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絞肉機（二）

  氣氛逐漸降至冰點，所有人都做好了瞬間擊殺對面的準備。對面的子彈明顯比自己更精良，所以在短暫交火中王勝能換掉一個人已經是巨大勝利了。

  他選擇在巷道中段趴下來，身前墊著零散的破碎沙袋與地面雜物，這些算是臨時槍垛。最後，掏出一枚防禦型手榴彈放在自己右手邊，已經來不及進入塹壕的下一個折角了。

  照門中間的小洞套住准心，准心的尖尖在照門中間略微上下浮動，數秒後，瞄準了前方塹壕轉角。主陣地不斷遭到短程炮火打擊，面前的塹壕隨著火光一明一滅。

  轉角似乎突然黑了一點，隨後一發炮彈在附近一百米內落下，前面的轉角也隨著窸窸窣窣掉下來的碎屑突兀一亮。未觀察到人員。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金屬質地的東西打著旋往外飛，小球一頭扎進地面的浮土。王勝暗罵一聲，放下槍把頭埋在破碎的沙袋與雜物後面。

  這個頭盔能擋住輕型子彈，但是擋不住手榴彈破片——非常普通的凱夫拉縴維自產頭盔，各大國乙等軍團與訓練兵普通裝配那種。

  手榴彈落點與自己大致相距十五米左右，這個距離破片威力會衰減很厲害。坑道伴隨著劇烈的震動狠狠晃了一下，頭盔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最頂端的尖尖叮叮噹噹響了一串。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只是一連串的打擊幾乎讓自己被浮土埋起來。王勝重新爬起來架槍，現在准心位置出現一個槍管，隨後是半截手臂……他開火了。

  瞄準的位置是轉角的直角邊，子彈能擊穿，而且那個位置應該是敵軍的胸腔所在地。

  巷道瞬間明亮，臥姿射擊賦予步槍超乎想像的穩定，火光升起間，透過准心只能看見一片赤紅的火焰，以及火焰周邊伴隨射擊扭曲地空氣。

  王勝向外打出兩個短點射，每一次點射大致發射出四發到五發子彈。沒時間檢測射擊結果，他側身抓起手榴彈，拔掉插銷就往外甩。

  這一甩傾盡全力，似乎右臂都在微微抽搐，爆炸餘光里手榴彈彈道非常平直。引信長1.7秒，所以投擲完就恢復徹底趴下去的姿態。

  他把背部稍稍隆起，手貼著地面完成換彈，爆炸一過立即對準轉角壓制，短暫打出幾發轉身就跑。

  轉角處卡賓槍開始射擊，子彈帶著刺耳的破空從腋下穿過，擊打在戰壕側壁上，灰塵向塹壕內部噴出。

  每一次都能感受到細碎的沙土抽打在身上，好似無數根小針一起扎。還有四五米就能看見轉角，王勝興奮地幾乎能飛起來。

  他跑的是那樣專注，以至於耳邊似乎只剩下自己高頻喘氣的呼呼聲。下一秒，在極其不解的目光里，自己仿佛踏空了，眼前突然出現滿是浮土的地面。

  有人從背後狠狠搗了自己一下，這一搗幾乎讓他岔氣。幾發子彈激發在自己身邊，噴出浮土與煙霧，有一發狠狠掠過手臂，滋啦一下軍裝的袖子就幾乎被扯下來。

  子彈划過的地方灼燒一樣的疼，很快就擴散到骨頭那裡。劇烈的陣痛不由得使他蜷縮起來，用手死死捏住受傷處邊緣。

  蜷縮讓呼吸不暢，先前被「搗一下」的地方正好在肋骨中間，向軟組織擴充的痛處嚴重滯澀他的呼吸。大口吞咽空氣會使內臟也焦灼起來，好像小時候被人拿木板狠狠敲了一下。

  王勝大腦一片空白，死亡的恐懼驅趕他爆發出驚人的意志，強行放開健全的手臂，腿腳一邊蹬一邊手往前扒拉，步槍靠槍帶在地上扭曲地拖行。

  這裡浮土非常厚，手往前一壓都可以插進去半寸，僅僅是一扒拉，自己都快被自己埋起來了。

  土屑、槍擊、死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齁死人的浮土從鼻腔、嘴巴、眼睛一股腦往內涌，以至於自己竟然生出一種快死了一般的絕望。

  眼前一陣陣發黑，全身的一切肌肉很快都麻木起來。突然，頭上火光四射。

  三次短速射，炸裂的火光與灼熱彈殼，熱量與爆破隔著幾米都能感受到。槍口衝擊波砸在臉上，哐哐哐好似接連幾個巴掌

  射擊結束，來自敵軍的反擊突兀的消失。睜眼往上看，黑影正在朝自己伸手。

  黑黢黢的手……在王勝死魚樣瞪大的眼睛下穿過側臉。手伸到腦袋後面，在泥土裡刨兩下，緊接著什麼東西拽住自己的攜行具，左右拽了兩下把蓋在衣服下面的浮土撣去。

  頭兒拽住自己的防彈衣拉鎖把自己使勁往掩體後面拉，王勝掙扎著靠在第三段塹壕的牆壁上。

  過度興奮後全身有些冷，伴隨著疼痛不由得一陣抽搐。他在自己手臂受傷位置使用杜冷丁，一邊打一邊暗示自己很快就會不疼。

  「媽媽……不，我很快就會不疼了……哦……很快就不疼了！」

  「媽媽……」他嘴裡念叨著接近神志不清的囈語，一邊念一邊整理槍枝，掃去浮土並檢視槍膛，仿佛自己在做什麼與自己該說什麼是兩件事情。

  王勝顫抖著從包里拿繃帶，撕開包裝後一把把袖子扯下來，對著擦傷包紮。杜冷丁效果太弱了，似乎除了不易上癮以外沒什麼優點，打完之後身上還是幾乎每一處都在痛。

  …………

  南國萬籟俱寂之日，雙方互相打擊的火力開始延伸，炮彈命中開闊地帶、雨林地區以及主陣地。

  世界全在晃動，炮擊里兩人很快失去聽力以及方向感。堅強如頭兒，多發炮彈落在周圍後也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掙扎著往塹壕壁那裡爬去。

  兩個人用手臂支著塹壕坐著，儘量不讓臟器貼到與地面相關的東西上。灰塵在火光映照下起霧一般往塹壕裡面落，伴隨著被掀起的土石、塹壕周邊的浮土。

  一旦有炮彈落在兩個人邊緣就會和下雨一樣，塹壕開始坍塌，以一種如同泥石流的姿態從山上往下滑，只是一個呼吸就仿佛天塌了。

  超過10厘米口徑的炮彈砸在塹壕側邊，以命中點為圓心，向外輸出衝擊與震盪。朝向塹壕側壁的土壤開始崩塌，每個呼吸都會落下上百公斤的填埋物。

  石塊、土、以及重擊，這些都將在短短數秒內落下帷幕。兩個人幾乎連哼一下都沒做到就被掩埋起來。

  無處不在的擊打讓眾人眼前一陣陣發黑，知覺也逐漸被來自各個器官的意志吞沒。

  短短數分鐘的零散壓制之後，陣地竟然一瞬間陷入死寂。部分坑道已經與布滿彈坑的大地融為一體。

  如果戰後在這片土地上耕作，一定有不錯的收成。死去的屍體們將成為最美好的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