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伏龍山上

2024-08-14 09:30:28 作者: 政宗呀
  襄陽城西南幾十里外,有一處小山丘,原本是沒有名字的,直到很多年後,人們稱他為樂(yue)山,也稱——伏龍山。

  「元直哥,那些拉弓射箭舉石頭的武功太麻煩了,都是些死力氣,二哥說你的功夫最適合我,教教我唄!」王均右手拿著一根拇指粗的枝丫,光溜溜的,有修磨過的痕跡。

  「你諸葛家可是書香世家,你叔父若還在,知道你想學這些粗鄙技藝,非打死你不可。」

  男子三十出頭的模樣,長相儒雅,腰間懸著把鐵劍,平增了幾分英銳,說罷又似乎想起了什麼,搖了搖頭:「若你二姐知道了,少不得也要數落你我幾句。」

  「害,才不會呢,世道都亂成這樣了,二姐巴不得我和二哥都能學點武藝,也好保全自己。」王均……噢不,現在應該叫諸葛均,不屑一顧地說著,眼睛卻直溜溜頂著徐庶腰間漆黑的鐵劍。

  十五好劍術,三十成文章。

  諸葛均實在讀不進那些「子曰」「詩云」,平日在二姐的壓迫下逼著倒是背了些,《詩經》《楚辭》《南華經》對他來說若還算勉勉強強看得進去,但《五蠧》《管子》這些著實看起來比前世的高考都讓人頭大,課業只能算是稀鬆平常。

  可能前世好讀李白詩的原因,對劍術倒是有著極大的興趣,何況幼時……

  諸葛均甩了甩頭,不想去勾起那些捂著口鼻滿是腥臭腐味的回憶,又將視線抬向了徐庶。

  以前看的歷史都只是冰冷的文字,真正穿越過來後的相處才讓王均體會到這些留名青史的牛人們有血有肉的一面,比如眼前的徐庶,到底是走過萬里路的,可比孟建、石韜兩個書呆子有趣得多。

  保全麼……徐庶沉思了片刻,認真得看著諸葛均,眼神突然鋒銳起來:「小均,我能教你功夫,但……教的可都是些殺人術。」

  …殺……人!?!?

  儘管身在亂世,這些年也見過不少血腥……但,終究還殘留著不少現代人的道德觀念,對殺人多少還有些畏縮和猶疑。

  片刻的猶豫後,諸葛均目光堅定起來,看向徐庶:「殺人,也可救人。」

  徐庶點了點頭,拔出腰間佩劍,左手食指和中指輕輕從劍身撫過,「你若去學那些舉石拉弓,鍛鍊的是身體,而不是武藝,武功再高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軀,然稚童老婦手持利器也可一劍殺人。通常戰場上大開大合,但十有八九是落在虛處,擋在刀兵之間。」

  「庶學藝不精,不敢言師,只能教你如何用好那一成的巧勁……」

  斜陽下,小諸葛均拿著光溜溜的枝丫,照著徐庶傳授的攻守趨避之道練習,不到一個時辰,竟也開始有模有樣。

  眼見太陽即將落下,徐庶叫停了大汗淋漓卻依然興致勃勃的諸葛均。

  他看著遠處的晚霞,沉聲道「小均啊,你的二哥…未來一定會很燦爛。你學些劍術傍身,總是好的,也能護他周全。我看你對此道頗有天賦,別怪我多嘴,武技劍術學來可以防萬一,可不能挾技輕忽,疏於防備。這個世道……」

  「元直!三弟!」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女子的喊聲,「吃飯啦!」

  徐庶回過神,轉身看著遠處的女子,眼神變得溫柔了很多,「也罷,我與你說這些作甚。」隨即摸了一把諸葛均的頭,「走!嘗嘗你二姐的手藝!」

  遠處,夕陽在雲層中翻滾,緋紅了整片天空。

  晚霞下,一女子揪著少年的耳朵,「叫你好好念書你不念!跑去跟你徐大哥舞槍弄棒!?長姐如母,看老娘不好好教訓教訓你!」

  少年呼痛,男子哈哈大笑。

  隨即又被女子喝止:「元直!你在狗笑什麼!?」

  男子閉嘴。

  翌日,清晨,草廬外,一男子盤著腿大咧咧坐在田野上,膝蓋上枕著一架古琴。男子拇指磨搓著指間的繭。

  「再來場雨,今年的收成一定十分不錯。」

  他欣喜地想著,指間隱約的疼痛又讓他突然覺得有些滑稽。要是在幾年前,耕種、收成、哪會是自己去考慮的事兒。

  他是泰山郡丞的兒子,儘管父親早亡,叔父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士大夫,一直以來都把他們幾兄弟當做親生孩子般照顧教導。這種教導,自然包括讀書人至少不該捲起袖子褲腿,一鋤頭一犁耙地在田裡討生活……

  但這件事,他已經做了三年。三年前,叔父病故在了襄陽城。

  世事無常,又豈是世人所能料呢,倒是委屈了自己的三弟,自懂事起就被自己拖著下了地。想到這,他不禁有些莞爾。

  也不怪三弟不喜念書,在故鄉陽都,每天穿著都是裁剪精緻的小袍子,背一句「子曰」「詩云」都能得到父母長輩誇讚的日子,那小子可是從來沒經歷過。

  倒是母親的模樣,自己有些記不清了啊……

  偶爾夢中還會夢到母親,依稀記得母親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把自己抱在懷中,放在膝上,聽自己指著太陽伢聲伢語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然後止不住的捂著嘴笑,邊笑還邊夸,「我家亮兒可真棒。」

  但他不想常做母親的夢,因為夢的最後總會以血色告終,星星點點的灑在床單上,母親的聲音一點點微弱下去,一個光溜溜、沾著血的嬰兒被抱起,父親眼裡都是淚花,把孩子往自己懷裡一塞,「…這是你三弟…」

  三弟名均,諸葛均。

  自己,名亮,諸葛亮。

  均一出生,母親便不在了,父親親自將她下葬,還在旁邊留出了自己的位置。

  棺木入土之後,那個一輩子矜持內斂,溫文爾雅的父親第一次在人前落淚,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妻子的名字。

  五歲的他抱著弟弟站在一旁,看著哭成淚人的父親,從洛陽歸來奔喪的大哥也擰著衣袖抹眼淚,大姐和二姐手牽著手,用力到發白。他第一次思考生命是什麼,是如自己三弟般赤條條來,哭著降臨在這個不算好世道的好人家,讀書長大娶妻生子出仕養家,再如母親一般歸了一把黃土麼?

  墓碑上,用丹朱刻著「諸葛圭妻章氏之墓」,父親在墳前搭了間草屋,守了一年。直到墳頭生出高高的艾草,族裡張羅著為他續了弦,以便照顧家中年幼的孩子。大哥在半年後去太學念書,臨行前抓著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囑咐道:「愛護弟弟、照顧好姐姐、尊敬父親母親……要把母親當做親生母親一般……」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有一下沒一下的點頭。

  「二哥!」一聲叫喊將他的思緒打亂,他回過頭,看著一穿著布袍跑過來的少年,嘴角微微揚起,「又穿袍子了,生怕我又拉著他下地。」

  諸葛均跑到近前,先瞄了一眼琴,再看向自己的二哥。

  說起來,每次他看到田間的二哥都會覺得多少有些不真實,未來的蜀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竟如老農一般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最過分的還總要拽著年幼的自己一起下地,美其名曰:「讀萬卷書不如犁萬里路,你既然不愛讀書,那就多犁犁地吧。」

  沒想到這裡,諸葛均總是忍不住的直翻白眼,還好今天不用下地。

  「喏,大哥的信。」諸葛均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諸葛亮一眼就看見信封上工工整整的七個大字:「愚兄諸葛瑾謹具」,叔父以前常說,大哥待人接物是最像父親的,溫良恭儉,謙謙君子。

  諸葛亮雙手放在琴上,沒有接信,笑著看著自己的三弟:「你拆開念念吧。」

  真懶……諸葛均心裡吐槽,隨即拆開信封,清了清嗓子:

  「咳咳……二弟,來信已收到。起字一事,我已與母親商議了,望你斟酌,自行決定便是,不必與我的字有所契合……」

  是了,二哥再過幾個時辰就年滿二十了。

  二十是男子成年的歲數,按慣例,除了名以外,還要有個與之相配的「字」,方便別人能更隨和、或者說親近地喚他。諸葛均不自覺地瞟了一眼二哥,心裡忽然有些澎湃。

  自己,即將見證諸葛亮為自己取「字」!

  均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繼續念到:

  「想父親去世後,家鄉動盪,你與均弟年幼隨叔父顛沛,流離荊襄,期間苦難,我未能盡到半點兄長的責任,又怎好以長兄的身份干涉於你。只有一件事情,母親一直耿耿,望你上心,她牽掛你年已弱冠,成家之事,萬莫拖延。諸葛家子嗣連綿,對她來說便是最大的安慰。此外,兩月前,孫伯符受刺身亡,其弟權受命為討虜將軍,統領州郡。我為弘咨舉薦出仕,倒也再不用擔心母親的衣食供養……」

  「最後,大妹處,望你多去走動,蒯家重利,叔父走後,大妹的日子……至於二妹……大氣豪邁……但也老大不小,母親惦念著她的婚事……均弟頑劣,也勞煩你多加照料,督其讀書……萬望珍重。」

  讀罷,均將信收入懷中,看著諸葛亮:「二哥,字……想好了嗎?」

  哪怕知道結果,諸葛均仍是滿懷著莫名的期待。

  二哥不會取個別的吧……大哥雖然說了不用和他相契合,但萬一……大哥字子瑜,二哥會給自己取啥……子明?子孔?子……

  諸葛均不自覺著掰著手指頭,忽然覺得子啥啥好像沒啥好取的,這年代太多子開頭的了……子瑜、子布、子廉、子敬、子義、子孝,還有傳說中的:石家莊——趙子龍……

  諸葛亮搖了搖頭,一手攬過膝上的古琴,站起身來,另一隻手撣了撣屁股上的塵土。他看了眼遠方,「讀書人的字,哪能取于田野之間。」又低頭看了眼指縫間的塵土,裝作不經意般抹了抹均的頭,「走!」

  「哎呀!你又在我頭上抹灰!!!」均歪著腦袋,嫌棄的拍著頭頂,「人呢!?去哪啊?」

  亮卻不搭理,自顧自地搖頭晃腦,邊走邊唱:「山有扶蘇喲~隰有荷華……」

  均在後面憤憤地打斷道:「不見子都,乃見二哥這個狂且(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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