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毫不懷疑,這三個選項她要是說出任何一個,前途將一片黑暗。
最後,她靈機一動,隔著戲服抓起陸飲冰的手腕,作勢要抽自己的臉,欲哭無淚道:「陸老師,我下次再說錯話,你直接打我吧。」
陸飲冰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刻把手抽了回來,目露慌張,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羞澀靦腆得讓人想揉進懷裡使勁疼愛。
夏以桐看呆了:「你……」
陸飲冰縮著手,緊張地往後撤,道:「你……意欲何為?」
夏以桐:「啊?」
這怎麼還說上古代白話了呢。
陸飲冰:「我可是楚國的六殿下,是我父王的兒子。」
夏以桐:「……」
陸飲冰看著她,語氣恢復正常的波瀾不驚,帶了一點不悅:「你沒背台詞?」
夏以桐:「……背了。」
「那你怎麼不接我戲?」
「……一時沒想起來。」夏以桐抱歉道,一滴汗從她脖子一直流進了後背。
這猝不及防的對戲,差一點,她就把手伸過去抱她了……好險。
「正好閒著沒事,我們再來對一段,這回別再忘了。」
夏以桐心中一緊,臉上卻是如常:「好啊。」
多對對戲打個預防也好,萬一演的時候她本性敗露,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她自己丟臉不要緊,可萬一驚擾了陸飲冰被她發覺……
夏以桐深深地望她一眼,垂下眼帘。陸飲冰沒注意,接過助理C遞來的水喝了一口,說:「開始吧。」
「你……意欲何為?我可是楚國的六殿下,是我父王的兒子!」
「我自然知道你是六殿下了,」瞧著陸飲冰眼神躲閃、驚慌失措卻不得不強裝鎮定的樣子,夏以桐離她近了些,幾乎貼著她的唇,輕聲道,「……我的殿下。」
陸飲冰退開距離,說:「不對。」
夏以桐心臟狂跳,臉開始發燙,鎮定道:「台詞是、是這樣的。」
陸飲冰說:「神態、感情都不對,你太流氓了。」
被定性為流氓的夏以桐:「……」
「算了,」陸飲冰道,「現在我是陳輕,你是荊秀,我給你演示一遍。69🅂🄷🅄🅇.🄲🄾🄼」
「好。」
夏以桐念完荊秀的台詞,陸飲冰開始了。
「我自然知道你是六殿下了。」她的聲音得天獨厚,平日說話慵慵懶懶總也像唱歌,演陳輕的時候卻開口清脆如玉珠落盤,好聽得緊,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演各類角色特意訓練過。陸飲冰慢慢靠近她,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進她的心裡。
周圍的世界忽然就黯淡下來,只剩下她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裡面盈盈的都是透亮的水。
夏以桐恍惚間覺得要陷進她霧蒙蒙帶著濕氣的眼睛裡不可自拔,正欲掙脫,陸飲冰在她耳邊柔聲細語了一句:「……我的殿下。」
仿佛羽毛輕輕地刮擦而過,她的心跳不可控制地漏了一拍,緊接著耳根通紅,大驚失色。
她什麼時候貼近她耳朵的?!
可以說是非常地本色出演了。
這就不流氓了嗎?她想了想,……果真沒她流氓。
一直旁觀的秦翰林撫掌大笑:「我看你們倆換一下角色也挺好的嘛,你看小夏臉紅得特別自然,看不出來啊,小夏演技這麼好,我低估你了。」
夏以桐尬笑兩聲。
陸飲冰是知道夏以桐不是演出來的,但是她看了夏以桐一眼,奇異地沒有戳穿她,而是轉頭盯著秦翰林:「老頭子你再說一遍試試?你對得起我掉的三十斤肌肉嗎?」
秦翰林感覺被「老頭子」三個字侮辱了,吱哇亂叫起來,挽胳膊,擼袖子……並沒有袖子,於是做了個亮傢伙的手勢:「來戰吧。」
陸飲冰穿著戲服,擼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兩條胳膊,一點瑕疵也沒有,道:「來戰!」
二人齊聲道:「五魁首啊六六六!」
秦翰林:「對二!」
陸飲冰:「王炸!我贏了哈哈哈!」
秦翰林:「你賴皮!」
陸飲冰:「我不管。」
秦翰林:「對三!」
陸飲冰:「王炸!over!」
秦翰林先發制人:「王炸!」
陸飲冰後來居上:「王炸!」
秦翰林炸了:「艹,一副牌哪有兩個王炸?!」
陸飲冰比他還炸:「這把是兩副牌的!炸了炸了,你輸了!」
夏以桐全程懵逼,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這兩人在幹什麼,她似乎、好像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❻➈𝓼Ĥυ𝔵.ᑕ𝕠𝓂 🐤🐯再看看旁邊的助理C一臉淡定,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了。好在周圍沒有別人,聽不到他們倆在說什麼。
兩人特別無聊地玩了一會兒,眾人補妝、整理衣服,重新開拍。
「action!」場記打完板,快步出鏡。
「陛下駕到……」
文武百官皆俯首。
楚王說話,大皇子上前,鏡頭給陸飲冰,朝堂吵成一片,楚王震怒,派遣六殿下前往南方賑災,荊秀無奈應下。整段戲一氣呵成,一鏡到底,秦翰林道:「卡,過了。」
喜悅綻放在每個人的臉上,這種努力多次終於被認可的感覺真是再好不過了。
夏以桐出了口氣,也高興,心說這段總算拍完了。
秦翰林:「好,記住剛才的感覺,我們再來一次。」
夏以桐:「……」
秦翰林:「卡,這次比剛才更好,大家都很棒。燈光,A組撤掉,我們再試一次。」
一場群戲來回拍了一個下午,最後一遍過完的時候大家累得都癱在地上不想動彈。晚飯時間,場務買了盒飯過來,陸飲冰把自己關在休息室里,夏以桐跟大家一起吃盒飯,她看見秦翰林站在攝影機前面,一邊扒飯一邊看,於是跟過去看。
秦翰林正在看回放,聽見響動沒回頭,招呼了一聲:「來了。」
夏以桐:「嗯。」
每一個鏡頭都起碼有十幾條,就算是陸飲冰這樣無可挑剔的,秦翰林也不會只讓她拍一條。秦翰林一條一條地重複看一個鏡頭,問夏以桐:「你看出什麼區別沒有?」
夏以桐不好意思地搖頭:「沒有,演得好一點了?」可陸飲冰每次都演得很好啊,發揮穩定,還有那些老戲骨,不至於還要秦翰林教怎麼演戲吧?
秦翰林哈哈大笑。
夏以桐給他笑得更不好意思。
秦翰林:「你要是能看出來我不是白混導演圈這麼多年了?」
夏以桐止不住好奇,問道:「有什麼區別?」
秦翰林挺起胸膛,道:「要是一遍過豈不是顯得我沒有水平?」
夏以桐:「……」
「你信不信我說的。」
「不信。」
「為什麼?」
「您不是這樣的人。」
秦翰林又笑了,他把攝影機前的位置騰給夏以桐,道:「再仔細看看?有什麼區別?」
夏以桐認真地看了看,說:「光……色調……聲音……嗯……」
「怎麼樣?」
「不知道。」夏以桐搖頭,果斷道。
秦翰林一臉怪叔叔的笑意,誘導道:「是不是更好看了?」
夏以桐一看,果真是,連忙點頭:「對!」
「對嘛!」秦翰林道,「我跟你說怎麼把人拍得好看是需要技巧的……」說到最後,秦翰林說,「你有沒有興趣當導演啊,我培養你,我很多乾貨的。」
他的表情認真得就像是天橋底下貼膜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十元一次,只此一家。
夏以桐乾笑:「……那什麼,我現在只想好好拍戲,以後再考慮貼、不,改行當導演。」
現在的明星但凡有改行當導演的,改一個撲一個,出去人還一口一個X導,也不嫌閃了舌頭,她才不趟這渾水讓人家當笑話看,想想都尷尬。再說她演員都沒當好,不能眼高手低,吃著碗裡瞧著鍋里。聽說秦導的同性戀人是早年的坎城影帝,出櫃後淡出娛樂圈做起了生意,賺來的錢一心支持秦翰林拍電影,秦翰林也有才華,兩人過得紅紅火火。陸飲冰在採訪中也說過她戲拍膩了就考慮轉行當導演,如果要拍電影的話,她得趁著年輕多掙點錢,也都給她拍電影。
理想很豐滿,豐滿得有點異想天開。
夏以桐揉揉自己的臉,舒口氣,暗自嘲笑自己,好在秦翰林沒有注意到她異常的舉動,聚精會神地看回放,夏以桐看著他時而皺眉,時而托腮,連飯都顧不上吃,心生感慨:能把美追求到這樣一種境界的人,也算是人間奇葩了。
兩人許久都沒說話,場務來收走了涼掉的盒飯。
「今天你和陸飲冰對戲我看到了,你可以學她,但是別都學她。」秦翰林漫不經心的聲音。
夏以桐正出神,冷不丁聽到句話,抬頭:「啊?」
秦翰林一心二用,淡淡地說道:「一部電影最重要的不是演員,是導演。一個好的導演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一個爛導演則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就算給他一個林青霞,他也只能拍出李蓮英,拍不出東方不敗。」
夏以桐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表演方法,一味地模仿容易畫虎不成反類犬」之類的,乍一聽到這比喻忍不住笑了出來。
秦翰林說:「攝像只是一個媒介,導演才是一部劇的靈魂,他有感情要傾訴,所以通過鏡頭裡的人表現出來。所以你看一部戲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導演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喜歡柔和的致愛麗絲還是喜歡激烈的黃河大合唱,你都能體會得到。一個有感情有傾訴**的導演才是好導演,比如王家衛,他的電影幾乎全是愛情片,或者隱晦地在講述愛情,他把愛情故事講到了極致。比如我,所有看我電影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很膚淺,我喜歡美,喜歡表達美。」
夏以桐看著他,又覺得,他反覆拍那麼多遍鏡頭,一遍一遍地雕琢,不僅僅是為了追求美,還有什麼,她心中一股說不上來的陌生的感覺在涌動,洗滌著她的靈魂。
她誠懇道:「您不膚淺。」
秦翰林笑了下:「我讓你別都學陸飲冰,是因為她只是我借用來表達感情的演員之一,你也是之一,你有你獨特的美麗,不要抹殺了它。」
夏以桐似懂非懂地點頭。
秦翰林轉過臉,正經不過三秒,一臉期許地望著她:「怎麼樣怎麼樣?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這乾貨干不干?」
正巧陸飲冰又成功渡劫,挺過了一頓晚飯,從休息室出來。她高挑修長,容貌妍麗,邊走路邊偏頭和助理交談,時而往四周瞧一眼,整個人如同清晨穿透樹林的第一縷陽光,那麼熱烈地在夏以桐眼裡燃燒起來,周圍世界的一切忽然就五彩繽紛起來。
夏以桐定定地望著,彎起嘴角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