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庶離開後，至今已有五年。山還是那座山，只是再沒了少年郎意氣風發的擊掌大笑；沒了女子溫柔地招呼眾人回家吃飯的吶喊；也沒了夕陽下姐弟的奔跑和嬉笑打鬧。
就連琴聲也漸漸聽不到了，因為那人不僅有了家室，還有了孩子。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諸葛亮在門外來回地踱步，間歇轟鳴的雷聲讓他心煩意亂，均坐在門口廊間，手掌不停地磨搓，屋內斷斷續續地傳出女子無力的呻吟，和婦人的叫喊。
焦急間，一個婦人端著水盆急匆匆地跑出來，跑動間液體灑在地上，本應透淨的水裡滿是猩紅，入目驚心。
「月英！月英！」諸葛亮掃了一眼血水急的直跳腳，一把推開房門就要往裡沖，又被一胖乎乎的老婦攔住。
「諸葛先生莫急！再等等就好了！」一道閃電划過，諸葛亮看著老婦血淋淋的雙手只覺得一陣眩暈，母親臨終前慘白的面容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一個脆弱的、血淋淋的小身體往懷裡一揣，背後是女子虛弱的喘息……
不！不！不要！
諸葛亮猛地推開老婦，奪門而入，「舜英！」他大吼著，回應他的是「哇！」的一聲，小人兒總算落了地。
「恭喜諸葛先生！賀喜諸葛先生！」婦人們連連道賀，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起，放在乾淨的溫水中洗淨，再用軟糯的毯子輕輕裹住。
諸葛亮跌跌撞撞地衝到床邊，看著榻上軟綿綿的，再沒有一絲力氣的女子，亮盈盈的眼讓他的心神一下子安定。他溫柔地整理著妻子額前濕漉漉的頭髮，一縷縷的將其撥開，又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可把亮嚇壞了，月英……」
女子看著眼前人的一臉心疼，彎起了嘴角，「孩子是倒著出來的，」她的氣息依舊有些虛弱，「真能折騰……」
老婦人瞅了眼床邊溫存的二人，咧開了嘴，把孩子抱入了在門口既激動又不知所措的諸葛均懷中。
諸葛均手忙腳亂地接過嬰兒，小心且莊重，這是……諸葛…瞻？他暗自嘀咕著，歷史上，他所知道的諸葛亮好像就兩三個兒子，還有一個是過繼的。
「小叔叔這樣！來，」老婦人幫諸葛均調整了一下抱姿，「礙~對~喲~可抱好了，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兒，看這大眼睛，哎喲喲喲~，烏溜溜的真可愛……」
幾個婦人圍上來逗弄著諸葛均懷中的女嬰，均一臉懵逼。
哈？女孩？不是諸葛瞻嗎？
諸葛均看了眼懷中的女嬰，女嬰也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哎喲~~~好可愛！好想貼貼！均的前世一直想要個女兒，但可惜還沒結婚自己就無了。他強忍著把侄女抱在臉邊蹭蹭的欲望，一邊笑著向身邊的幾個婦人致謝，
「有勞了！有勞了！」
「辛苦、辛苦！」
「多謝啊！多謝！」
「李嬸去後院提幾籃子雞蛋吧！」
「害~客氣啥啊！老姐姐們都帶上些！」
一邊走向塌邊，懷中的小侄女「哇哇~」地哭著，仿佛在提醒自己父母她的存在。
「女孩兒嗎？」黃月英聽到了聲響，有些吃力地招呼著，「來……抱給我看看。」
諸葛亮從均懷裡接過孩子，湊到了妻子的臉旁。
黃月英掙扎地翻了下身，嘴唇往孩子粉嫩的臉頰上啄了啄，「這個小傢伙……」她寵溺地看著眼前的孩子，又一臉溫柔地轉向自己的夫君。
「孔明，下次……再給你生個男孩兒。」
「沒有下次了！」諸葛亮馬上回道。
他忽地擁住妻子，動作很輕，生怕傷到她一般，但又貼的很緊，「沒有下次了……月英…」
「…再也不要你生孩子。」
他輕聲說著，每個字卻又那麼鏗鏘有力。
接生的老婆子們都怔了，她們笑了笑只當諸葛亮是在開玩笑，這個世道，世家哪能沒有嫡子呢。
諸葛均此時站在一旁發愣，他還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就是諸葛亮和黃月英唯一的骨血，諸葛亮給她取名「果」，諸葛果。
「二哥、嫂子……」
「唔？怎麼了？」諸葛夫婦轉頭看向均，就連小果兒也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珠看著他。
「你們說……我這小侄女……」均指了指二人懷中的小嬰，「她是該喊我三叔呢……還是二叔……」
「額…(⊙o⊙)…」諸葛夫婦面面相覷，若問天文地理、書經典籍，哪怕是械具工器，他們都能如數家珍，但這方面……似乎年輕人都不太擅長。
「噗嗤~」門口的老婆子們笑了，「就叫三叔吧！咱們這地兒都這麼喊的。」
時光荏苒。
轉眼三年過去，諸葛均二十了，取字的事不似兄長當初那般左思右想，定字「關山」。
諸葛亮也曾笑著問他為何取這樣個字，「『關山』？你可從來未曾去過啊……」
諸葛均只是微笑著看著二哥，沒有說話。
兄與弟之間一時靜默無言，諸葛亮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三弟，平時鬧騰得沒個正形的均弟第一次在他面前從內而外散發著哀傷的情緒。
「怎麼了？」諸葛亮有些緊張。
「沒……沒什麼，」諸葛均低下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隨後又抬起，咧著嘴，「『關關雎鳩』，卻在山之東嘛，均只是想家了。」
諸葛亮聽著三弟玩笑般的強詞奪理，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
他尊重他，就如同他知道他不希望自己出山去面對那些紛亂，卻依舊尊重自己一樣。
第二日。
伏龍山的杜鵑花開了，如晚霞鋪滿了山野，諸葛果跨坐在諸葛均的脖子上，聽三叔絮叨著父親取字的來龍去脈，還有那些年從琅琊一路南下的過往。
「三叔~」小果兒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嗯？」諸葛均揚起脖子看向小侄女，紅撲撲的小臉蛋，甚是可愛，一雙大眼睛瞅著自己。
「三叔~大伯是大伯，你是三叔，那我二叔呢？」小果兒一臉認真的看著諸葛均。
「你哪有什麼二叔，大哥排行最大，你爹爹老二，我老三啊。」
「那果兒能喊爹爹喊二叔嗎？」果兒若有所思。
「哈？」諸葛均哭笑不得，「要不果兒回去試試？」
「那我娘豈不是二嬸了？」果兒嫌棄地看了三叔一眼，「你是不是傻。」
「……」
「三叔，」果兒的小臉突然有些暗淡，「聽娘說，爹爹可能快出山了，果兒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爹爹了。
諸葛均沒有說話，算算日子，二哥今年已二十五，就剩兩年安生日子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他想著，抖了抖肩上的果兒，「果兒什麼時候聽嫂嫂說的？」
「就在三叔你取字的前兩天，徐伯伯來信說什麼北方安定了，荊州的戰事就不遠了，還問爹爹打算什麼時候出山。」果兒趴在諸葛均的頭上，把下巴頂在均的額頭上，「三叔，什麼是戰事啊？為什麼戰事來了，爹爹就要出山呢？」
諸葛均一時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給一個三歲的孩子解釋這些殘酷的事。
果兒歪了歪腦袋，她不知道為什麼三叔突然不說話了，只感受到三叔的情緒低落了不少，隨即用下巴蹭了蹭三叔，又用兩隻藕似的小手臂環住三叔的下巴，安靜地等著三叔回答。
「戰事就是……就是一個農民的孩子，不遠萬里地去殺死另一個農民的孩子……」感受到肩上小小的身軀微微一顫，均安慰般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而你的爹爹呀，就是去阻止這一切的大英雄……」
儘管是……以殺止殺……
「可果兒不想離開爹爹……」脆脆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舍的哭腔。
「那如果以後有人來請爹爹出山，果兒把他攔住好不好？」
「好~」小女兒奶聲奶氣的回答道，然後揚了揚自己的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