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山脈,靠山小村落之中。
陸風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戰下來,竟會足足持續那麼久,直到翌日的下午時分,濃霧才為之逐漸散去。
在這期間,他已是不知道轟退了多少道濃霧白影,所處之陣的複雜精妙程度,遠超乎他的預料。
以至於他就算借著轟退白影之機,以著自身靈氣作為感應,成功領會出了百來道不同的陣紋走勢,也足足花了好久的功夫才窺得陣法的破綻,讓得陣勢得以宣洩,濃霧得以自消。
只是,儘管成功破開了陣法,陸風心中卻仍舊覺得隱隱有些不安感,像是忽略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
「老陸~」唐元的聲音這時自遠處傳來。
陸風看著唐元的出現,見其雖然同樣疲憊不堪,但並沒有太多傷勢下,神色才緩和不少。
「老陸,我那邊有發現……」
唐元神色有些僵硬,望著身後的小溪拐角處,遲疑說道:「老陸,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陸風一怔,看著唐元這般沉重僵硬模樣兀自皺了皺眉,內心深處的那抹不安感愈發強烈,於此刻達到了頂峰。
唐元帶著陸風徑直往前,最終指向溪水旁的一處草簇之中。
陸風疑惑的目光看去,在這一剎那間,整個人都仿佛被定住一般,眼睛死死盯著草簇之中的那抹異物。
心中隱隱意識到什麼,跌跌撞撞的上前,顫抖著伸出手,手上仿佛掛著千金秤砣一般沉重,艱難的撥開那些雜草,看清裡頭橫陳的一截斷肢下,陸風臉色譁然大變,瞬間毫無血色。
斷肢上那熟悉而又親切的花紋仿佛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心頭,讓他腦袋嗡的一聲變得空白,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老師~」陸風艱難的自牙齒縫中吐出兩字,六神無主,心亂如麻,神情前所未有的慌張,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不,不會的,」陸風嘴唇發顫著,瘋了一般四處找尋起來,一處處的草簇死命的翻找。
那截斷肢的痕跡他太清楚不過了,才從車培佞的死相見過,乃是近乎被人生生炸開後的傷勢,結合斷肢上那股隱隱的熟悉氣息彌留,由內而外的炸裂傷勢……
一個可怕的預感驀然在他心頭滋生;
書老他……自爆了!
「老陸,」唐元關切的上前安慰,指著遠處的草簇,道:「僅是一截斷肢,未必就……咱們再找找。」
陸風迎著唐元所指蹣跚上前,慌亂的扒拉開諸多雜草後,愕然得見一具殘破的只剩下半個軀幹骨的屍體橫陳在那,鮮血染紅了整片土地。
「老師!」陸風絕望怒吼了一聲,看著記憶中那張熟悉的面容,感受著其生機盡散的氣息,恍惚間只覺世界都崩塌了。
陸風雙腿忍不住一軟,跪爬到了書老身旁,絕望驚恐的猙獰面容上,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肆意噴涌,低沉的憤怒哀嚎聲響徹四野,說不出的淒涼悲愴。
唐元就這樣安靜立在後頭,一言不發。
陸風雙眼布滿死寂,滿臉痛苦之色,雙手緊緊抱著書老的殘軀,自欺欺人般仿佛感覺這樣可以留住書老的性命。
鮮血染紅了他白淨的衣衫,沾染到了他的臉頰,讓得他本就因為痛苦悲愴有些難看的臉色,更顯猙獰恐怖。
良久。
陸風緩緩站起身,眼神變得無比冰冷和憤怒。
轉身朝著村中心區域走去。
「你要做什麼?」唐元連忙攔阻。
陸風胸膛劇烈起伏著,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怒道:「書老死在這,絕對和那些村民脫不開干係,我要問個清楚!」
隨著怒斥,只覺魂海之中,那座封禁著無盡殺意的靈魄之陣,再一次鬆動了開來。
一股股凶戾恐怖的殺意縈繞而向。
唐元連道:「他們不知情的。」
見陸風怒視目光瞪來。
唐元略顯慌張道:「我的意思是就那些村民早前的反應來看,連陣法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知曉你老師的死,他們也沒有這個實力殺得了你老師啊。」
陸風死死瞪向眼前的唐元,眼神如劍般凌厲,厲聲喝道:「書老一生行事磊落,從不與人交惡,更未傷害過任何人,你告訴我,好端端的他為何會遭此毒手!?」
「你說那些村民不知道,那你倒是告訴我一個答案!」
「不然我就一個個殺到他們知道為止!」
唐元連道:「老陸,你著相了,別被殺意蒙蓋了內心,冷靜一些。」
說著掏出幾個丹瓶,就要找尋壓制殺意魔性類的丹丸。
卻被陸風猛地一巴掌給抽飛了出去。
「老陸!」唐元眼神陡然一冷,驀然變得憎怒起來,「你既如此,就別怪我動手了。」
說著雙影龍拳應聲施展而出。
陸風重重的冷哼一聲,滿是冷漠的回應而向,凌厲的劍勢轟向唐元身上時,毫無半點留手趨勢,仿佛面對的不是至交好友,而是一名陌生的敵人。
唐元同樣如此,下手之狠厲全然沒有半點留情,從雙影龍拳到裂焱掌,再到錘拳和天籟奇音等等,乃至於連卸骨術都施展了出來。
短短功夫,二人激戰交鋒已不下百招。
「別再裝神弄鬼了!」
「給我滾出來!」
陸風目光凶戾,渾身散發著一股暴怒的氣息,書老的死所帶來的衝擊,外加陣法的攔阻,此刻他心中的那股悲憤傷情,簡直比之當日對上車培佞時猶有過之。
此般意境之下,揮出的每一劍都猶若怒海狂濤,奔涌不息,狂暴駭然;
在這股海之怒劍意下,所有襲來的攻勢都被摧枯拉朽般衝散了開去,仿若無任何可阻之物。
唐元聽得陸風的叫喝,臉色明顯變了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老陸你是不是入魔了,沖我吼什麼吼。」
「夠了!」陸風聲音壓抑著一股憤怒火焰,呵斥道:「別再噁心於我,老唐可不是只有你這點花架子,想裝也裝得像一些!」
話落。
唐元身形陡然一顫,繼而一聲尖銳刺耳的嬌笑聲傳出。
「尊者還真沒說錯,當真瞞不過你!」
說話間朦朧白霧籠罩周身,遮蓋了身影。
待得再出現時,已是沒了唐元那粗壯模樣,轉而化作了一個嬌小可人的靚麗女子。
陸風看著女子的出現,臉上怒火殺意絲毫不減,冷聲喝道:「書老是你殺的?老唐人在何處?」
這一刻的他已是無關乎御魂族是否存在,心中只想尋得殺害書老的兇手!
女子穿著一身華貴的黑金色長袍,嘴角揚著一抹清冷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疾不徐回道:「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再考慮要不要和你說下去。」
「找死!」陸風佛怒劍意縈繞,滿腔殺意浸淫之下,根本聽不進去女子的話,那顆急於為書老報仇的心也絕難平靜下來。
劍出,劍勢若怒海狂濤襲卷,勢不可擋;
一劍之下,沙石飛揚,草木皆伏,整片大地都為之狂顫不已,一條條深深的溝壑被劍勢貫穿而出,直直衝向劍勢所指的女子所在。
然,這樣恐怖霸道的一劍,卻在臨近那女子跟前時,生生凝在了半途。
一股猶若實質化一般厚重的靈魂之力自女子周身瀰漫而開,像是結成了一張巨網將這股劍勢罩了起來;
於此同時,七個璀璨的光耀糰子憑空凝現在女子身後方,宛若七隻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著陸風;
光耀糰子中央隱有流光婉轉,似水般流轉不息。
陸風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一幕,整個人不由為之大怔。
『九,九方曜!』
陸風依稀聽百穀劍墟中被劍痴融於長劍之中的那道虛影提及過,也曾見那個巨劍山頂遇上的御魂族神秘女子施展而出過。
只是,那時候那個老氣橫秋的女子,不過才展露出六個光耀糰子的程度;
而眼下女子,卻隨手凝現出了七個!
這豈非說,眼前之人的實力可能還在當初遇見的那個神秘女子之上?
那神秘女子最後稱他們為小子,儼然有著外表所不匹配的年齡在,保不準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嫗返璞所化。
難不成,眼前女子……也是同樣的存在?
陸風心中思慮間,那份狂怒殺意不由生生壓制了幾分,心中盼著能有一線轉機出現。
唐元既然能為人所扮……
那書老的屍體會不會同樣也是如此?
儘管依據自身那份清晰的感知,陸風內心深處覺得不大可能,書老的屍體決然不是幻象;
可許是逃避面對心態下,驀然還是選擇了相信那抹虛無縹緲的希冀。
「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女子臉色有些冰寒,明顯被陸風先前突然的出手感到不悅,那般狂怒劍勢,著實讓她心頭髮顫了一下。
「你要問什麼!」陸風冷厲回應,此刻的他滿腔怒火殺意仍舊處在一個將退未退的節點,雖不至於暴起亂殺,但想徹底平復一時間也難辦到。
女子嘴角揚起一抹冷蔑,緩緩收斂起自身的氣息,七個光耀糰子應勢消散於虛無,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陸風見女子如此輕而易舉就化解他那一劍的攻勢,內心再次忍不住一顫。
女子緩緩開口:「你是如何識破我的幻境的?」
陸風一愣,「你是說陣法?還是老唐?」
「後者!」女子冷冷開口,陣法如何被看穿一事,她全程都看在眼中,不得不承認有被陸風的洞察入微的表現所驚到。
她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竟能通過一道道傀儡虛影反推出陣紋的走勢,要知道,她布置的這座幻陣之中,可存在誘導性的重複虛影傀儡,相應的感應推演難度也勢必會成倍的提升,其中的計算量,她難以估量。
也正因此,她儘管一直知曉存在此般被破陣的可能,但覺得斷不會有人能真的推演得出其中破綻,適才一直沒有去花費心力修補提升。
陸風冷傲回應道:「你幻化成老唐的樣子,應該全憑那幻境之中,與老唐的一次次交手吧?包括他的戰鬥風格,乃至戰鬥手段,不得不說,你模仿的很像,甚至連他講話的姿態也學了幾分神韻。」
女子不解:「既然如此,怎麼沒瞞過你?方才與你那一戰,我哪裡出了紕漏?」
她本還想著假借唐元之名,掩人耳目的以丹藥制服住陸風,將動靜化作最小來著。
陸風眼中透過一抹冷蔑,「你學得雖像,但卻僅是虛有其表,毫無內蘊獸氣流露,此為一錯。」
女子一怔,「我明明……」
陸風打斷道:「明明已經以著類似的獸氣覆蓋在招式之上?」
「所以我才說你學得有幾分相近,可惜,老唐的修行非尋常獸氣所能比擬。」
女子皺了皺眉,「那你說一錯又是何意,還有別的紕漏?」
儘管單此一錯,她便知滿盤已輸了,但還是不死心想看看還存著什麼紕漏。
陸風繼續說道:「與我交手,激戰之下你動了真格殺心,此為二錯,以我和老唐的情誼,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入魔失了智,他也當不會起那麼濃的殺心,更何況方才我僅僅只是殺心乍起,還未入魔。」
見女子失神。
陸風又道:「還有三錯,你錯不該於短短百招之內,就把老唐那些招式都施展出來,讓人感覺很是炫技一般。」
女子狐疑:「這又有何不妥?」
「自是不妥,」陸風眼中閃過一抹深邃,「老唐的戰鬥,可從來不會堆砌招式,除非遇上可輕易解決的存在,就方才那般情景,若是他本人在的話,定會施展別的手段,第一時間將我制服,而不是如你這般一再的激戰纏鬥,像是巴不得我魔心種的更深一般。」
「不過,究其根本,讓我真正確信下來的,乃是你於書老的態度!」
「真正的老唐得見書老死相可不會如此平靜,更不會一口一句的稱『你的老師』!」
見女子恍然明悟過來,一副懊惱後悔的模樣。
陸風厲聲說道:「回答的可還滿意!?」
「現在,可以說說書老的死,和老唐的下落了吧?」
問話間,胸腔中那股壓制的殺意再度攢動了起來。
他的耐心,已是徹底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