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揮師南下荊州,就如一顆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面,官道上來往的不再多是走卒販商,有些勢力的門閥家族不是依附,就是南逃。
劉景升在時,荊襄整體的治安還算安好,如今戰亂將至,人心難免又蠢蠢欲動起來。
「咳咳…」諸葛均躺在塵土中重重的咳嗽著,左臂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個男子正在緊張地為他包紮。
「公子忍忍,會有些疼。」男人叫阿大,沒有姓氏,還有個兄弟叫阿二,都是馬良派給諸葛均的護衛。
那日馬良來隆中通報消息後,稍歇了半日,便和諸葛均南下,途中已看到不少百姓往南跑,一路南行一路打探,劉備的動向比諸葛均預料得更快些,竟然已過了襄陽。
多年沒出過遠門,諸葛均發現自己雖然能夠勉強通過太陽的角度分清楚時辰和東南西北,但一路少有路標,哪怕篤定方向沒錯,這路趕得依然讓他有些惴惴。
「季常,我還是先送你回襄陽吧,反正也算順路。」均不動聲色的支了支腿,抬抬屁股,只覺得胯下一片火辣。
馬良落著半個身位,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忍著笑,「不是急著往當陽趕嗎?」
「你不覺得已經亂起來了嗎?」均咧咧嘴,輕輕地嘶了口涼氣,「給我安排兩個人吧。」
「你不是練了這麼多年劍,怎麼?還害怕?」馬良自知曉劉備軍過了襄陽後,整個人就輕鬆了很多,一路上也開始與均如往日般玩笑。
「倒是不擔心匪寇,」諸葛均口是心非著,一想到可能與人真刀真槍地干架,他其實還是有點虛,「你知道的,我來荊州後沒出過遠門……」
「好,那就先回襄陽,」馬良點點頭,「我給你找個熟路的。」
「當然了,身手好點的就更好了。」均厚著臉皮說道。
看著自己給自己隨意包紮了兩下就生龍活虎,這會兒在匪寇身上摸索的阿二,均咧著嘴,還好馬良給他找了這兩兄弟,不然真要莫名其妙死在這破地兒了。
「來,」阿大扶起了諸葛均,「公子休息會兒吧,劉將軍帶著百姓走的,跑不快,我們抄的小道,應該不遠了。」
均靠在路邊的石頭上,回憶著剛剛的戰鬥,小時候逃難也見過了不少紅,真到了自己臨敵的時候,還是有些懼怕和緊張。
可不能死在這裡啊,他心裡想。
稍坐歇息,三人再次上路,
諸葛均見到二哥時,曹操騎兵已經追上了劉備的後隊。
路邊,一個歪歪斜斜的石碑上刻著兩個大字:當陽。
「孔明,還要去江陵嗎?」劉備滿臉的風塵,正靠在樹旁休息。
「來不及了,主公。曹操的騎兵到了,再走旱路,就是死路一條。」諸葛亮隨意撿了幾枝柴火,生起火來,不緊不慢地拿起口小鍋燒著水。
「那該如何?」劉備看著他不慌不忙的模樣,有些不平靜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
「走漢水,主公。」諸葛亮抹了一把臉,「關將軍再有個幾日就該趕到了,主公率翼德、子龍前往,正好合兵一處。亮已經給琦公子去信了,他會來漢水畔接我們。」
「琦兒會來嗎……」劉備有些擔心,畢竟整個荊州已經不戰而降,而劉琦也有些懦弱。
「會的,」諸葛亮舀了一瓢水,晾了片刻,遞給了劉備,「主公一路辛苦。」
劉備看著諸葛亮一身塵土,原本整潔白淨的儒袍上滿是泥水,不由得心中一酸,「孔明……」正待說話,卻發現諸葛亮直溜溜地盯著前方。
劉備轉過頭,一身勁裝的諸葛均騎在馬上,左手綁著布,還向外透著絲絲血跡,身邊還有兩個黑衣勁裝的隨從,三人坐下的馬匹嘴裡直往外冒沫液,均一下馬,那馬便似乎支撐不住般彎腿趴下,不停地喘著粗氣。
「讓你擔心了,三弟。」諸葛亮看著均滲著血的手臂,有些愧疚地說。
「害~」均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儘管知道二哥不會有事,但真正看到二哥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均的眼角還是藏不住笑意,「還往江陵跑麼?曹操都趕上了。」
「不了,走漢水,」諸葛亮轉臉衝著劉備歉意一笑,原本遞向他的水瓢轉向了均。
劉備擺擺手笑了笑,他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他更驚訝於諸葛均的回答,「我想也是,」諸葛均接過水猛灌了兩口,似乎想起什麼,轉頭遞給阿大和阿二,又看著二哥,「已經通知劉琦了吧。」
諸葛亮微笑的點點頭,均也沒再說話,落在劉備眼裡,這就是兄弟之間的相知與默契嗎?劉備心裡想著,不免有些好奇,諸葛瑾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翌日,張飛趙雲皆去阻截曹軍輕騎,劉備帶著諸葛兄弟和逃難的百姓,有一頓沒一頓,飢一餐飽一餐地繼續前進,啼哭、哀嚎、混亂、泥濘……種種皆讓均感到無力,他一邊嘆息著這個時代,一邊無比懷念前世的和平。
夕陽下,又是一陣噠噠馬蹄聲,眾人緊張的回過頭,卻只有兩騎,一人五十來歲,手持玉笛,一人三十出頭,面目和善,一身青衣,腰懸長劍,還背著一把勁弓。
「黃老先生!」諸葛亮見了,忙拍拍皺巴巴的衣擺,上去躬身道,他又轉向岳父身邊的男子,「這位是?」
「我是令兄的朋友。」男子拱拱手。
「關山,」黃承彥笑吟吟地看著諸葛均,「沒想到你小子比我還快呢。」
「黃老先生老當益壯啊!」均笑著打哈哈,他常去看嫂子,與黃老先生也早已相熟。
黃承彥看著劉備一臉疑惑,轉面道:「我是孔明的岳父。」
「噢!失敬……」劉備施禮道。
「玄德公竟然如此狼狽,」黃承彥環顧四周,一路的餓殍讓他有些心揪,儘管遠離紅塵許久,但也依舊見不得民生艱苦,「逃難之人,還帶著十餘萬百姓,真是……聞所未聞。」
說話間,一個餓得發昏的稚童跌跌撞撞地赤腳走過,似乎隨時都要摔倒一般。
諸葛亮怕他摔進溝里,彎腰將其抱起,「不只是主公不願放棄他們,亮也不願那麼做。」
「噢?為何?」青衣男子問道。
「曹操到宛城時,我們才得到劉琮投降的消息。」諸葛亮看著陌生男子,「儘管亮建議去江陵以整軍械兵馬,但也清楚,應該是跑不到的……」
「既然跑不掉,又何必要做出丟棄百姓的事,主公這些年輾轉顛沛而依舊堅韌挺立,不正是因為仁者之名嗎。」諸葛亮看著周圍的老弱婦孺,有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有的母親坐在地上,緊了緊身上背著幼童的包裹,嘆了口氣。
「亮少時也曾流亡,所以清楚百姓的心,他們都期盼著有個仁慈的君主,能一路陪伴並庇護著他們,不管,這個君主是否真的能夠帶領他們走出苦難,哪怕只有一點希望……」
「死在希望之中,總好過死在絕望之中……」均插話道,他看了眼二哥。
二哥沒說,他自然也不會說。劉備這麼點兵,若真遇上曹軍,恐怕一觸就潰散了,將他們混在十幾萬百姓之中,總不至於全軍覆沒。
畢竟今日之曹操,再也不會幹出年少時血洗徐州的蠢事。
男子無言,眾人一陣沉默。
「主公!孔明!主公……」一沙啞地聲音喊著,循聲看去,竟是徐庶披頭散髮,狼狽地跑了過來,他原本坦蕩陽光的臉上,此時一陣慘白。
「元直!你沒事就好!」劉備激動地把過徐庶的手臂,前些日子遇到曹軍輕騎的衝擊,很多人都走散了。
徐庶看著劉備,張了張口,卻幾乎說不出話來,竟是掉下眼淚。
「怎麼了!?元直……」劉備心裡莫名的發慌。
「庶……是來告辭的。」徐庶哽咽著。
劉備腳下一軟,往後跌了一步,諸葛亮扶住他的臂。
「庶也很想與將軍共圖霸業,分一分這天下,奈何……」徐庶一手握住劉備,一手指著自己的心,「曹軍攻破了後隊,俘虜了我母親,庶心裡……已經亂了套……」
「庶即使留下,也無濟於事,所幸……」徐庶看著劉備身後的孔明,灰暗的眼又泛起了些許的光,「所幸將軍還有孔明,他比我……更堅韌。」
「主公……徐庶拜別!」男人將劉備一推,苦笑著一禮,扭頭便走。
他不敢再停留片刻,不敢再看劉備一眼。他怕一停留,一轉眼,便讓自己生出另外一副心腸,生出不顧母親,去追逐理想之國的心腸……
那是不孝的!徐庶心想,不能做個不孝之人,主公有孔明,就夠了。
他橫橫心,快步離去。
眾人一時無言,黃承彥轉向諸葛亮。
「孔明,若是今日我女兒被擒,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