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入了洞房,新郎還要在此地留著敬酒。
但鄭言清身體不好,只能以茶代酒,一桌一桌地敬著。
路之遙沒有動喜宴上的飯菜,只是將酥糖一顆顆剝開,似是不膩一般吃了一個又一個。
坐在旁邊的小孩吃著鴨肉,不時地看他一眼。
路之遙長得漂亮,又吃得很香的樣子,完全將小孩的饞蟲勾了起來。
但他莫名覺得這人有些恐怖,不敢上前搭話,又見他閉著雙目看不見的樣子,便大著膽子伸手摸到了一顆酥糖。
「想吃糖?」
路之遙伸手抓住小孩的手,笑容溫和。
小孩見了他的笑容也放鬆下來,點點頭:「想吃。」
路之遙轉過身對著他,左頰里包著一顆酥糖鼓了出來,他整個人看起來無害極了。
「我心情似乎有些不好,這樣,你送我一根手指,我開心了,便給你一顆糖,如何?」
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把鋥亮的匕首,轉著圈在手指間玩弄,匕首上轉過的流光划過小孩的眼睛。
小孩看著他手裡的小刀,嚇得鴨腿都掉在了地上。
路之遙聽到動靜,將匕首收了回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無趣。」
他繼續吃著酥糖,指尖不斷地敲打著桌面。
似乎終於想到了什麼,他將剩下的酥糖放到懷中,拿過一旁的盲杖往外走去,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李弱水捂著肚子躺在榻上,又餓又困。
眼見窗外的太陽都差不多落山了,她竟然還沒吃到一點東西。
成親的人不算人嗎?
就在她無聊看窗的時候,外面突然吵吵嚷嚷地迎來一群人。
她翻身坐起,透過紙窗往外看,只見鄭言清和他身後的丫鬟小廝慢慢向房間走來。
李弱水提著裙擺下榻,在她坐到床邊的同時房門也被推開了。
鄭言清對她歉意一笑,上前坐到她身邊。
身後的丫鬟小廝端著飯菜和乾果,他們將飯菜布置好後,在兩人身前站成一排。
李弱水看著他們,一時沒想起來這是個什麼流程。
「這是做什麼……」
其中兩個丫鬟走上前來,一人捧著一個乾果盤,盤中裝著干棗、花生。
「祝少爺、少夫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話音剛落,她便將手中的乾果全都拋了過來。
看著那兩盤小山高的乾果,李弱水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想起了這個「祝福」的流程。
這哪裡是祝福,明明就是有仇吧!
干硬的堅果落到衣裳和床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是光聽著都會覺得痛的程度。
打在身上沒什麼,就怕打到臉。
李弱水全程緊閉雙眼,手揪著裙邊。
這樣的情形下,最怕的不是被打中,而是即將被打到的那份緊張感。
這叫什麼成婚,這分明是上刑。
眼見天色漸暗,丫鬟似乎是怕誤了吉時,卻又不能直接倒,只好加快祝福的頻率。
「祝少爺、少夫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丫鬟一邊說一邊砸,雖然有注意方向,卻還是不免會打到臉——
打到鄭言清的臉。
鄭言清發著呆,臉上已經被砸出了幾個紅印,李弱水閉著眼自己緊張,卻沒有一顆打到她的臉。
等到兩盤乾果終於砸完之後,丫鬟們鬆了口氣,給他們行了禮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這裡。
李弱水睜開眼,慶幸的拍拍胸口,劫後餘生地說道。
「幸好沒被打到臉。」
她轉眼看著鄭言清時,沒忍住笑出聲了:「你好慘啊。」
鄭言清臉上不僅有紅印,頭髮上還落了幾粒花生,模樣狼狽。
「昨天就已經預見到今日的情形。」鄭言清指指桌上的飯菜:「要吃一些嗎。」
「好啊,正好我也餓了。」
李弱水起身時被硌了手,她順手將拿東西拿起來,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棗子花生就算了,居然還撒酥糖?」
她手中是一小塊被掰開的酥糖,稜角分明,帶著一陣甜香。
李弱水說話的姿態和語氣都太自然,鄭言清不僅少了許多尷尬,奇怪地多一絲兄弟間的親切感。
「沒有吧。」他轉身看了一下床面,頓了一瞬:「……還有挺多的。」
紅色的床面上,在棗干和花生間散著不少酥糖的碎塊,看起來非常顯眼。
「還好我沒事。」
李弱水再次感嘆一聲,將酥糖扔回床上,和鄭言清一起坐到桌邊準備吃點東西墊墊。
準確的說,昨天下午兩個媒婆上門後她就沒吃什麼。
「李姑娘,嫁給我這事是你自願的麼?」
原本這話是要醞釀許久的,但李弱水的言行舉止莫名讓他感覺親近,似乎說些什麼都沒關係。
李弱水聽了他這話,一點也沒驚訝。
「不是。」
鄭言清聞言鬆了口氣,神態都自然了許多,他從喜服里拿出一張信紙,略帶歉意地把信紙放到了桌上。
「李姑娘,這是我寫的契約書。」
李弱水吃著菜,順手拿起來看了幾眼。
這是一封按了手印的契約書,約定等到半年之後將會與她合離。
「不行。」李弱水放下紙:「最多一個月。」
鄭言清怔了一瞬,點頭笑了,咳嗽幾聲後將紙收了回去。
「看來李姑娘是有備而來。」他放鬆地拿起筷子,神色不變。
「不用擔心我會告訴別人,不如說,你將這裡攪得天翻地覆更好。」
李弱水對他點點頭,神情深沉:「你高看我了。」
她做事的所有目的都是攻略路之遙,至於原書的主線,又男女主去走,她就不操心了。
「咳咳咳!」
鄭言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沒緩過氣,咳了許久。
李弱水還以為是開了窗,吹了冷風才咳嗽的,便起身去關窗。
翻來覆去搜查鄭府的陸飛月二人正好路過這裡,原本是來看有沒有發生什麼事的,但恰好看見窗戶被關上了,便立刻靠近那裡。
此時婚宴還沒結束,大部分的丫鬟小廝都在前廳幫忙,這裡基本沒人看守。
陸飛月二人走到窗台下,正探頭從窗口往裡看時,突然聽到上方傳來一聲輕響。
兩人抬頭看去,只見路之遙屈膝坐在走廊的樑上,手裡翻著幾張暗黃色的糖紙,從下往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陸飛月與江年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
江年翻上房梁,用氣音問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
路之遙將糖紙扔下,唇畔又勾起了那熟悉的笑意。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綠色瓷瓶,同樣用氣音回道:「給她擦藥。」
江年:……
他屬實看不懂了。
「那我們再去搜搜,你看著點,防止那個鄭公子對她做些什麼壞事。」
路之遙把玩瓷瓶的手一頓,稍稍抬頭:「什麼壞事?他會殺了李弱水麼?」
「不是這種壞事。」江年擺擺手,唇張了又關,委婉地說了出來:「就是成親都會做的事。」
「將她鎖起來?」
「哪兒跟哪兒……」江年猛吸一口氣,但還是壓低了聲音:「不管是什麼,總之你注意些,一有不對就進去將鄭言清打暈。」
「這樣啊。」路之遙揚起一個笑,點點頭。
江年倒是提醒他了,他確實該進去將他打暈。
等到陸飛月和江年都走了之後,他立刻翻身下樑,沒有多等一刻。
房內的李弱水早已經吃飽洗漱好了,正坐在一旁等著鄭言清重新擬制一張契約書。
但她實在太累太困,昨天熬了一個通宵不說,今日又忙了一天,早就熬不住趴在桌上睡了。
鄭言清寫好契約書後,抬頭看到這副畫面,不禁啞然失笑。
他將契約書放好,輕點李弱水的手臂叫了幾遍,卻一直沒有得到回覆。
鄭言清嘆了口氣,從一旁拿過一張薄毯披在她身上,順手將她從座位上扶了起來。
「得罪了。」
可他體質文弱,想要將李弱水扶著抱起實在是有些困難。
正在他考慮要不要背一下時,後頸一痛,他暈倒在地。
「得罪了。」
路之遙語氣輕柔,順手接到了倒下的李弱水。
將她橫抱後,手中閃過一抹流光,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他眼睫彎彎,正起勢準備射出時聽到了李弱水幾聲囈語。
手中的匕首在指間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袖口中,隨後抱著李弱水抬腳跨過了他。
這房間裡的燭火早被他滅了,此刻只剩透過紙窗的月光將房裡照得微微亮。
不過他原本就不需要光。
沒了盲杖他依然可以走,只是要慢一些。
抱著李弱水走到床前,他伸手摸了下床面,沒有硌人的乾果,那裡早已經被清理乾淨。
路之遙將李弱水放到了床上,自己則屈膝坐上了腳踏。
他將瓷瓶拿出,拉過李弱水的右手,竟然真的是準備給她上藥。
「還剩最後一次沒上。」
輕嘆的語調迴蕩在這寂靜的房間,沒睡踏實的李弱水又翻了個身,側身對著他,呼吸綿長。
路之遙摸著她掌心和指上的傷痕,不知在想些什麼。
突然,李弱水的手上抬,正好落在他臉側,輕輕地撫摸起他的臉頰。
在樑上坐了許久,他又不愛多穿,體溫一直都低,驀然觸到她掌心的溫度,竟像碰到火一般灼人。
燙得他心裡一跳。
那隻手很不安分,時不時地撫摸揉捏他一下,掌間疤痕磨蹭過臉頰,帶來一種麻麻痒痒的感覺,像是安慰、像是討好。
路之遙靜默許久,隨後低聲笑了出來,笑了許久,彎起的眼角帶著無限的春情。
他將李弱水的手拿下來,為她塗著藥膏,輕嘆一聲。
「睡著了都這麼警覺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