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要臉,我百無禁忌,敢在我臉皮上蹦躂,沒打死他們都是恩賜了。」裴棄無所謂地接過盞鳳凰單樅,「南楚來的玩意兒,這倒是不錯,舅舅還有嗎?」
順德帝一臉寵溺,「早叫人備著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朕聽說他們是專門對著那些老頭分析了的,都準備好了一套話,只等他們跳坑。」
裴棄:「……」
順德帝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笑了,「好在朕有你,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來說說吧,你給朕找的是什麼鎮場子的?」
寧國公還在下面跪著,順德帝就好像看不見似的。
裴棄起身抓著寧國公的肩膀,「你喝酒了不是,丑得皇舅舅都不認識你了。」
寧國公連連搖頭,「哪裡敢哪裡敢,我家那個要砸酒壺……」
順德帝看到他進來時就知道裴棄的打算了,只是帝王有自己的謀算。
「如果匈奴認為是境內無人,所以才派了個南疆的將領過去,直接開戰呢?」順德帝問。
裴棄道,「他曾經在北境駐紮過,如果匈奴敢來……」
「臣定能守好北境的門戶,請陛下放心。」寧國公說著抬頭,他全然忘了裴棄方才叮囑的話,「陛下,臣近日與南疆的老友暢聊頗多,得知南疆安穩,臣就放心了,臣想交還南疆兵權,再出征一次北境,臣已經二十年沒去過北境了。」
裴棄的肩背繃直,他抿唇沒說話。
有人說寧國公是武將里難得的人精,現在看來所言不虛,偶爾犯蠢,時常清醒。
寧國公拒絕了裴棄更加溫和的方式,選擇了用兵權來換。
順德帝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沉甸甸的,他想收回南疆的兵權已非一日,如今寧國公自己提出來,再好不過。
寧國公重重磕頭,「臣懇求陛下,讓臣前往北境,臣不願安享富貴,臣願埋骨青山。」
養心殿裡安靜如斯,福滿屏息凝神,生怕呼吸聲重了。
裴棄背上的冷汗一層一層地鑽出來。
「福滿。」順德帝撥弄了下手上的扳指。
福滿躬身站出來。
兩人領旨謝恩,順德帝依舊坐在上首,靜靜瞧著裴棄的背影,「小寶居然害怕朕。」
福滿只當自己不存在,這種話,不能接。
裴棄把寧國公送回了府上。
寧國公都上了台階,又轉身過來說,「這是好事,你別自責啊,兵權遲早要交回去,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全我體面的。」
裴棄輕輕嗯了聲。
寧國公又嘟囔了句真挺好的,轉身進了門。
裴棄摁住了松墨準備抖動韁繩的手,「我走回去。」
長街寂靜,老遠才有一盞昏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晃。
秦敘跟在他身後,安靜地踩著他的影子走,他知道裴棄不高興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哄是不需要的,最可能的是需要陪伴,讓心口的氣紓開。
裴棄突然停了下來,「有酒嗎?」
他半張臉都隱匿在黑暗裡,眉目倦怠。
秦敘愣了下,「……有,我家裡那顆梧桐樹下埋著女兒紅。」
裴棄不知想到了什麼,失笑道,「女兒紅?」
「嗯,去嗎?」秦敘走近,兩人對視。
裴棄身量高挑,寬肩窄腰被紅袍修飾得極妙,他抬手捏住秦敘的臉,答非所問,「倒是真與我一般高了。」
「嗯,那你去嗎?」秦敘早就把不讓裴棄喝酒的誓言拋到腦後了。
他想看看酒後的裴棄,那時候的裴棄會調戲人,會把情緒擺在臉上,不需要他猜,信任他,想讓他一直陪著。
裴棄頷首,秦敘伸手抱住他,「我們抄近路過去吧。」
秦敘功夫很穩,裴棄早就領教過了,他想起北境傳回的消息,關於秦敘的記錄很少,只有短短三句話——
秦敘,定國公第二子,長於陰山之北雪林中。
據說這都是秦家的規矩,秦敘十歲就開始獵鷹逐狼,裴棄想,這經歷倒是和他相似得很,身不由己,卻逐漸心甘情願,甚至不覺得哪裡不對。
他想到寧國公說出交還兵權時順德帝的眼神,當時就覺得自己很蠢。
恐怕匈奴壓境的消息傳回上京,順德帝心裡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可是他沒有說,而是等著他們這些獵物自己走上去。
他沒由來的就生出一股心悸,帝王心術。
其實順德帝一直都是以溫吞的模樣示人,可帝王身份和氣勢擺在那裡,他越平和,下面的人越惶恐。
裴棄不敢想像,他真的有機會借著太子的手重見天日嗎?
秦敘雙手泥巴捧著酒罈到他跟前時,裴棄飄忽的思緒才漸漸收了回來。
「給你埋的女兒紅?」裴棄嗅著這香,至少有十五年了,夠醉一宿了。
裴棄一口入喉,燒得他眼下一片緋紅,「好酒,陪我喝。」
秦敘坐在他身邊,淺綠的直裰鋪在石板上。
梧桐抽了新條,轉眼他收養這個孩子已經快一年了,裴棄側頭看著秦敘,兩人一碗一碗地灌酒,心裡的悶氣一點點散開。
秦敘會比他走得更遠,去到他忠於的北境。
而裴棄需要等。
裴棄想,沒關係的,等待什麼的,他已經很習慣了,不缺這點時間。
月色從雲層里探出頭,落在陳香的酒里。
裴棄一碗一碗地喝著,忽然有旁邊伸過來一隻手,修長白淨,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粗糲。
裴棄輕哼,「做什麼?」
秦敘嗓音很沉,像是有人拿著火把在燎他的喉嚨,失了平日少年的清潤,「這是幾?」
裴棄撥開秦敘的手,一口悶掉剩下的半碗酒,喉結滾動,「這是手。」
秦敘:「……別喝了。」
裴棄放下酒碗,他側身靠在綠漆柱子上,抬手捏住秦敘的下巴,「管我?」
他喝醉了酒總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懶勁兒,貓似的趴在窗欞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尾巴。
「給管嗎?」秦敘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的腦子清明點。
裴棄問,「我不給管,你就不管了?」
秦敘認輸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贏過裴棄這張嘴。
秦敘拍掉手上殘存的泥土,掃開兩人中間放著的酒碗,「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裴棄抬起他的下巴,用了點勁兒,秦敘白皙的皮膚很快出現了紅痕。
裴棄,「逆徒,我是你師父,我都不知道你是誰了,你怎麼辦?」
秦敘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忍不住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