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有瞳孔地震能形容李弱水的驚訝。閱讀
她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回憶陰影會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孽緣啊。
巷道里人來人往,有幾位挎著籃子的大嬸從府門前經過,好奇地看向白輕輕。
「白姑娘,這些是你什麼人吶?」
語氣熟稔,像是白輕輕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的樣子。
「我的遠房親戚,現在來投奔我了。」
白輕輕揚起笑,儘管眼角已經有了微微的細紋,但她依舊給人一種爛漫純真的錯覺,讓人不自主地忽略那些細節。
李弱水在心裡嘖嘖稱奇,他們母子兩人,一個永遠純真,一個永遠溫柔,但內里又都各有自己變態的一面。
這大概就是血緣的奇妙吧。
那幾位大嬸仔仔細細地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在路之遙身上停留最久,走時還能聽到她們低低的嘀咕聲。
「……大概是白姑娘的弟弟,長得這麼像。」
「怎麼來投奔她,家裡男人痴呆,這又多了個弟弟,慘啊。」
不論是哪個時空的大媽,她們的議論聲永遠都像自帶喇叭效果,在場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李弱水忍不住腹誹,都叫她白姑娘,若是知道她身邊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兒子,估計要驚掉下巴。
白輕輕笑著打量路之遙,目光慈愛,像是沒聽到這些議論。
鄭言沐悄悄抬頭打量了一下,鬆了口氣,難怪他之前便覺得路之遙看起來眼熟,原來是長得像白輕輕,還好他沒有過於為難路之遙。
而路之遙大概是所有人里神色最輕鬆的,他耳力最好,卻像沒有聽到那些嘀咕一般抬頭問道。
「你們找我來是為了什麼?」
李弱水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來,畢竟他被遺棄那時才六歲,大抵是記不得這麼多事情的。
而且他此時的表現實在很自然,完全就是遇到陌生人會有的反應,溫和但又帶著淡淡的俯視意味。
「累了吧?不如我們邊吃邊說?」
白輕輕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將視線轉到了吃飯上面。
她看起來很開心,可是直到李弱水三人進了大門也不見她多靠近路之遙一步。
李弱水打量著這座府邸,不是很大,但非常有春日的氣息。
每處院落都離地二尺左右,院落間用刷了紅漆的迴廊連接起來,除了走人的迴廊外,其餘各處都鋪著不算淺的泥土,土裡種著各色的花卉和綠植。
這就像是在大自然中憑空建起了一座屋子,花香、草木味混雜在一起,不顯突兀,也沒有聞到多少土腥。
平心而論,李弱水很喜歡這座宅子的風格,但白輕輕在這裡,再喜歡她也不願意住。
幾人走在廊下,鄭言沐去另一處療傷了,此時只剩李弱水、路之遙和白輕輕三人。
掛在路之遙腰間的銅鈴叮噹作響,李弱水木木地跟著那鈴音走,愣愣地看著前面二人,但她此時的心情很是複雜。
就像是又回到那夢境中一般,但不同的是路之遙不再只到白輕輕的腰際,他已經比她高一個頭了。
「路公子?你姓路?」
兩人之間隔了半臂的距離,白輕輕看著他手中早已換掉的盲杖,再看看他發上簪著的玉簪,意味不明的問了這句話。
「是。」
路之遙笑著點點頭,隨後頓住腳步,微微側頭偏向後方,順手將李弱水拉到兩人中間後才繼續向前走。
白輕輕笑而不語,似乎對他改姓這事也沒什麼意見,只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便自己往前去了。
飯菜擺在一座涼亭中,亭角掛著一串風鈴,周圍也種著不少雪白的梔子,看起來頗有意境,光是在這裡坐著都有種被治癒的感覺。
這審美再次戳中了李弱水。
不知道路之遙有沒有遺傳到他娘親的審美,說不準以後他們的屋子交給他布置會非常漂亮。
……不對,她在想什麼,先不說他看不見,他們就連以後都是不會有的。
三人走過石子路踏上涼亭,擺弄飯菜的丫鬟看了白輕輕一眼後又垂著頭站到一旁,微微顫抖的托盤泄露了她的情緒。
「快來嘗嘗,這些可都是我最愛吃的。」
石桌上素菜偏多,且大多是甜口,看起來就和白輕輕的氣質很配。
她用筷子給路之遙夾了幾塊甜脆藕,又給李弱水夾了幾塊蒸南瓜,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流轉,最後定在李弱水身上。
「這位姑娘叫什麼?」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對李弱水有著不小的興趣。
李弱水中了蠱,雖然是和她對視著的,卻沒有什麼回應。
路之遙唇角依舊揚著笑,卻動手將碗推開了一些,輕聲問道。
「想要我做什麼,現在可以說了麼?」
微風吹來,亭角響起嘩啦啦的聲響,如同潺潺流水,那清脆的金屬音莫名讓人有些煩躁。
「急什麼,她中的蠱早已經讓我改了許多,毒性不大的。」
白輕輕提起裙角坐到李弱水身旁,藕荷色的紗裙層層疊疊地堆下,像是鋪了一地的花瓣。
「現在我想問她些問題。」
李弱水心跳提起,生怕她像查戶口一般什麼都問,到時她沒兜住可就都完了。
白輕輕牽起她的手腕,帶來一股淡淡的梔子香,聞起來沁人心脾,讓人不自覺放鬆了對她的防備。
她從那丫鬟手中拿過一個繡著金絲的針灸包,展開時划過一抹寒光,細如牛毛的銀針排置在上面。
白輕輕用針給路之遙做刺青的陰影籠罩心頭,李弱水試圖躲開,卻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怎麼突然就要對她施針了,她可什麼話都沒說過!
微微顫動的銀針懸在她手臂上,正要落下時被路之遙伸手攔住。
只聽喀啦一聲輕響,白輕輕的右手腕無力地耷拉下去,手中的銀針也掉到了地上,咕嚕嚕地滾到了李弱水腳邊。
「能告訴我,這是要做什麼嗎?」
路之遙站在李弱水身後,微微笑著,俯身的樣子像是將她攏在懷中。
亭角的風鈴依舊在不停作響,站在一旁的丫鬟為難地看著這場面,最後還是決定低頭閉嘴。
白輕輕的手腕已然脫臼,光是要動手就收到了這樣的警告,這作風倒還有幾分像她。
白輕輕毫不意外地收回手,看上去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她左手又拿起另外一根銀針,慢悠悠地開口解釋。
「我只是想讓她暫時清醒些,你覺得可以嗎?」
路之遙沉默一會兒,放開了手,卻依舊保持著這個罩著她的姿勢,任由自己的長髮垂落到她臉上。
「不可以。」
語氣溫柔,卻一點也不委婉。
「你要找的是我,大概同她沒什麼話說罷。」
白輕輕微微挑眉,笑著坐回原位,一點不在意他話語裡的不信任。
「是,我確實不該有話同她說,那我便同你說吧。」
她捻起一塊玫瑰餅,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說道。
「這次找你來是為了讓你幫我取樣東西,在皇城,事成之後我便給她解蠱,如何?」
路之遙玩著腰間的銅鈴,唇角的笑像拂過的春風,讓人一看便覺得神清氣爽。
「不如何,我很喜歡她現在這副乖如木偶的模樣。」
他的手撫上李弱水腰後的長髮,指尖不經意間觸到她的腰際,頓了一下後,頗有興致地按在上方。
白輕輕抬眸看他,她的眸子與路之遙不同,是茶色的,在陽光照射下顯出幾分無害。
「倒是和我很像,不過,這蠱蟲可不會只到這個程度。」
話音剛落,她笑著搖搖手上戴著的銀鈴。
哐啷一聲響。
身後那位站著為他們布菜的丫鬟彎下腰,手中托盤落地,指尖顫抖。
她眉眼都皺在了一起,隨後忍著痛不停地在地上磕頭,砰砰聲伴著亭角的風鈴,像是在奏樂。
「求主子停手……」
「她到時候只會比我這小丫鬟還痛。」
白輕輕笑著收了手,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弱水一眼。
「我看這位姑娘眼圓而潤,神采奕奕,氣色也極好,許是很能忍痛的那類人。」
她又轉眼看向路之遙,像是吃准了他一般。
「路公子大概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吧,什麼痛苦,忍一忍不就會成樂趣嗎。」
!!!
呸,她有機會一定要給白輕輕一記正義鐵拳。
痛就是痛,哪裡有什麼愛不愛的,她又不好這一口。
說得冠冕堂皇,怎麼不見她自己揍自己一頓?專讓別人痛苦算什麼本事!
有機會她一定要把路之遙的這個三觀給掰回來,愛你的人珍惜你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打你?
路之遙輕笑一聲,摟著李弱水站了起來。
「最好是你說的這樣,若不然,下次斷掉的就不只是你的手腕了。」
白輕輕點點頭,看向那位冷汗涔涔的小丫鬟。
「阿桃,帶他們去客房。」
叫阿桃的丫鬟行了禮,捂著肚子走在他們前方,強顏歡笑。
「請兩位隨我來。」
風鈴叮叮作響,梔子花的影子斜斜拉進亭中,橫亘在那方石桌之上,給那些素菜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還真是謹慎,真的什麼都沒吃呢,那我的毒不就白下了嗎?」
白輕輕看著這些只有她動過的飯菜,不禁笑出了聲,她歪頭撐著下頜,搖著杯中的冷茶。
「不過你答應了便算了。」
「我們阿楚,長成了不得了的樣子啊,娘親都不敢招惹幾分了。」
「飛月,你之前去哪裡了,路兄好像也不見了。」
江年看著神色凝重的陸飛月,有些摸不著頭腦。
暗室里的密道雖然曲曲折折,但只有一條是通的,其餘的出口都在鄭府的後院。
他出來時卻誰都沒看見,只有他一人。
「我走的那條道正好通往那處,路公子應該是被引去的。」
陸飛月皺著眉,正和江年在客棧里商量。
「在暗室里綁走弱水的就是鄭言沐,但我來時去了鄭府一趟,他們說鄭言沐昨日便啟程去北地經商了。」
江年敲著桌面,低頭沉思著什麼。
「會不會,鄭家不如我們想的那樣簡單?」
陸飛月搖搖頭,將懷中藏著的那幾封書信都拿了出來。
「原本以為之前的拐賣案是偶然撞見的普通案子,但現在看來,牽涉的遠比我想的要深。」
江年拿起那幾封書信看了起來,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鄭家早就參與到這起案子裡了,難怪他們家幾年前明明還只是滄州的富商,後來突然便一躍成了滄州首富,原來是靠這個。」
不僅如此,書信里還牽扯出了幾位官員。
陸飛月長嘆口氣,將鎏金刀放到了桌上,重重地砸出了聲響。
「茲事體大,我們得回皇城找我師父商議,滄州的巡案司看來也得換人了。」
江年愣了一下,將書信好好收了起來。
「那李弱水他們怎麼辦?」
「我看鄭言沐像是有求於路之遙,應該不會亂來。」她轉身開始收拾行李:「他比我們強這麼多,有他在,弱水不會出事。」
陸飛月自認是一個知道輕重緩急的人,如今拐賣案有了新進展,巡案司的人又不靠譜,她只能親自去皇城送信,這樣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受害。
至於李弱水二人,她相信他們不會有事。
「只能這樣了。」
江年嘆口氣,默默為李弱水祈禱之後也去收拾東西準備回皇城了。
月色盈盈,晚風襲人。
府邸中到處都種著花草、掛著風鈴,這客房裡自然也不例外。
窗台上放著幾座青花瓷的花盆,裡面都種著水紅色的蝴蝶蘭,五月正是開花時節,它們不約而同地將嫩生的花枝探進了屋裡。
床榻靠窗,四角都支著床架,卻沒有掛上幔子,只在床架上孤零零地掛了一個銅製的風鈴。
此時無風,那鈴兒卻止不住地在搖動。
李弱水跪坐在床上,神色木訥,眼神卻止不住地四處亂瞟。
此時路之遙同樣跪坐在她身前,明明是掌控的那方,卻以一種祈求的從下往上吻著她的唇角。
動作輕柔得堪比今早的春風,他一邊吮著她,一邊將她的頭髮都放了下來。
除此之外,再不敢做其他的事。
……或許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會。
李弱水心裡的氣都要嘆完了,這人自從上次被她深入吻過之後似乎就愛上了這個,但也只會這個了。
他看起來實在太無知了,以至於她真的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教他一些不可說的東西。
但僅僅是一個吻就能讓他迷醉成這樣,真教了其他的,李弱水怕他會興奮到暈過去。
而且只是一個吻就能澀氣成這樣,她還怕自己到時候會暈過去。
真是無解。
路之遙不知道她的心裡活動,此刻他的心裡只有那些可以將他吞噬的喜悅。
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親吻就能讓他如此滿足,但又好像還不夠。
他放開李弱水,顫抖著喘著氣,不是氧不夠,而是他實在太興奮了。
如果李弱水沒有被控制的話,此刻一定會將他推開的吧。
窗台上的蝴蝶蘭在夜裡展著身姿,探在床邊,像是好奇這兩人的舉動。
撫平了自己心跳的路之遙再次攀上了李弱水的肩膀,輕輕地吻了上去,恰好將一片水紅的蘭花瓣含在兩人唇間輾轉。
花瓣細膩,卻也柔嫩,輾轉間不小心便被他扯了下來。
路之遙放開她,唇間含著蝴蝶蘭,眉間的溫柔似乎都染上了一些無奈。
「還是沒有你主動來得開心。」
讓我主動!我很會!
李弱水在心裡無聲吶喊,但可惜路之遙根本聽不見。
他跪坐在床上,披著月光,眼瞳像黑琉璃一般漂亮,此時的他莫名顯出一種脆弱感,像是找不到路的孩童。
他伸手摸到銅鈴,垂著眉眼輕輕搖了搖,空靈的鈴音飄散在夜裡。
「抱我。」
李弱水攬住他的後背,還很符合心意地拍了拍他。
路之遙回抱過去,埋在她發間,心裡罕見地陷入了糾結。
到底是木偶人好,還是不聽話的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