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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萬蛆食肉 景日將升

2024-08-14 09:31:03 作者: 政宗呀
  建安十二年,劉備做了個噩夢。他猛地從夢中驚坐而起,大汗淋漓,一隻白皙的手自後環住他的腰,美人將頭靠在劉備的懷裡,「魘著了?左將軍。」

  劉備大口的喘著粗氣,一時間不能言語,看著懷中的糜夫人,心裡安定了許多。自廣陵至今,兩人相濡以沫已有十一年,糜夫人一直敬慕劉備,是以常用「左將軍」稱呼他。

  劉備攥起內襯抹了把臉上的汗,糜夫人撩起他後背的衣服,從枕邊拿出一塊手帕,輕輕擦拭。「夫人,備做了個噩夢,夢到……夢到我從榻上滾落到台下,動彈不得……就如同……如同死了一般!」劉備心有餘悸地說著,轉過身牽過婦人的手,看著她如水的眸子,沒來由心裡多了些愧疚,咽了咽口水,沒再說下去。

  「夢都是反的,左將軍。」糜夫人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牽過他的另一隻手,並在一起用手裹住,寬慰道:「將軍正值壯年,正是建業之時。將軍,是太憂慮了。」

  「妾聽說徐先生處來了個會占夢的異人,前些日子還給景升公看過夢相,將軍若心中仍有餘悸,不妨問上一問。」

  徐先生正是徐庶,自和諸葛亮夜談後,第二天便投了劉備,這惹得荊襄才俊一陣嗤笑,「這劉備如今寄於景升公籬下,徐庶不投景升公,反投劉備。這是要做隨從的隨從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幫淺薄的書生常坐在一起笑話著徐庶。

  劉備點點頭,表示自己沒事後,寬慰著糜夫人睡下。自己則裹了身袍子,一個人坐到院中。

  夜深露重,他緊了緊衣袍,縮著脖子,仰頭看著皎潔的月亮,想起了前幾日襄陽來運送軍械糧草的小吏歇足時的閒談。

  說是劉表做了個夢,圓月西墜,初陽高升,有個有名的解夢人路過襄陽,便被劉表請入府中,夢解為大吉之兆:

  月亮圓滿西落,太陽東面高升,正符合劉表景升之字,寓意大興;荊襄安穩地渡過這些年混亂的歲月,便如明月高懸在黑暗之中;而如今北曹忙於烏桓,江東孫權年幼而位不穩,對荊州來說黑暗的日子已然過去,現在兵馬強壯,景升公可無兵戈之憂。

  劉表聞之大喜,還賞了這解夢人許多黃金,但都被他辭謝飄然離去,周圍人紛紛稱奇。

  待得曉出,劉備派人請來徐庶和那位占夢師。

  書房入座,一番禮節後,「備昨夜夢見自己從高榻滾落階下,如死人一般……且,周圍遍布蛆蟲,來食吾肉,只覺得兇險至極!」劉備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又入了昨晚的夢魘,「難道,歲月飛馳……備不僅老了,時日……也不多了麼……」

  徐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在隆中時他大都睡到中午就去茅廬蹭飯,哪怕到了新野城五年,也常常如此。這些年幾無戰事,建安七年夏侯惇來攻新野,徐庶隨意使了個誘敵之策,便破了強敵,倒也是為自己在劉備軍中站穩了腳跟。

  他轉頭看向趙直,前些日子趙直莫名其妙來到他的住處,說他能幫到自己,徐庶雖然不明白,但也不想得罪這些江湖術士,便任他蹭吃蹭喝。現在他知道,收房租食費的時候到了。

  「將軍錯了!」趙直笑吟吟地看著劉備,一臉的認真,「此乃大吉之兆啊!」

  「大吉?」劉備狐疑地看著眼前人,「聽聞前些日子先生為景升公解夢也是大吉,只是…備此生…顛沛潦倒……」

  「噗嗤~」徐庶沒忍住笑出了聲。

  相比於其他諸侯的高高在上,劉備更像個尋常人,自小家貧,織席販履為生,是以養成他不愛與人爭吵,喜歡犬馬、歌舞和華裳的習慣。也正是這些市井一般的熟悉感,讓他在中下層沒有隔閡,甚至極容易讓人覺得親近,才會和關羽張飛一見如故。


  不過同時,也讓他某些地方……有些精打細算(摳摳嗖嗖)

  趙直臉一黑,誰說的這憨貨淳樸仁厚????江湖謠言果真不可信。

  他搖了搖頭,「將軍誤會了,死者,『斃』也,通「陛」,滾落階下,也就是……『陛下』!」他輕輕吐出的兩個字,卻讓劉備的呼吸都重了幾分。

  「蛆蟲,乃是天下萬民的象徵!食將軍血肉,不就代表著將軍將承擔起天下萬民之責嗎?命里有九五的人可不止會遇到一個徵兆,」趙直循循誘導著,「將軍不妨再想想,這些年,可還有異相?」

  陛下嗎!劉備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他想起幼時院中的大樹亭亭如蓋,就像君王出行時的車駕一般,來往的路人見了,都說樹下必出貴人。

  小時候與同宗的玩伴在樹下玩耍,自己指著樹冠說,「我以後也要坐上這樣的羽葆蓋車。」嚇得叔父劉子敬連忙跑過來捂著自己的嘴,「別瞎說,這是會被滅門的!」

  不知道這算不算異相……劉備心裡想著,撓了撓腦袋,看向趙直。

  「先生在寬慰我呀,自黃巾之亂以來,我當過高唐令,做過平原相,後來陸陸續續,徐州牧、豫州牧、左將軍、宜城亭侯……官名聽上去是越來越大,但東奔西跑這麼多年,公孫瓚、陶謙、袁紹、曹操,乃至現在的劉表,我幾乎都是……寄人籬下。時至今日,我已經四十七歲了……」

  「日月蹉跎,人已半百,而寸功未建,如今新野的幾千士卒,只要劉景升一句話,便一個也不剩了。只是苦了雲長、翼德和子龍……」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能成大事嗎?」劉備嘆息道。

  「將軍可知劉景升的夢?」趙直沒有正面回答,反過來又問劉備。

  「噢……可是那圓月西墜,初陽高升的夢?」劉備羨慕地說,「一聽就是大吉啊……」

  趙直搖搖頭,「將軍錯了,那只是說給劉景升聽的罷了。」

  「哦?」

  「圓月西墜,月滿則虧;『景』乃陰影,月是陽之影也,『景升景升』景落月墜,而日代月升……」趙直別有意味地看著劉備,「劉表的夢,大凶!他的時日…不多了…」

  「而將軍你,」趙直指了指劉備,這是個很無禮的動作,此刻卻讓劉備升不起半分的不滿,反而心神一緊,「指『日』可代啊……」

  劉備沒有說話,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在場的都不是笨蛋,誰會聽不出話里的意有所指。

  趙直轉身看向徐庶,「徐元直,此間事了,兩不相欠,在下告辭,我們在北方……還會再見的。」說罷便眨了眨眼,離開了。

  徐庶皺著眉奇怪的看著趙直離去的背影,北方?又是北方,上次趙直離開前說的北方見。而新野在襄陽以北,原本在新野見到他之後,徐庶以為北方再見就是這個意思,,但現在看來,似乎不盡然……

  「元直,元直!」劉備的喚聲拉回了徐庶的思緒。

  徐庶轉頭看著劉備的臉,卻找不到幾分振奮,「將軍可是……還有疑慮?」

  劉備又抓了抓頭,「畢竟是江湖術士……」

  「信則有!不信則無,將軍須早做準備。」

  「元直以為,我當如何?」

  「新野地少人稀,將軍若想展翅,還需以招賢開始。」


  「招賢?」劉備嘆了口氣,「元直怎也有此老生常談之言……」這些年,有志的諸侯,哪個不在招賢……曹操出了《求賢令》,甚至對德行都沒有要求;孫權開了「禮賢館」,恨不得多出一隻手,把天下的能人都往懷裡攬。

  「我守著這一方小城,兵不過數千,地不足百里,又哪找得到賢良之士呢……」似乎發覺這麼說有些折了眼前人,劉備忙補充到,「還好有元直!否則……我真就跟個瞎子一樣,守著這孤城,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庶做不了將軍的眼睛,」徐庶搖搖頭,走到窗前,一把將窗推開,風猛地灌入,把徐庶的頭髮吹得凌亂,也模糊了他的神情,「天下才俊,盡在此間。」徐庶低聲呢喃。

  「什麼?」劉備沒聽清徐庶的話。

  徐庶回過頭看著劉備,眼神里洋溢著別樣的神采,大笑道:「天下才俊,盡在此間!」

  「此間?新野?」劉備懵懵地看著徐庶。

  「隆中。」徐庶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

  「隆……中?」

  「黃巾亂起,寰宇不堪,中原征戰連綿,唯有荊州十數年間幾無戰事,各地的世家百姓,紛紛搬入荊襄避亂。而隆中,遠離城郭,山林流水,景致甚好,司馬徽、龐德公等老先生皆在隆中講經論道,早已成為荊襄俊傑的聚集之所。」

  「隆中……」劉備又默默喃喃了這兩個字,沒由來的升起一陣期待,「此去隆中,要備幾日口糧?!」

  徐庶沒有說話,豎起兩根手指。

  「兩日?」

  「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徐庶哈哈大笑。

  是了,兩個時辰,偏偏劉備和諸葛亮卻在此兜兜轉轉了六年。

  「隆中才俊,以誰為魁首?」

  「諸葛孔明。」

  「噢……」輕飄飄的四個字,卻仿佛如針刺一般,讓劉備的心神都提了幾分。他想像著一位氣度不凡的長者,一雙眼如能看清世間萬事萬物一般,一開口說話,便對天下英才、地方局勢,如數家珍。

  「諸葛孔明……他今年貴庚?」

  「二十七。」

  「啊?……害……」劉備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突如其來的期待和嚮往又如潮水般散去。

  我真是想人才想瘋了,劉備苦笑了一下,二十七歲?自己騎著馬,拿著刀劍衝鋒陷陣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二十七歲……能有什麼見識。唉……

  「知道了,有空,元直邀他來新野轉轉吧。」劉備有些疲倦地坐回座椅,淡淡地說。

  輕飄飄的態度在徐庶的意料之中,一個陌生的年輕的名字,想要一下子吸引住在亂世中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劉備,確實不是容易的事。但另一方面,以諸葛亮的驕傲,也絕不可能聽到劉備的召喚,就受寵若驚般地趕到新野。

  「將軍,」徐庶走到劉備的面前,「諸葛亮,是『伏龍』啊!龍,怎可能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呢?這個人,只能委屈將軍親自去請他,而不能委屈他來見您。」徐庶鄭重的深施一禮。

  劉備看著一向灑脫、不拘小節的徐庶如此鄭重,慌忙起身扶起徐庶。他發現徐庶的眼睛,閃閃地發著期待的光。

  「備明日就去!」劉備也深施一禮,「是備方才自以為是了。」

  「畢竟將軍也是宜城亭侯嘛。」徐庶眨眨眼睛打著趣,惹得劉備一陣大笑。

  「元直,你說此時此刻,諸葛孔明會在做什麼?早起讀書麼?」

  「不,不會。」徐庶想起那個憊懶地側躺在榻上的身影,忍不住彎了嘴角,「孔明沒那麼勤快,荊襄諸多才俊里,他是我見過的……最不愛讀書的人了……」

  「哦?」將軍又勾起了興致。

  「每次從龐公那裡借到了新書,我們都巴不得一字一句的抄下來,便於日後反覆研習,唯有孔明,」徐庶的思緒飄回了那個山林溪澗間的草屋,「他常說:『盛世治經典,亂世辨時務』,每拿到一本新書,他也只是翻個大概,不求甚解……」

  「我猜他此刻,應該還在做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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