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樓之巔，是一塊方圓五丈的石台。
那是全城最高的地方，方圓兩百多里的山川河流，都可一覽無餘。
昨天夜裡，城主府就把石台布置好了。
遵照書院的要求，一切從簡。
城主府只是把石台打掃的纖塵不染，又擺上一張桌案，一爐清香和一張蒲團。
天陽院主踏上石台後，便盤膝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木統領猶如一尊石雕，畢恭畢敬地侍立在他身後。
乾若蘭坐在桌案的左側，從納戒里取出石爐和茶壺，安靜地煮茶。
原本石台上狂風呼嘯，可院主駕臨後，石台就被無形的氣場籠罩了。
台上不僅無風，還變得十分安靜。
近萬人的歡呼與吶喊聲，都被隔絕在外，完全聽不到了。
與此同時，受邀來凌江樓聽講的十一位天才們，也陸續登樓了。
各大家族的長輩們，則留在樓下的小院裡，耐心地等待著。
儘管大家表面上都很謙虛，互相恭維。
可心裡卻是誰也不服，都期盼著自家的弟子，能被天陽院主看中，選為關門弟子。
若是夢想成真，那就是原地起飛，稱霸凌江城……
不，是稱霸整個千江郡！
甚至，借著天陽院主關門弟子的名號，努力經營勢力，將來還有可能躋身乾國一流權貴！
不過，唯獨遲得開沒有這個念頭。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就遲無垢那痴痴傻傻的德行，毫無亮眼之處。
遲無垢來凌江樓聽講，完全就是湊數的，他不抱半點希望。
……
楚青雲和江月泠等人，陸續登上了凌江樓之巔的石台。
近距離看到天陽院主，眾人都心情激動，既興奮又緊張。
哪怕院主只是坐在那閉目養神，眾人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乖乖地站在原地，顯得十分拘謹。
還是楚青雲和江月泠的神態較為自然，率先對院主躬身行禮。
隨後，眾人如夢初醒，連忙有模學樣的跟著行禮。
院主睜開雙眼，神色淡然地打量著眾人，語氣平靜地道：「諸位就座吧。」
眾人道了聲遵命，分成兩排席地而坐。
乾若蘭依舊專注地煮茶，似乎對楚青雲等人並不關心。
倒是木統領面無表情地觀察眾人，內心有些愕然。
「這便是凌江城最優秀的年輕武者，所謂的天才？
就這樣的實力、根骨和資質，連書院的普通弟子都不如！
不過……有個身懷水月道體的小丫頭，還算不錯，有資格拜入書院。
那個敦厚老實的小胖子，似乎身懷巨靈骨？
有意思……難道院主要收的關門弟子，便是這兩人之一？」
看到江月泠和遲無垢時，木統領的心情才稍微平復。
不過，當他看向凌子昂時，眼底隱隱閃過一抹怒意。
「怎麼還有個骨齡二十一歲的傢伙混進來了？
無知又無恥的混蛋，這點小伎倆還想瞞過院主？」
木統領差點被氣笑了，忍不住就要斥責凌子昂，將其轟下樓去。
但這時，乾若蘭不露痕跡地瞟了他一眼，隨手伸出纖纖素手，為院主沏了一杯靈茶。
木統領立刻會意，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繼續當雕像。
膽敢欺瞞院主之人，絕對要嚴懲，但肯定不是現在。
很快，楚青雲和江月泠等人落座了。
天陽院主開始講道，語氣淡然地說道：「老夫今日來凌江樓，旨在教化眾生，點化黎民。
諸位皆是凌江城的棟樑之材，還望悉心傾聽。
你們能領悟多少是多少，即便不能領悟，也可代老夫傳道，造福凌江城百姓……」
眾人被院主散發的無形氣勢感染，都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便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天陽院主又問道：「凌江城雖小，卻有山川之險，江流之勇。
見此山水，老夫想起先賢曾言，武道修行先修心。
而心之道，有三境。
一境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二境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三境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有誰能解其中真意？」
聽了這番話，眾人都肅然起敬，深感院主的境界高深莫測。
而那三層心境，更讓眾人皺眉沉思，皆不敢回答。
不過，眾人都在沉思之際，遲無垢卻是一臉茫然，眼神沒有焦距。
可他又不敢四處張望，只能假裝思考。
如此拙劣又可笑的模樣，落在木統領和乾若蘭的眼中，直令兩人心中暗笑。
院主倒是沒有表情變化，卻傳音提醒木統領。
「尚未開竅，純白若紙的巨靈骨，小木若有興趣，可稍加關注。」
木統領眼神一凜，心思頓時活絡起來，還隱隱有些激動和期待。
因為修行功法的特殊性，他也想收個弟子傳承衣缽，二十年來卻未遇良才。
而遲無垢的巨靈骨，與他的獨門功法頗為吻合，便讓他生出了興趣。
如今院主傳音提醒，就證明他的眼光沒錯。
甚至，遲無垢的天賦和資質，遠超他的預料。
否則，院主不可能特意提醒他。
見眾人都陷入沉思，乾若蘭也趁機觀察眾人。
片刻後，她心中有了答案，又取出一份名單，對照後才知道眾人的名字。
於是，她暗自想著：「除了江月泠和遲無垢，有資格拜入書院，其他人都稀鬆平常。
不過，這兩人想成為師尊的關門弟子，卻還不夠格，還得再看看他們的悟性才行……」
就在這時，天陽院主不再給眾人思考的時間，直接點名提問。
「楚青雲，你來回答。」
眾人都被驚醒，皆是一臉愕然之色。
尤其是凌子昂和葉軒等人，不敢相信院主竟然點名讓楚青雲來回答。
楚青雲也有些意外，但並不驚慌。
他起身向院主抱拳一禮，隨後朗朗說道：「晚輩以為，先賢此言是在提醒後輩，欲修武，先修心。
只有明心見性，方可志存高遠，才有機會攀登武道巔峰。
而盲目地修煉，會迷失目標，心性迷惘，註定難成大器。
晚輩對心性三境的理解是，修煉變強是認清自我、探索世界、最後認知天地的過程。
初學者信心勃勃，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所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學有所成者，懂的太多，卻又不辨真偽，便會迷茫和自誤，所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唯有補充學識和閱歷，放眼天地，方可明辨事理，洞悉一切真偽……」
楚青雲絲毫不怯場，侃侃而談，可謂神采飛揚。
江月泠眼眸含星地望著他，滿眼柔情，十分欽佩。
凌子昂和葉軒等人，聽完他的闡述，這才明白心性三境的意義。
但他們不願看到楚青雲大出風頭，心裡很是酸澀。
於是，楚青雲的話音剛落，凌子昂就主動站起來，向天陽院主說道：「啟稟院主，楚青雲言之鑿鑿，似有道理，卻是空談。
晚輩有不同的見解。」
天陽院主的眼中剛露出和藹笑意，正想誇讚楚青雲，卻被凌子昂打斷了。
他皺了皺白眉，望向凌子昂，「你叫什麼名字？」
「？？」凌子昂愣了一下，心裡更嫉妒了。
「我還以為，院主提前看了名單，知道我們的名字，才會點楚青雲的名。
沒想到……」
雖然心裡很酸，但凌子昂還是恭敬行禮，報上了姓名。
院主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凌子昂語氣自信地道：「晚輩認為，修煉武道要有無比堅韌的內心和意志。
只要認準目標、堅定想法，不顧一切地前進，就不會受外物影響，終究能成大器。
只有意志不堅定的人，才會迷茫，甚至誤入歧途……」
當他口若懸河時，天陽院主沒什麼反應，木統領卻是皺起了眉頭。
乾若蘭更是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內心暗嘆：「真是無知無畏！跟這樣的愚昧之人浪費時間，真是難為師尊了。」
很快，凌子昂說完了，一臉期待地望向院主，希望得到院主的點評。
院主只是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葉軒卻以為有了機會，也自告奮勇地站起來，想要闡述他的理解。
見此情景，乾若蘭微微蹙眉，語氣清冷地道：「今日是師尊講道，諸位聆聽，不是讓你們自由討論的。
師尊點到誰的名字，誰再起身回答。」
她實在不想聽那些無知之言了，浪費時間。
「呃……」葉軒像吞了只蒼蠅般難受，滿肚子的長篇大論，只能強行咽回去，臉色難看地坐下了。
天陽院主望向楚青雲，露出和藹的微笑，點頭道：「小小年紀，能有如此透徹的認知，殊為難得！」
世人皆知，院主雖禮賢下士，對待眾生和藹可親。
但他幾乎不說違心之言，也無需奉承誰。
所以，整個乾國能得到他當面誇讚的人，不過雙十之數。
而現在，楚青雲躋身其中！
頓時，眾人都面露震驚之色，內心更是羨慕嫉妒到抓狂。
凌子昂很不甘心，便鼓起勇氣，主動詢問院主：「請問院主，晚輩所言，您以為如何？」
院主怔了一下，一時竟不知如何評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小輩。
「你……修煉之餘，多看書。」
「噗……」
江月泠和幾個豪門弟子沒忍住，當時就笑出了聲。
凌子昂愣在原地，臉色變得蒼白，尷尬的想從樓頂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