,不多走一尺、不少走一寸。

  如此登峰造極的駕駛技術——尤其動力來源還是活物:馬匹,自然是非常考驗『駕駛者』的經驗和天賦。

  當然,作為封建王朝權利決策中心最核心的『三公九卿』的一員,太僕自然也不能是個單純的秋名山車神。

  事實上,太僕真正需要具備的能力,是馬政。

  至於駕駛技術,不過是個最基本不過的准入門檻。

  夏侯嬰起於豐沛,本就是個縣衙車夫,自然沒有什麼馬政方面的才能。

  但在當時,華夏文明才剛結束長達數百年的春秋、戰國,以及秦末紛爭、楚漢爭霸;

  天下十室九空,百廢待興。

  劉邦堂堂天子之身,御輦尚且湊不出八匹同色的馬;

  蕭何位列相宰,愣是連一匹屬於自己的馬都沒有,只能坐著牛車上朝。

  皇帝、丞相都缺馬,什麼騎兵、馬政之類,自更是無從說起,夏侯嬰這才單憑駕駛技術,坐穩了漢家第一任太僕卿的位置。

  但從呂太后掌權開始——尤其是太宗皇帝開始專門在邊牆興建馬苑,大力發展漢家的馬政建設開始,太僕卿的職責,就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九卿,而不是純粹的御用車夫了。

  到了漢家上一任太僕:桃侯劉舍,掌握龐大馬政資金,以及漢家大半馬苑的太僕卿,已經變成了類似少府那般,非天子親信不可擔任的要害位置。

  若非孝景皇帝意外的早早駕崩,先帝劉啟大概率會在劉舍之後,為劉榮也培養一個忠心耿耿——且較忠於漢室,更忠誠於劉榮本人的太僕卿。

  只可惜,孝景皇帝『英年早逝』——至少是較原歷史過早離世,讓朝堂內外有名的老好人、道德君子直不疑撿了便宜,做了太僕。

  直不疑這個太僕~

  怎麼說呢;

  駕駛技術肯定是沒得說——畢竟是中郎出身,又在奉常做過禮官;


  凡是有關禮制的事,在直不疑這兒就出不了半點差錯。

  但在馬政方面,直不疑就多少有點如今漢室,大多數漢官縮影的意味在其中了。

  ——直不疑,確實不怎麼懂馬政;

  但如今漢室,本就沒什麼人懂馬政。

  若非弓高侯韓頹當這麼個匈奴降將存在,漢家甚至連懂養馬、懂騎兵的人都找不出來!

  所以,即便知道如今漢家,除了韓頹當外再也沒人真正懂馬政、懂騎兵,劉榮也還是找來了老好人直不疑,來溝通關於馬政的問題。

  矮子裡面拔將軍嘛!

  畢竟這也做了幾年的太僕,就算再怎麼門外漢,直不疑也肯定突擊補課學了點專業知識。

  果然不出劉榮所料——直不疑不懂歸不懂,卻也像模像樣的接過了話頭,順著劉榮的話說了下去。

  「陛下所言甚是。」

  「過去這些年,弓高侯曾不止一次於私下同旁人說:我漢家的馬政,投入實在太高、耗時實在太久,實在是再笨不過的笨辦法。」

  「若非是降將之身,不便罔議國朝大政···」

  如是說著,直不疑還不忘一陣搖頭嘆息,做出一副為韓頹當感到唏噓的駕駛。

  就好像在直不疑看來,如今漢室最適合擔任太僕、主持馬政的,正是韓頹當無疑;

  與此同時,對於自己『搶了本該屬於韓頹當的太僕之位』,直不疑似乎頗有些羞愧和無奈···

  只是在劉榮眼中,直不疑這番作態,卻是更加印證了如今漢室,懂馬政的人究竟少到了什麼地步、官員對馬政的了解,更是稀薄到了怎樣的程度。

  ——韓頹當對如今漢室,馬苑圈養的馬政模式有看法,這是朝堂內外眾所周知的事。

  但韓頹當之所以發了這麼多年牢騷,卻始終沒有把這件事拿到朝堂上去說,並非是因為韓頹當受限於自己『降將』的身份,而不便在這種重大國策上發表看法。

  事實上,過去這些年,韓頹當雖然在朝中謹小慎微,沒有什麼存在感,但真遇到什麼非說不可、除了自己沒人看出來的問題,韓頹當那也是該說就說,毫不含糊!

  至於如今漢室的馬政——韓頹噹噹然知道這種模式的諸多弊端。

  但韓頹當也同樣清楚:如今漢室的馬政,之所以會用這種『再笨不過的笨辦法』,恰恰是因為漢家的馬政,乃至於整個漢室的畜牧業,都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生產資料。

  ——草場。

  一如農耕文明耕種,需要糧種作為『初始資金』,農田作為生產資料:畜牧業的發展,也同樣需要『糧種』和『農田』。

  『糧種』自然是牧畜群;

  而『農田』,則是草場。

  如今漢室,之所以要大費周折——又是動輒數千上萬萬錢的資金投入,又是向全天下人收取乾草、秸稈稅,卻偏偏放著草原遊牧之民那經濟實惠的畜牧模式不用,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沒有草場。

  長安朝堂每年上萬萬錢的投入,每年收上來的數百萬石乾草、秸稈,動輒十數年的馬苑興建、培養周期,都是為了彌補漢家在生產資料:草場奇缺的先天缺陷。

  所以事實,並非直不疑所認為的『韓頹當礙於降將身份不便說』,而是韓頹當自己也清楚:漢家的馬政,並不會因為自己指出問題所在,就能得到解決。


  ——草場這個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在這西元前——至少是在如今漢室,草場和礦場一樣,屬於純天然物資,根本無法通過人力去創造。

  所以,韓頹當這些年只是發牢騷,卻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拿到朝議上說。

  ——說了也沒用啊!

  光指出問題有什麼用?

  不帶著配套的解決方案,那提出問題就是毫無意義的。

  作為在草原上土生土長的『遊牧之民』,韓頹當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作為後世來客,擁有數千年歷史視野的劉榮,也明白這一關鍵。

  但除了這二人,如今漢家,恐怕就沒多少人,能看透這個問題的本質了。

  ——沒看到連『矮子裡面拔將軍』拔出來的太僕直不疑,都沒看透這個問題的本質嗎?

  於是,劉榮也就沒興趣再同直不疑,說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下半段話了。

  ——如今漢室馬政的馬苑圈養模式,確實是有諸多弊端;

  漢家明知難為而為之,實屬無奈。

  至於草原遊牧之民所採用的經濟實惠型畜牧業發展方向,看上去是很不錯,但實際上,漢家卻根本無法照搬硬套。

  現如今的草原,畜牧業之所以成本低廉,最主要的原因是現在的遊牧之民,是人如其名的『遊牧』之民。

  準確的說,他們採用的,並非後世人刻板印象中的畜牧業,而是專屬於這史前時代的遊牧。

  遊牧,畜牧,一字之差,卻是讓二者所需要的投入、運作成本,呈現出了極為誇張的兩個極端。

  畜牧業,就是要砸錢!

  而遊牧業,更像是一筆無本兒買賣——帶著牛羊牧場在草原一路走,一路吃,只要牧畜不大範圍死於天災人禍,就穩賺不賠!

  而這樣的模式,顯然不是如今漢室——乃至於任何一個華夏封建王朝,所能完全效仿的。

  要想為華夏文明點亮『畜牧』這一科技樹,劉榮首先要做的,是摸索出一套更適合華夏文明,更貼合農耕文明的畜牧模式。

  比如:限定區域的小範圍遊牧;

  比如牧民定居某處,並於每年的固定時間回到居所。

  再比如······

  「再比如~」

  「分封·······」

  ···

  「封草原王啊~」

  「嘿;」

  「就怕一招不慎,搬起石頭,砸了朕自己的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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