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繼續出發。
今天還是趙曷開車,沈亦歡低頭擺弄相機,檢查了一遍。
她經常從頭到尾把拍攝的照片看一遍,沈亦歡從小到大就沒對什麼事認真過,攝影是個例外。
她高中時候就喜歡抱個相機拍來拍去,班級活動學校活動不怎麼參加,只有宣傳欄里的照片經常是她拍的。
她認真的模樣是和平常完全不同的。
鼻尖上映照著一點光芒的粉藍,眼尾收攏,揚出一片一般小姑娘都沒有的凜冽。
挺酷的。
何閔問:「沈攝影師,你的照片拍的怎麼樣了?」
這一路上,沈亦歡都是默默拍照,關於邊防站點的,關於高原沙漠駐紮,關於昨晚的打鬥。
「拍了挺多內容了。」
何閔:「你那攝影展的主題是什麼啊?」
「就是邊防。」
何閔詫異:「只有我們?」
「嗯。」
「謝謝。」
沈亦歡微愣,有點不好意思:「沒什麼,你們本來就值得的。」
***
這一路非常遠。
沿途都沒什麼車,海拔不斷升高,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景致。
雪山連綿,雪線都仿佛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清清白白的一條,漂亮的不行。
腳下的土地因為靠近支流而非常潮濕,又因為低溫在表面結了一層薄冰,河面上則是厚厚一層冰,踩上去也絲毫沒有裂痕。
沈亦歡整個人罩的嚴嚴實實,戴著非常厚重的手套,以致於按下相機按鍵時也很難按。
陸舟從後面走過來,遞了一粒藥片和水過去。
是預防高原反應的藥,這幾天沈亦歡都在吃。
這些人裡面,除了沈亦歡,大家都是習慣這種海拔高度的,也只有她需要提前預防,好在陸舟準備的充足,她到現在也沒怎麼感覺到不舒服過。
「我們還要走多久?」沈亦歡問。
陸舟站在她身邊,幫她拿著相機:「明晚應該就能到。」
「這之後的計劃是什麼?」
陸舟看著她:「繼續抓下一個。」
「是上次那個人說的另一個軍火集團嗎?」
「對。」陸舟抬手,在她發頂上揉了一把,「到時候,要是你手裡的照片足夠了,就先回北京吧,或者你不想回去,我讓人送你回軍營里。」
沈亦歡抬頭:「後面會更危險?」
「不一定,只是我們沒和他們交手過,不清楚情況。」陸舟沒瞞她,「李鄔我們以前交手好幾次,大概可以控制局面。」
沈亦歡點頭,乖乖說:「那我去你軍營等你回來吧。」
陸舟笑了,沉聲:「好。」
……
再出發,陸舟替趙曷開車。
到第二天中午,兩輛車停在山腳下。
前方是冰攤,兩側都是陡峭光滑的山壁,連雪都積不起來,只有冰,在微弱的陽光下折射出光芒。
車是不可能開過去了。
距離他們所得到的信息地點已經不遠了,只能徒步。
沈亦歡跟大家一起下車。
陸舟站在最前看路,這山實在陡峭,不可能爬上去,但是繞過去後有棧道,只有可能從那上面走。
他回頭,走到沈亦歡旁邊,把她領子立起來,整了整。
何閔走在最前,陸舟墊尾,一路向前。
沈亦歡沒想到冰攤上的路會這麼難走,天氣簡直冷的刺骨,風一吹,她臉上都沒了血色,頭髮紮起,戴著帽子,只露出最底下的一綹,藏進衣服里。
這種天氣這種大風,就連髮絲都能成為武器,刮在臉上,疼的幾乎能生出血痕來。
棧道是很窄的一條,結了很厚一層冰,沿邊只幾道堪稱「裝飾」的木欄,也就是說,一旦滑倒,就很有可能直接掉下懸崖。
「大家跟進隊伍,誰都別掉隊。」陸舟說。
仍然是何閔打頭。
陸舟最後。
都是隊列中最危險的位置,最前的需要開路,前方有什麼危險都未可知,而最後的則更是命懸一線,如果滑倒,連別人拉一把都來不及。
沈亦歡在倒數第二的位置。
為了固定位置增加摩擦,大家把先前帶的厚重手套都摘了,手指緊緊攀著山體一面。
沈亦歡一雙手凍的通紅,幾乎沒有知覺,只憑意志一次又一次的往前繼續。
陸舟腳下加緊兩步,在沈亦歡耳邊輕聲問:「還能堅持嗎?」
沈亦歡點頭,沒說話。
太他媽冷了。
「前面有個站點,可以下坡,現在要是堅持不下去還來得及。」
沈亦歡往前看了眼,長長的棧道在雪山峭壁間,像是一條龍,朝遠處盤旋開去,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白霧騰騰,她不敢看了,收回視線。
她要說話,張了張嘴,灌了口高海拔稀薄的空氣,連忙閉緊,把腦袋側到靠山的里側,說:「堅持的了。」
她從前體育成績的確不錯,體質也還可以,發燒感冒一類的很少。
但現在的環境,堪稱絕境。
一般男人都很難堅持到底,何況她一個姑娘。
陸舟皺了下眉,沉聲:「沈亦歡。」
她頓了頓,說:「陸舟,我想經歷你經歷過的,我想把以前的三年補回來。」
陸舟沉默下來,沒再說什麼。
等過了最初一百米的棧道,後面的路就稍寬敞一點,能容下兩個人的寬度,走起來也沒之前那麼費勁。
沈亦歡喘了口氣,凍僵的手舉起相機,開機。
鏡頭對準前面蜿蜒的行進隊伍,都是背影,他們這批人,在無人問津的地方守衛,無人問津,只留下背影,名字和正臉都無人可知。
可總得有人去記錄下來。
陸舟就站在她身後的棧道上等她。
看著那一隊隊伍出現在沈亦歡的鏡頭中,看著自己的隊友們出現在沈亦歡的鏡頭中。
小姑娘的確是長大了。
她從前也不是什麼壞人,但是挺沒心沒肺的,習慣了自我為中心,暢快恣意,但也經常招惹人生氣。
拍完,沈亦歡重新收起相機,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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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走幾步,前方突然一陣混亂,喊聲和劈里啪啦的聲響交雜在一起。
沈亦歡手腕立馬被身後一隻手緊緊圈住,整個人到了陸舟懷裡,抱的很緊。
陸舟朝前喊:「怎麼了!」
打頭的何閔也已經停下腳步往回看,這段棧道雖說寬度能夠容納兩人,但這種冰天雪地下他們也無法越過人穿到中央去。
中間的混亂漸漸平緩下來。
有人應聲:「沒事,杜銘剛才滑倒了,沒受傷!」
於是繼續向前。
到日落,他們才走完棧道,天更冷了。
沈亦歡裝雙手更僵了一樣,她雙手攏在嘴邊朝里吹氣,還是絲毫觸覺都感受不到。
手被陸舟撈過去,順著袖口放進他的袖子裡,沈亦歡指間觸及他裡邊的皮膚才感覺到溫度,不由攥緊,又很快鬆開。
陸舟看向她:「握著吧。」
「你不冷嗎?」
「還好,習慣了。」
沈亦歡看他的臉和手,的確沒她這麼嚇人的泛白,沒再矯情,直接握住,還能感覺到手腕上搏動的脈搏。
***
這裡已經離工廠極近。
他們往前遙望就能看到,這裡實在偏僻,無人區中的無人區了,他們平時巡邏也從未來過這裡,從未發現過。
一旦把工廠給打下來,源頭便被切斷了,李鄔的團伙就沒有翻身的可能,而另一個與其競爭地盤勢力的軍火集團也就會隨之露出馬腳。
剛才下來的路段陸舟已經看到了工廠的大致分布。
不算大,周圍有幾人把控,不算多。
可再往前,沈亦歡就不能再進去了。
陸舟找了個偏僻的背風角落,亂石中央有一塊可藏身的地方,他長臂一攬,把沈亦歡抱進去。
「在這裡等我們。」陸舟說。
沈亦歡點頭:「不用擔心我,你別受傷。」
「好。」
陸舟在她嘴唇上親了親就帶隊向前出發。
只剩背影。
沈亦歡對著他們的背影拍了照。
***
擄走沉聲部署部隊,他們也只有十幾人,雖都經過嚴格訓練,實戰能力也是軍營里一等一的,但想要包抄整個工廠也幾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務。
陸舟:「何閔,東北角有三人守衛,你帶人負責那邊。」
何閔沉聲:「是!」
而陸舟則帶領另幾人,朝西南角前進。
對講機已經接通,陸舟面無表情地架起槍,朝後揮了揮手,對著對講機說:「準備。」
透過滋滋拉拉的雜音,傳來另一角的聲音:「準備就緒。」
陸舟眯了眯眼,扣在扳機上:「射擊!」
眾多槍聲匯成同一股。
子彈穿過凜冽冬風,直接將兩角守衛的人全數擊倒。
……
沈亦歡就站在外面,四周都被緊扎扎的包圍遮蔽,她聽到了裡面交火的聲音,而她所站的這一方小地方,就像是這天地間唯一一處可安身之所。
沈亦歡抱著相機,閉緊眼,蹲下來。
這裡沒有信號,她手機都已經安靜好幾天了。
槍聲不斷,混雜幾次小爆炸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
身後才暫時安靜下來,沒有了槍聲,也沒有爆破聲。
沈亦歡回頭。
瞬間,火光突然在一片雪白世界中炸裂開,隔著幾百米,沈亦歡都覺得忽然間熱浪撲面,聽覺比視覺晚一點,在那之後,她才聽到轟然的爆炸聲。
烈火沖天,成了目光所及處最耀眼的色彩,頃刻間席捲了整個工廠。
武器工廠內不乏易爆火|藥,接連發生二次三次爆炸,硝煙味山呼海嘯似的撲面而來。
沈亦歡在那一刻心跳驟停了一瞬。
什麼人都沒出來,就連隱約的哀嚎聲也都爆炸聲蓋下去。
「陸舟……」
你說讓我在這裡等我的。
沈亦歡原地愣了大概足足有一分鐘,爆炸聲還沒斷,隨之而來的是從山頂傳來的轟響。
是爆炸引起的雪崩,只不過陸舟給她找的這地實在是最安全的,雪崩的也不是這一面山,這邊是峭壁,本就沒多少雪。
稀稀拉拉的落下來也就沒了。
沈亦歡驟然反應過來,心跳在驟停後又急速狂跳起來,她幾乎是狼狽的翻出那塊地方,朝火光衝過去。
沒命的跑。
撞進一個懷裡。
她腿一軟就栽下去,腰被扶住。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沈亦歡?」
她猛地抬起頭,便看到陸舟,剛從火堆里出來,臉髒了一大塊,身上有血,看表情又好像沒受傷。
「陸舟……」
她嗓子啞了,聲音直接染上哭腔,手足無措又手忙腳亂的在他身上摸了摸,顫著聲:「你,你沒事吧……受傷沒?」
「沒事,我沒事。」陸舟抱緊她,感覺到懷裡小姑娘身體都在顫抖。
剛剛那種情形,他們只能引爆工廠里的□□,爆炸後的餘威讓陸舟現在腦袋都暈的厲害。
他低頭,擦掉沈亦歡臉上的淚:「別哭,寶貝兒。」
沈亦歡低著頭,自己胡亂抹了抹眼淚。
陸舟回頭,看後面陸續也跑出來的隊友們,問:「大家都沒事吧?」
沈亦歡整個人都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擦完了眼淚抬起頭,不知道是剛才爆炸時乍亮的光線影響了視線還是什麼,餘光里忽然閃過一道紅光。
沈亦歡視線一縮,忽然向前大跨一步。
她還沒看清那是什麼,只是電光石火之間下意識的行為。
陸舟對周遭的一切反應向來敏感,只是這會兒頭疼的厲害,全身都隱隱作痛,他反應力也比平常時候慢許多。
等反應過來準備避開時,沈亦歡突然擋在了他面前。
耳畔一聲巨響——
血液浸染。
地上是白雪,血一滴滴落下來,染紅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