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寶象徵性地給我送了些糧食和水果，便將他兒子寄宿在我這裡了。
他果真不會給學費，作為鎮上知名的流氓，他真是說到做到，我也是無語了。
我大概收了十幾個學生。由於馬鞍山離槐花鎮有點遠，年齡小的學生一個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學生也有天天往家裡跑的。
但我有點擔心他們的安全，因此一般只在有大人護送的情況下才允許他們回家。
孫悟空成了我的學生後，其他學生都有點怕他，因為他們都是同一個鎮上的，平日裡都相互了解，都知道他是個暴躁的「人」。
上課時，我將他安排在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裡，那裡很安靜，還可以看外面的風景，希望他煩躁時可以自己從窗戶里跳出去玩，不要影響到別的學生。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實在讓我欲哭無淚。
這些事情說小也大，說大也小。
最開始時，悟空很粘我，幾乎任何時候都跟在我屁股後面，甩都甩不掉，就像我長了一條大尾巴一樣。
他只要有片刻功夫沒有看見我，就會嚎叫，或者搞破壞。
連我去上廁所時，他也要跟著。
可他畢竟是一個雄性動物，我自然是不會讓他跟我進去的，每當這時，我就會插著腰，表情冷漠地瞪著他——我發現這一招特別管用，就是什麼也不說，用冷淡的表情疏離他，隔離他，用生氣的眼神去拒絕他。
他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訕訕地說：「林老師，你去上廁所要注意安全啊……」
他是擔心我會掉進茅坑裡嗎？
還是說，茅坑裡會突然伸出一隻鬼手非禮我……
我靠，想到後一種情況，我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我兩腿之間的茅坑。
好噁心啊！
孫悟空晚上也想挨著我睡，我果斷拒絕了。
天底下所有男性，或者範圍擴大一點，所有雄性動物，只要在我身體半米之內，我就會有應急反應……
「孫猴子，你若不想挨揍的話，就請離我遠一點！」我冷冷地說。
他賤兮兮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強求。
在課堂上，我以為他一定會沒有耐心聽我講課，要麼搗亂，要麼聽到一半從窗戶里跳出去玩……
可讓我意外的是，每一堂課他都聽得很認真，極度遵守課堂的紀律，甚至有別的學生一不小心弄出點了動靜，擾亂了課堂秩序，他就要衝過去揍人家，嘴裡還振振有詞地說：「討揍啊！不好好聽林老師講課！」
他雖然認真聽課，可課後作業總是一塌糊塗，感覺什麼也沒學會。
所以，我感覺他聽課就是湊個熱鬧，或者，他是個智障……
是不是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呢，畢竟他看上去像一隻猴子，而猴子的智商與人類的智商有著天然的鴻溝。
孫悟空的模仿能力和嫉妒心很強。
有一天晌午，我仰躺在在院子裡的竹椅上曬太陽。
散發著馨香的書本蓋在我臉上，調皮的陽光在書頁邊緣跳動，院子外無數知了在鳴叫，如同潮水般嘩嘩啦啦的，奇怪的是，聽久了它們的叫聲之後，恍然有又聽不見了。
在我昏昏欲睡時，歡歡——那條懶狗——本來一直蜷縮在木柱子下的陰影里。
它一定比我先睡著，可是，那會兒，它似乎做了噩夢，突然蹦起來，叫了一聲，朝我奔來，跳進我懷裡，使勁蹭我擠我……
我並沒有惱怒，因為它的毛髮很鬆軟，抱著它很舒服。
它躺在我懷裡，跟我一塊睡了過去，還壓著我胸膛了，我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溺水的夢。
之後的幾天裡，每當我睡午覺時，歡歡都會興匆匆地跑來，蜷縮在我懷裡，跟我一塊睡午覺。
有一天沒有課，我睡得有點久，醒來時，天都快黑了，我全身酸痛。
我在迷迷糊糊中撐起我那沉重的眼皮兒，世界模糊的剪影漸漸在我視線里顯現了出來。
驀然間，當我足夠清醒時，我發現蜷縮在我懷裡的並不是歡歡，而是孫悟空那死猴子。
難怪感覺重了很多。
此刻，他那毛茸茸的大腦袋緊緊在依偎在我胸膛上，雙手箍著我的腰部，黑黑的爪子抓得我的皮膚好疼。
我的裙子也被他掀起來了。
望著他那無所謂的酣睡模樣，我又驚又氣，一把擰著他那朝天直立的大耳朵，將它揪醒了。
「老師，你打我作甚？」他迷茫地問。
「你這臭猴子，誰讓你鑽我懷裡的！」
「歡歡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我比它更乖好不好？」他摸著後腦勺，不滿地說。
「他是條狗，你要跟它一樣嗎？」
「我就要跟它一樣怎麼啦？」他莫名其妙地吼起來了。
他竟然還敢吼，我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開始抽打著他的屁股。
他似乎也生氣了，使出蠻力使勁往地上一癱，開始來回翻滾，像個皮球，還差點撞到我了。
看著它那無賴的模樣，我想起了他的爸爸，想起了他爸爸都沒給我交學費，我愈發來氣了，忍不住踢了它一腳。
它竟哇哇大哭了起來——他之前都是讓別人哭，自己不哭，此刻卻哭得是那樣傷心和誇張，如同河水潰提了一般。
我一瞬間就後悔了，覺得我剛才的動作太粗暴了。
他還是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小毛孩，雖然不受拘束，也很粗野，但畢竟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只是喜歡親近我粘我而已，我為什麼要如此對待他呢，僅僅因為他是雄性動物嗎，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
可我真的很討厭雄性動物與我肢體接觸啊，我之所以允許歡歡趴在我懷裡睡覺是因為歡歡一條母狗。
…………
我雖然有些愧疚，但我還是不想哄他……
因為我那時候也不大，還停留在青春期，也有自己的脾氣和性格，憑什麼要我哄他？
他哭了好久好久，當東邊那一輪淡淡的月亮掛在天空中時，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又差點撞到我。
這個死猴子……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跑進屋子裡去了。
之後，我們冷戰了兩天。
我雖不與他說話，但我還是會給他做吃的。
我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第三天，他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讓我欲哭無淚。
第三天早上，我醒得早，想拉著歡歡去山路上溜一圈。
我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歡歡……心裡很著急。
想著孫猴子一向看看歡歡不順眼，他不會把它殺死了吧？
他要殺死它可太容易了，畢竟他一拳能打飛一棵松樹。
如果這死猴子要是真的做了這種事情，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趕走他。
…………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我看見了歡歡……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心已處於半碎狀態。
歡歡頭上的毛不知被誰剪掉了，光禿禿的，好醜，我的天！
剃掉頭上的毛後，它看上去竟然像一個人了，感覺它隨時會直立起來與我握手。
它那模樣，讓我想起了鎮上賣菜花油的那個禿頭大爺——他的臉也很長，鼻子也很粗，也都是亮晶晶的大眼睛。
一定是孫悟空那個死猴子乾的，氣死我了。
它竟然把歡歡弄得人模狗樣的！
我抄起掃把，便去找悟空。
班長董建國告訴我他可能正在蹲坑。那時候，我在氣頭上，也不管什麼雌雄授受不親了，衝進廁所對著他一陣猛抽。
他趕緊提著褲子，從廁所後面那個大洞逃竄出去了。
這死猴子跑得真快，硬是沒有打到他幾下，真是氣死我了。
他滿院子竄來竄去，我圍追堵截，沒有摸到它半根毫毛。
他從未見過我如此認真如此鍥而不捨地追打他，他雖逃得快，但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邊跑一邊向我道歉，不像平日那樣嬉皮笑臉的了。
「林老師，我錯了，我都沒打死它，你還追著我不放……」他開始埋怨了。
並且，不只是埋怨，似乎還有威脅的味道。
話里話外，如果我再有什麼事惹他不高興了，他會直接打死歡歡……
換換雖然是一條狗，不會說話，但也不能說打死就打死啊。
可惡……我使勁將掃把扔出去，然後生氣地回屋子裡了。
奇怪的是，我不追他，他反倒回來找我了。
他趴在窗戶上，歪著身子，將頭探了進來。
「林老師，你……你還在生氣嗎？」他問。
我抄起高等數學那本書就砸在了它那大腦袋上，這一次，下手有點重，似乎砸疼他了，他嚎啕大哭起來。
哭得很傷心，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啊……都腫了……啊啊啊嗚嗚嗚……我……要跟我爸爸說……我不上學了……」
跟上次一樣，我就看著他哭，不安慰他。
可是這一次，他特別頑強，哭了好久好久，最後我終於忍不住了……走過去，將他那大腦袋擁入懷裡——他那時候雖然肌肉發達，但是還很矮，身高不及胸口。
唉，他畢竟是個小孩子，我老是這樣對他動粗，會不會影響他長大之後的性格呢？
「你看，哪裡腫啦？你這腦袋本來就這麼大好不好！」我一邊捋了捋他頭上那光滑的毛髮，一邊輕輕拍他的後背。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越哄他，他哭得越傷心，就好像我真的欺負了他一樣。
他一直哭，我都給他洗山葡萄吃了，他還哭哭啼啼的。
後來，我實在煩躁了，對他吼道：「臭猴子，你是不是個爺們？」
他懵了一下，扯開自己的褲襠，往裡面瞅了瞅。
「是……」他說。
「是爺們就不要哭！」
他真的就不哭了，這也太神奇了。
我打得他最狠的那一次，是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跑到我的臥室里對我說：「林老師，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快睡覺去……」我白了他一眼。
「老師，我睡不著……你陪我玩遊戲啊！」他說著，就要往我床上翻。
我身子往後一縮，大腳掌對著他的臉，意思就是，如果他要敢上床，他的臉上一定會留下我的腳印。
「林老師，一起玩嘛！」他似乎沒有上床的意思了，但卻滿臉賤笑的抱住我的腳掌，不時地還用手指戳我腳底板。
好癢……
我都快要笑出來了。
「你要玩什麼遊戲啊？」我問。
「我給你看我丁丁，你也給我看你丁丁好不好？」
額！
我一下懵住了。
在我懵住的那一剎那，他已光速脫下褲子，一隻紅色的小蚯蚓在我眼底抖來抖去。
與此同時，他還來扒我的裙子。
我那時有點失神，竟然忘了阻止他，大概率已經被他看到了——他動作是那樣迅捷。
「林老師，你沒有耶……」
他仰起頭，用好奇而又純真的目光望著我。
「上一次，你洗澡時，我都沒看到，你真的沒有耶，太奇怪了，我要跟我爸爸說……」
我終於無法忍受了，大腳掌彈了出去。
「啊……」他叫了一聲，接著開始噴鼻血。
「你又打我……啊啊啊……嗚嗚嗚……」他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你一點都不愛我……我這麼乖…………嗚嗚嗚……啊啊啊……」
愛？
誰教他使用的這個詞啊……
額，真是無語。
他越哭越傷心，說我偏心，老是打他，不打別的學生，他不想上學了，說到激動處還說要殺了我……
「你殺呀！誰怕誰呀！」我推了他一把。
突然，他眼睛變紅了，剎那間，我感受到了他神情里的惡意。
我心裡閃過一絲恐懼，但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慫。
「瞪著我幹什麼，你有本事殺了我啊！」我吼道，一點也不怕他。
「我走了，我不保護你了！」他突然狠狠地說，不再哭了，之後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保護我，你也好意思，明明是我照顧你的衣食住行好不好？」我說，跟了出去。
他在前面走著，我在後面跟著。
我感覺他這一次生氣與之前不太一樣，特別認真的樣子，我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蠢事，所以一直跟著他……
「別跟著我！」他突然回過頭來吼道。
「誰跟著你啦！這是我的寺廟好不好，我在自己的寺廟裡走來走去不可以嗎？」
「這是鎮長的寺廟，不是你的！」
「切……就是我的！」
「我不管你了，我要走了，讓你被老虎吃吧！」他冷冷地說道。
之後，他快速竄出了寺廟的大門。
我追了出去，卻發現外面空蕩蕩的，已沒有了他的蹤影。
剎那間，我心裡有些發慌，也有些失落。
今晚月光很好，他會去哪裡呢？
他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吧，他畢竟只是個小孩子。
森林裡不會真有老虎獅子什麼的吧。
………………
想著這些，我發神經一般獨自一人走進了山下的森林裡——我想去找他。
那天晚上，我在森林裡找了好久，硬是沒有找到他，山蚊子在我大腿上、額頭上咬了幾個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