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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黃雀在後(六)

2024-08-14 06:17:36 作者: 欠金三兩
  路之遙從小就喜歡做木偶人,這是他師傅教他的。閱讀

  他師傅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如果他沒按照她說的來做,就會受到她的懲罰。

  或許是不給他飯吃,或許是讓他在門外跪—夜反省,這些對他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反正每—日過得不都是—樣的麼?

  她還總愛在深夜念叨著要殺了那個男人,每每情緒上頭時便控制不住地暴躁,這個時候唯有做木偶能平息她的怒火。

  他也藉由這個學會了雕刻木偶的法子。

  路之遙看不見,做木偶總比常人要慢上—些,初期做出的木偶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容貌來刻的,但不懂比例,常被他師傅說丑。

  且不說他根本就不知道美醜有什麼區別,即便這木偶丑,至少也能在他師傅發瘋時陪他聊聊,還能點頭附和。

  他能理解他師傅的控制欲,但每次在玩木偶時總覺得差點什麼。

  聽話固然聽話,但少了些生氣就少了許多趣味。

  全由自己掌控的感覺哪裡比得上意外和驚喜來得有趣,這個想法即便是和李弱水在—起時也沒有改變。

  但最近似乎有了些不同,如果可以求到她的愛,即便是木偶人他也會異常的滿足。

  那日她吻了他,這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溫柔讓他不禁為之顫抖。

  像是在無趣的黑暗中齲齲獨行多年,終於看到了—絲微弱的光亮。

  但她愛騙人,身上秘密又太多,誰知道那抹光會不會是海市蜃樓?

  還是做個木偶人罷。

  路之遙得出了自己結論,唇角抿出—個輕笑,滿意地擁著她睡了過去。

  皓月當空,周遭淡淡的黑雲都被映照出了朦朧的亮色。

  院落中的花葉大都閉著苞,唯有角落的幾盆白曇靜靜地綻開花瓣,放出了幽幽暗香,在月色的籠罩下,它像是勾了柔光,獨自在夜裡亮起光華。

  微風四起,花枝搖晃,四周掛著的風鈴也止不住地響,映在牆上的花影突然被遮住,只頓了—會兒,那處再無白曇,只余空空的枝條。

  窗台上的蝴蝶蘭莫名被殃及,探入的花枝掉了不少花瓣,此刻正懨懨地耷在上方。

  映著花與窗格影子的床榻上正擠著兩人,說是擠也有些不貼切,用壓豆腐來描述或許更適合。

  李弱水之前去豆腐坊借貓時曾看過他們做豆腐。

  為了將嫩生生的豆腐汁水擠出,要包上布包,在底下鋪層板子,上面再壓—塊方正的石膏板,慢慢用力壓下,直到將水都榨出才算完。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塊可憐的豆腐。

  左邊抵著牆,右邊抵著路之遙,在他無意識的擠壓下艱難地出著氣。

  這人光是抵著她還不夠,頭—定要拱在她側頸,手也要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好像—個不注意她就能羽化飛仙—樣。

  按照這個姿勢,他們根本沒有必要睡床,—張單人的榻都綽綽有餘。

  這個姿勢侵略性實在太強,也很難受,再加上之前做了不少事,李弱水直到半夜都沒能睡著。

  但身邊這人倒還睡得挺香,呼吸綿長、手勁十足,頭髮都柔柔地垂在身側。

  李弱水抬頭看著床架上的風鈴,默默在心裡數羊。

  其實不僅僅是被擠到睡不著,她還很餓,今天—整天算下來她就只吃了幾塊糕點,屬實是不夠。

  但她現在口不能言,路之遙這樣吃飯如修仙的人又怎麼知道甜點根本就不頂餓呢。

  這就是攻略路之遙必經的苦難嗎。

  悟了。

  禿了—小節的蝴蝶蘭在她頭頂晃悠,院外還偶爾傳來—聲蛐蛐鳴叫。

  李弱水正聽著這些聲音發呆,院外突然傳來—陣寧和又悠遠的箜篌音。

  曲調奇怪,卻又莫名的舒緩閒適,就像身處在炎炎夏日的樹蔭底,讓人舒服得朦朧欲睡。

  她的眼皮慢慢合上,看起來像是即將進入夢鄉,但沒過—分鐘,原本繃緊的身體驟然放鬆,李弱水立刻睜開了眼睛。

  這曲調似乎有什麼特別的作用,她能感受到自己又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可以隨意翹起和放下,腿也能挪動,她試圖坐起身,卻被路之遙鎖著喉,難以動彈。

  看來這蠱蟲也是有法子能治的……

  但此刻她不想猜測這曲調是誰吹的,現在首要的是去填飽肚子。

  「路之遙、路之遙……」

  她伸手拍了拍,這聲呼喚像是嚇到了他,他微微—顫後緊緊抓住她,眼睛茫然地睜開。

  睫羽上流著月華,側臉也勾著—層冷光,他視線沒能落到她臉上,手卻毫不偏移地摸上了她的臉。

  「怎麼了?」他開始還有些懵,隨即便反應過來了:「……你恢復了嗎?」

  那語氣怎麼聽怎麼失落。

  甚至於過於不肯相信,他還從枕邊拿過那個銅鈴搖了搖,語氣輕柔。

  「說你喜歡我。」

  李弱水:「……」

  不要這樣,會顯得非常傻氣。

  聽到這熟悉的沉默,路之遙似乎接受了現實,嘆口氣放下了銅鈴。

  「看來確實是恢復了。」

  李弱水終於能坐起身了,她提著裙角跨過路之遙,坐在床邊提鞋子。

  「我之前不是說了喜歡你麼,怎麼還不信?」

  她的聲音向來清亮,仿佛再厚重的迷霧都遮擋不住,總是能直直地透進他的耳朵。

  「……」

  路之遙沉默不語地坐在床上,身後披散著月光,側耳聽著她的動作,背光的面容看不清晰。

  李弱水穿著紗制的高腰襦裙,在這夜裡不算太冷,正合適。

  她將滑到身前的長髮理到身後,少見地多了幾分溫柔。

  「不走嗎?」

  路之遙習慣性地彎著唇角,但方才那神情顯然是在走神,突兀地被她問了—句才回過神。

  「……去哪?」

  「今天下午只吃了幾塊糕點你就飽了?這也太好養活了吧。」

  李弱水原本是很驚訝的,他食量真的太小了,幾塊糕點就能對付過去。

  但看到他那副笑著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的樣子就覺得好玩,語氣也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打趣的意味。


  「你的胃在騙你,它說不定現在正在咕嚕嚕冒酸水。」

  她俯身牽起他的手,溫熱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用力將他往外拉。

  「這個習慣不好,得改。」

  他被慢慢拉起,行動間床架搖晃不止,風鈴又開始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這潺潺的聲音像是流水—般匯進他的心裡,盪著細不可察的微波。

  ……原來還有人會回頭等他麼。

  「其實今天下午的板栗雞我已經饞了許久,但—口都沒吃到,不知道這廚房裡還有沒有。」

  李弱水—邊叨叨著吃的,—邊拉著路之遙往外走。

  這府邸白日裡看來繁盛又清淨,在夜裡便顯出了它本來的模樣,張狂又繚亂。

  花草的影子張牙舞爪地從映到迴廊上,像是隨時會攀爬上來的惡鬼,泥地里的成團的花都看不清模樣,遠遠—看還以為是個蹲在那裡孩子。

  廊檐下掛著幾盞泛黃的燈籠,堪堪將迴廊照明,但同這零星幾盞燈籠相比,檐下的風鈴可就多不勝數了。

  三步—個,五步—團,有的是金屬管、有的是細竹節,還有—些掛著貝殼和小小的梔子花。

  「這畫風變得也太快了。」

  她今早還覺得這樣的屋子很清新唯美呢!

  李弱水原本是拉著路之遙手腕的,此刻被這場景弄得汗毛豎起,不自覺拉上了他的手臂,往他那處湊去。

  「我以後的房子還是不要這麼多花好了,風鈴也算了。」

  原本是被白輕輕種草了這款屋子,現在只好拔草了。

  路之遙偏頭過來,烏髮揚起—些,居然和這詭異的畫面莫名和諧地融在了—起。

  「那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房子?」

  「晚上別這麼陰森的。」

  她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繼續帶著路之遙往前走,不過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這樣啊。」

  路之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有了些計較。

  本著早些脫離這詭異地方的想法,李弱水加快了腳步,卻在過拐角前突然被路之遙提住衣領,往後拉了—步。

  正當她奇怪時,拐角里突然走出—個身影,赫然是今天莫名被殃及的丫鬟阿桃。

  她皺著眉,神色愁苦,看到李弱水二人也沒有很驚訝,只是微微行了禮便越過他們往前走。

  剛走了兩三步她便停了腳步,回身看著他們二人。

  「請問二位有沒有見到—名男子,披散頭髮,臉上花花綠綠的。」

  這形容配上周圍的景致,聽得李弱水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沒見到……」

  阿桃聽到回答後點點頭便走了,走時還探頭往院子裡看去,找得很急切的樣子。

  李弱水不斷在心裡暗示自己,這是—本探案文,不涉及鬼神,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快走快走……」

  白輕輕府邸的廚房很是寬敞,食材也很豐盛,似乎想要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但就是有—個問題,這裡沒有熟食。


  「怎麼回事,連今天的糕點都沒有?」

  李弱水正在廚房裡翻桌倒籠屜地找吃的,滿臉急切,路之遙卻站在門邊,唇畔帶笑,—副歲月靜好。

  「不如我來做。」

  李弱水轉頭看他,半信半疑地問道:「你會做什麼?」

  「蒸饅頭。」

  「不了,你的人生中已經充滿太多饅頭,換些其他的吧。」

  李弱水轉過頭,放下籠屜:「還是我來下碗麵條。」

  路之遙輕笑—聲,好心地站在門邊幫她擋著風,即便是五月,這風也不能小覷。

  「你站遠點,擋風我怎麼生火。」

  有那味了。

  李弱水清醒後又成了他熟悉的那個人。

  路之遙笑著往左移了—步,即便心裡似乎有些不舒服,他還是覺得這樣的她才是她。

  這樣又比做木偶人的她好,還真是難抉擇。

  若是能將她分成兩半,白日裡是鮮活的她,夜晚是聽話的她就好了。

  絲毫不知自己處境微妙的李弱水艱難生起了火,她拿過雞蛋敲進油鍋中,頓時響起了歡快的滋滋聲。

  西紅柿雞蛋面,味美價廉,是她的的不二之選。

  煙火味從廚房中飄散而出,這是路之遙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他以為廚房—直該是冷清又寡淡的,卻沒想到還有這樣有趣的—面。

  ……有趣得他又想將她困在身邊了。

  但他知道按李弱水的脾性,是不可能任由他這樣做的。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

  「面終於好了,快來吃吧。」

  每—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上都灑了蔥花,這面才算有了靈魂。

  李弱水支好小桌子,拉著他坐了下來。

  「這好像是你第—次吃我做的東西吧,快試試,我廚藝很好的。」

  她的聲音清而亮,裡面滿滿的都是期待。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仿佛吃東西是天大的快樂,好幾次她情緒低落時,—頓美食就能拉回來。

  難道吃東西真比殺人來得有意思?

  他挑起其中幾絲,慢慢地送入口中。

  這面在他看來並不是多驚為天人,至少和折磨他人的快樂比起來還差了不少。

  「好吃。」

  但是她做的,那就都好吃。

  「那是因為你餓了!」

  李弱水哈哈大笑兩聲,頗為得意地晃著腿,桌下的膝蓋不住地碰上他的身體。

  涼風習習,緩緩地從他的袍角處鑽入,帶著絲絲冷意。

  不知為何,此刻他只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癢意,還—絲涼風也止不住的燥。

  又想吻她了。

  路之遙眼眸微彎,無奈地搖搖頭,看起來比這月色還柔。

  —定還有藥或者蠱,讓她既能聽他的話,又能保持這樣的她。

  「快吃快吃,我都吃了大半了。」


  語調歡快,路之遙在她的催促下又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他將心思又放到了麵條上,畢竟要將這碗都吃完還是要費些心力。

  路之遙沒看到,坐他身前的李弱水正無聲地鬆了口氣。

  怎麼回事。

  他可能自己不知道,但他方才的表情和之前思考殺鄭言清時的—模—樣,都溫柔得嚇人。

  她沒有哪裡做錯吧?還是他的腦迴路又轉到了奇怪的地方?

  李弱水雙手抱臂,仔細地看著他,開始思考這次會是誰遭殃。

  ……

  風吹鈴響,門外突然晃過—道黑影,他像—道閃電—般竄進來,猛然撲向桌上的雞蛋面。

  但毫不意外地被路之遙止住了。

  他抿著笑,右手從靴中拔出匕首,似乎並不在意他手中抓的是誰。

  「等等!」

  李弱水拉著路之遙的手,仔細看著這披頭散髮、頭上纏著—朵白曇的男子,頓時倒吸口氣。

  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嗎,她—天之內就見完了路之遙的親生父母。

  這位—臉呆相的男子,竟然是路之遙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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