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有趣的國際主義戰士，我尊敬你，但是請你也尊敬我，我不會為你服務。」
「不不，我說笑的……真的，我說笑的，你等一下！
我是要給整個外研社裡面普及一下動亂帶來的切身威脅，順便批判一下暴徒對社會民生的破壞！」
王勝把腳迅速從涵管上抬下來，扭頭就要往外面走去。
張冠海急忙從後面爬上來，他一把薅住王勝手肘處的袖子。
「你不先看看在哪嗎？那地方很偏，而且就是放幾個攝像頭罷了，肯定很有意思。」
張冠海右手去拉人，左手伸向口袋，掏出後於半空中揮手一展，展開了半米長的薄地圖。
看到王勝有減速的意思，立馬鬆手，右手把地圖拉直，迅速查找地點。
生怕展示慢一步王勝就跑了。
「看，就在這，老工業區。」
王勝不耐煩地回頭駐足，他說老工業區大著呢，裡面上百家工廠，還有幾十家是全產業鏈那種超大型的。
在那邊找一個疑似有問題的地方簡直大海撈針。
張冠海喘吁吁地回答：
「沒有這麼麻煩，具體在順德煉鐵廠宿舍區那裡。」
「我看過有些內部的統計資料，正是出了環路攝像頭才變稀疏的。
在這兩個攝像頭之間有個岔路，一直通到廢棄的煉鐵廠那裡……
這也是整個路段唯一的空白區域。」
王勝細細琢磨著，他上下打量張冠海，一時間竟然不知道這個小矮子究竟是天真還是聰慧到陰險。
說他天真是因為居然敢觸碰這麼敏感的東西，說他聰明是因為居然有這麼強的信息搜集能力。
有這能力後面搞各種競賽簡直是泥石流，搜集數據這一關直接就過了。
他居然還知道去外研社裡面找自己，而且一找估計就找到了外研社裡至少第三靠譜的人。
看人很準。
忽然又聽到「順德煉鐵廠」，頓時感到幾分驚訝。
在他的記憶里這個煉鐵廠更應該叫「老煉鐵廠」，當初與徽州精密機械局聯繫不小。
自己木匠爺爺生前就住在那呢，而且算是建國前就開始工作的老員工，老無產階級。
承包一棟宿舍樓的木工。
鋼鐵廠倒在十年前，而爺爺是五年前在員工宿舍老掉的，後面家裡把荒廢了的宿舍當做倉庫使用。
儲物間？或者說的文藝一點——三維立體時光膠囊，比如放在書櫃裡的出生腳印。
王勝想到了自家的存貨，比如說那瓶屯著準備自己結婚時開瓶的好酒，頓感不妙。
他害怕真的有人在那搞事，比如囤積武器，非法集會什麼，直接把全部能拿的掏走了。
或者警方後面肯定得嚴肅地調查老宿舍，會吸引大量關注，那麼自家去取出藏品會更難。
他覺得自己必須儘快行動了。
挑個人最少的時候去，幾個小時就把東西全部轉到文化宮那裡的空房子裡。
他不打算先跟父母說，因為自認為已經成年了，這種「不大不小」的事情用快遞分揀賺來的錢就能搞定，沒必要事事倚仗家裡。
而且，有些事情自己的媽媽容易猶豫。
更深層的是想表現自己，證明「自高三以來並沒有那麼無能」。
王勝的視線緩緩抬高，穿過地圖再划過側邊的爛尾樓，再刷一下劈到張冠海的兩眼上。
「我同意了。你要做什麼？」
張冠海終於心滿意足的把地圖收起來，他身子一扭把背後的小挎包轉到面前，地圖多對摺一次塞進背包第一層的隔間裡。
他從第二層掏出一個小小的攝像頭，頗為自得的晃了晃。
「『遠望』運動攝像鏡頭，悠著點……兩千五一個。
呃，我有六個攝像頭，你看著辦吧，幫我在宿舍區關鍵路口放幾個，儘量可以拍攝進去所有出入的人。」
「夠狠，估計每個人臉上有幾個痣你都能記下來……行吧。」
這是遠望專門為運動製作小型高清攝影裝備，穩定、三防，而且美觀。
攝像頭異常精緻，小小的還沒有zippo火機大，但是入手全為沉重的金屬質地，撫摸起來所有細節渾然天成。
與金屬打火機的質地不同，這種攝像頭非常硬，而且讓人感覺沒有形變的空間。
他記得相機能維持14小時續航，且安裝特製的通訊卡後可以實時接收錄製1080p畫面。
網絡上有人開發了盜版接口，利用系統後門能繞開公司官網接收視頻，隨後常被用於處理偷拍視頻。
那些什麼「**大神」都有類似的一套設備。
「好的，幾個攝像頭而已。」王勝笑了笑。
「期待你的全新報導，畢竟在所有出品內容里，技術含量最高的也是你。」
「也是，沒有我外研社就得散。我跟你一起去，相互有個照應，看你的樣子更像是去那邊有啥事情。
說實在，這麼貴的東西在你手上我感覺不踏實。」
「別叫，我從來不需要累贅。」
他接過幾個遠望小型高清攝像頭，在對面心疼的目光里放進背包的最裡層。
看到這點張冠海稍稍放鬆了一點。
「等我消息，明天下午六點前我會處理完所有事情。」
「一路順風。」
王勝走去尋找自己的自行車，一邊走一邊把背包背到正面。
他心中不免思緒萬千，畢竟老鋼鐵廠幾乎囊括了自己半個童年。
真沒想到再次重逢居然是以這種抽象的方式。
老煉鐵廠，全名順德煉鐵廠，地方國企，同時承接一些大型軍用器材的製作。
旁邊的一個三線兵工廠的小迫擊炮炮鋼全是這玩意提供的。
本世紀初，尚未徹底完成高精尖轉型的徽州精密機械局還維持著與煉鐵廠長達四十年的合作。
煉鐵廠為機械局製作各種蘇系風格濃郁的鋼鐵配件，可謂關係不可不緊密。
說句不好聽的，父親能進入機械局，與在煉鐵廠工作的爺爺盡力推薦高度相關。
後面，隨著計劃經濟的影子也煙消雲散，落後於時代的煉鐵廠也隨之灰飛煙滅。
人煙散盡，熟悉的宿舍樓、小菜市場、生產區、醫院與供銷社，終究在城郊的荒野里，隨著一條貫穿鋼鐵廠的老鐵路線一起消逝。
從自己八歲那年，曠野里奔跑的記憶也隨著爺爺的的逝去幻滅了。
……………………
次日午後，王勝結束了一上午的衛生清掃。
此日並未進行往常的鍛鍊，只求身體素質回到最放鬆、最強建的狀態。
媽媽帶著自己的朋友出去跑車了，這位朋友是機械局醫療衛生部門的職員，大齡離異婦女。
她兒子是自己見過最宅的。
王勝給自己的手機、電筒全部充滿電，隨後把手機全部調成靜音模式。
脫下衝鋒衣、硬底鞋，身上所有衣物都換成織物，織物衣服不影響活動，而且運動起來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水壺灌滿水，把家裡最大的搬家袋折起來收進背包里。小件物品能帶就自己帶。
背包最外層裝著六個處於激活狀態的攝像機。
不愧是上等的尖貨，定製的頂尖產品，居然還有傳輸加密。
想要拷出文件，必須在一分鐘內正確地輸入20個密碼，或者使用生物信息。
他選擇乘坐沒有安檢的公交車，並準備將全部行動控制在二十分鐘以內。
一旦發現沒什麼問題，就直接叫人搬家拉貨。
晚上再給自己家長一個驚喜。
就像疫情開始時自己給家裡準備了四十多個口罩一樣。
媽媽當時還罵自己浪費錢呢。
從家到老工業區要轉兩輛車，看好發車時刻表總共單行程在一小時二十分鐘左右。
如果下午一點鐘出發，四點鐘之前應該可以返回，正好避開上午與夜晚可能遭遇非正常人員的可能。
電動公交車吹出舒適的暖風，電機使起步、剎車、換擋都絲滑很多。
新型公交車已經沒有傳統公交車巨大的震動了。
公交車通過共產化南路高架，車輛突然不正常的增多起來。
雖然晚高峰期間這裡會堵車，但是中午的汽車並不算很多。
公交車漸行漸緩，最終停滯不前。旁邊車輛密布，一路延伸至前方的分流處，陽光映照在車頂上，泛起如魚鱗般的光芒。
王勝焦躁不安地刷著視頻，他感覺內心深處仿佛燒起一股邪火，心臟下仿佛有個小爪子在撓。
「我再不濟六點鐘之前也能趕回家，正好趕在媽媽回家前。」
開局不利，似有不祥之兆隱現。
他刷幾段視頻就抬頭望窗外望去，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玻璃外殼與巨大的商標，顯示出無限接近於一線城市的魅力。
眼睛緩緩貼著天際線環視城市，而時間在這個過程中緩緩流逝。
終於忍受不了的王勝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他抓住扶手挺起胸，凝視遠方，緩緩活動筋骨。
天空藍湛的厲害，少許極其淡薄的白雲在天空上漂浮。
如果忽視來自公交車引擎的微弱嗡鳴，這一定是最美好的午後。
伸懶腰至半途，須臾間，筋骨間傳來輕微爆鳴聲，繼而舒爽之感如泉涌般釋放，令人愉悅。
已經要達到極限了……幾乎是同一時間——轟！
震撼突然穿越廣大的城市上空，爆鳴擠壓耳朵，王勝不由自主地一個激靈，應激般往下一蜷。
那一瞬間，在整個高架的全部震驚眼神中，公交車上唯一一個「正常人」，做出了真正需要做的規避動作。
聲音從接近一公里外傳過來，到達高架的時候已經瀕臨破碎。
仿佛有人憑空開了一個巨大的爆米花。
震盪之後是久違的寂靜，越過高架的防護牆往下看，除去離得最近的小區，似乎看不到什麼特別的。
公交車開始緩緩行動，窗外的風景慢慢往後退。
從腳下、遠處、四面八方，各種不同的警笛在遠遠近近鳴響，王勝只感覺眼前的世界都仿佛不真實起來。
此時此刻，恰若彼時彼刻。
他在轉乘車站等了很久，咬牙坐上一班駛向老工業區的公交車。
說起來，那時候大腦里全在打退堂鼓，上車全靠公交車即將關門瞬間湧現的抬腳衝動。
公交車已經人很少，整個車廂，只有零零散散那麼幾個，許多車站都沒人下車。
行到中途，司機突然大聲對著手機嗯嗯啊啊地答應了幾聲。
光頭司機在車前站停下來，向車廂裡面的眾人播報，
「後面的——要下車就在這趕緊下吧！
這趟車不回去啦……城裡面有人鬧事，馬上封城！這是最後一班車！」
王勝緩緩站起來，他看著「車前站」的招牌，知道還有二十分鐘就要到自己的目的地了。
很顯然晚上趕回去似乎徹底不現實，於是思量一路做到底，把答應張冠海的事情幹完。
大不了後面試試還能不能打到回城的順風車。
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先前計劃回家的時候。
冬日的太陽有些偏西，隨著車輛移動，光線通過車窗支柱的陰影不斷換位。
離了車前站，偌大個公交車空蕩蕩的。
滿車廂只剩下王勝一個人隨著十幾個把手搖晃，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