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失意人。」
何文宇神色帶點譏誚,眼中卻消寂,看起來不是針對她,是針對自己的冷嘲黯然。
季淑華垂下眼瞼,「你愛她什麼?」
何文宇視線落在她袖口,「我小時候長得瘦,學校總有人欺負我,她為我出頭打架,挨老師罵。後來還讓我跟她混,保護我,我這輩子保護我的人不多,她身上有我想要的安全感。」
季淑華手縮在袖子裡,隱隱發顫,越來越顫,快要壓抑不住。
她抱起手臂,後退一步,「聽起來很悲慘。不過你錯了,失意人沒有我,只有你。」
何文宇更黯淡,「李小姐不傷心?剛才你那樣——」
「剛才是剛才。」季淑華喝止,「現在我醒悟了,你們男人都是虛偽忘恩的東西。何文宇,看見你有今天,我非常高興,說明老天有眼,善惡有報。」
她轉身,大步離開。
何文宇目送她車消失,面無表情的,隱約有期待。
……………………
情況比溫素想像的好。
十年前定罪,必須具備犯人口供。
她一直顧慮,刀疤那種反社會人格不會認罪。
張瀟糾正她,十年間科技發達,法治推進,如果足夠證據能佐證,沒有口供,也可以定罪。
難就難在,證據不好搜集,年代久遠是其一,再者專案組人手也不夠。
刀疤身上人命多,還牽涉李璨,境外轉移資金近百億。
三和盈利只占半數,剩下全是國內銀行貸款。
損失之大,漏洞之多,上下震動。
中央開會下指示,務必追回資金。
重案組眼下主要工作集中在三和,剩餘一部分追查炸彈來源,國內禁槍枝火藥,刀疤的彈藥能過關卡,別人也能。
說不定,如同販毒,已經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形成一條產業鏈。
張瀟公務緊急繁重,立案手續流程走完,謝琛就告辭。
張瀟送他們出警局大門,溫素先上車。
她扣好安全帶,抬頭正好瞧見,兩人有默契走到不遠處。
明擺著避開她。
溫素心頭一跳,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
年後京城的風帶沙,吹到車身上,密密麻麻一片雜響,她聽力受限,只看見謝琛嘴角一絲笑,雙手緊握張瀟,晃動非常有力量。
仿佛一種託付。
溫素不太確定,關上車門,走近。
男人大步跨過來,敞開外套,兜頭將她裹進懷裡,溫素麵龐貼上一片寬闊胸膛。
襯衫包裹的肌肉結實灼熱,身上氣息也變了。
他從來不用香水,香薰一類的香氛用品,味道獨特醇厚的如同他這個人,唯一混雜,是煙味。
或濃或烈。
她忽然發現,南方大地戒菸後,她是真的再未聞到過。
「中情局特工?刺探到什麼了?」謝琛塞她進副駕,探身貼近她。
溫素猛地抬手,眼看他俯下身,捋好安全帶,扣牢,「怕我亂來?」
她不吭聲。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他語氣義正詞嚴,身體退出去一半,不動了。
一張臉直對她。
男人高眉深目,衝擊力總是最強的,眼睛再幽邃濃亮,像漩渦,吸著人,又是藤蔓,猖獗困住,鎖住,侵略到臣服。
溫素剛才氣息不喘,他一動不動,反而緊張急迫,「不走嗎?」
「厭惡我吻你嗎?」
他目光有霸道,有浪濤,有隱忍,有壓抑,車外呼呼風聲,不及他野性。
溫素覺得她又回到錯誤的路上。
更或許,她從未從錯誤的路上掙脫。
「走吧。」她侷促。
「厭惡嗎?」
溫素手腳收緊,她想蜷縮,「謝謝你幫我見到張部長。」
她開始懷疑左耳是否恢復了。
外面風沙聲多了零星滴答,男人呼吸沉穩堅定,甚至聽到兩個心跳。
一個咚咚有力,一個急促紊亂。
越來越亂。
溫素明白他對回答不滿意。
想像醫院裡一樣,放狠話,腦海閃過雙手緊握的晃動。
她垂下眼。
男人的呼吸傾覆她,溫素一抖,他唇偏離一寸,落在嘴角。
溫素能察覺他灼燙的溫度,呼吸從平緩到急促。
她再忍不住上手推。
已經晚了。
謝琛一手捉住她兩隻手腕,另一隻手抬起她下巴。
他的吻像火藥炸裂的那一瞬,震盪,兇猛,澎湃,不留餘力,要將她夷為平地。
「你不厭惡。」謝琛額頭抵著她,鼻尖對鼻尖。
溫素每一口急喘,呼吸他呼吸過的空氣。
「不厭惡。」她推他,「也不喜歡。」
她力氣貓撓似得,貓有爪子,她有嘴,醫院一個字不刺他心臟,不舒服。
承認不厭惡,已經有進步。
謝琛深思長計,眼下可以選擇性,忽視後半句。
車經市區三環,管平打電話匯報,「溫小姐出院手續辦好了,老爺子和季淑華一個小時前,已經離開。」
謝琛掛斷電話,「想住別墅,還是平層,郊區莊園也可以,喜歡哪個?」
溫素攥著安全帶,偏頭看窗外,「我不住你的房子。」
「可以。」他答應得乾脆至極。
溫素鬆口氣。
「別墅、平層、莊園,選一個,過戶給你。」
溫素松的那口氣,倒抽回來,「不要。」
前面路口,紅燈一百二十秒,堵了一長串車,車未停穩,男人解了安全帶,側身攬住她的腰,手臂發力,一把薅到懷裡。
溫素脊背抵上方向盤,目瞪口呆,「安全帶?」
她一直防備著,不看他,卻警惕他動靜,肯定安全帶從始至終緊繃著,倘若他解,絕對能第一時間發現。
呆頭呆腦的傻樣。
男人想笑,忍住了,「安全帶早解了。」
她全身上下只差寫著盯梢,別動。
安全帶拽得像安全預警繩,一動,就是敵襲。
可行軍打仗哪有這麼簡單,前期偵查比的是哪方潛伏更隱秘更深。
多的是悄無聲息,不動聲色的辦法手段。
「綠燈。」溫素後仰頭,有限中最大拉開距離。
謝琛抬一眼,「還有一分鐘。」
溫素沒見過長達兩分鐘的紅燈,昌州市中心七十秒,司機一片怨聲載道。
她以前不理解,現在理解了,「你放開。」
「你選。」
「我不選。」
「我不放。」
謝琛太熱,呼吸也熱,不知是她體溫太低,還是他身體太陽剛。
溫度都在侵犯她,融化她。
溫素無處遁逃,幾乎彎折在方向盤上。
她不說話,注視著前擋風玻璃,越後仰,世界越顛倒,水跡一縷縷沖刷,蔓延的水痕,陸離斑駁。
謝琛注視她良久,手掌穿過她髮絲,攬她坐直,「去哪?」
謝琛是意志堅定的男人,他想做的事,一往無前,絕不退步。
溫素怔愣,咫尺之遙,她眼前是他深濃的眼睛,清晰到她看清他眼中複雜的晦澀。
沉鬱的,惱怒的,有一絲克制,退讓,在按捺不住的邊緣,岌岌可危。
她迅速回神,「酒店。」
年前三和董事會立威,驚嚇到杜柔柔,她不曾出面,叫人送來一張卡。
數額一百萬。
對溫素來講很多,對杜建平代持十年股份的分紅,不值一提。
杜柔柔送這張卡,可以理解為休戰的信號,表達杜柔柔對她拿王立志立威,沒有心生怨恨,不會反擊報復。
也可以理解為,對十年代持分紅的試探,倘若她迫切準備追回,這一百萬反而不會要。
溫素收了。
杜建平為轉移資金,明面帳目連年虧空,又虧空不多,大部分財報公布後,莫名都補上。
這也是銀行願意批借款給他的原因。
她如果按帳目起訴,十年分紅不到一千萬。
溫素不會傻到跟杜柔柔真刀真槍的宣戰,她在等國家追回資金,帳目重新審計。
屆時真實盈利多少,分紅一分不會少。
綠燈亮了,後面有輛保時捷,一直摁喇叭。
溫素急促掙扎,坐回副駕。
謝琛沒阻攔,表情不好,「酒店不安全。」
溫素覺得他要反悔,「安全,星級酒店有安保。」
「幾星?」
車輛駛過路口,京城三環內,寸土寸金,奢靡繁華,國家權利中心的中心,溫素想不出合適的形容。
只覺得站在這片土地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物慾橫流,世界縮小集聚在這兒,最頂尖,最華貴的東西,觸手可及。
她望眼欲穿,找不到一家看起來不那麼高大上的酒店。
溫素伸手指,擇近隨選,「就這家。」
謝琛掃一眼,神情肉眼可見舒緩,「住頂樓總統套?」
溫素沒拒絕。
酒店大堂有一座憶江南的吹簫人雕塑,線條圓潤流暢,後面是山水隱然,非常寫意,韻味十足。
她瞥幾眼的功夫兒,大廳經理認出謝琛,立即迎上來。
謝氏在頂樓常年沒有套房,用以接待客戶,外賓,政要。
謝琛私底下,還以個人身份持有酒店股份。
名副其實的大股東。
經理安排好後,吩咐一名酒店管家,引領他們上樓。
溫素跟在最後,一言不發,垂頭懊惱。
等酒店管家介紹完服務離開,謝琛脫掉外套,掛在玄關衣櫥。
溫素本不想理他,可他的動作表明不準備離開,氣場也危險。
「你去忙吧。」
她聲音不大,房間清淨,顯得十分突兀。
像平地摔落一根針,針尖著地,刺破兩人之間虛假的和緩。
男人喘息在逼近,加重。
來自一個方向,卻危機四伏。
溫素察覺到,不斷後退,「入住的錢,等我補齊證件一併給你。」
她離開昌州時,帶齊了證件。
半路遇上李璨,車禍再醒來已經在京城,除了身上衣服,什麼都丟失。
好在證件都能異地補辦。
「分得這麼清楚,不住我的房子,不用我的錢,不願意跟我接觸。」
溫素腿抵上沙發,退無可避,下一秒,男人的胸膛輾轉上來。
她控制不住平衡,仰倒摔進沙發。
「不是我的地方,不願接觸,是你心中怨我。」謝琛壓下來,手臂撐在她頭兩側,「可酒店房費,無足輕重,也要跟我一分一厘算清楚,一點不願意沾我。」
溫素曲肘頂住他,撇過頭,視線落在茶几上,「我聽到了,房費一晚九萬七,我住兩天,二十萬,不是小數目。」
「兩天?」謝琛扳住她下巴,硬逼她對視,「兩天之後你準備去哪?」
溫素掙扎不開,乾脆垂下眼睫。
「太貴,兩天後我證件補辦齊,住別的地方。」
「住哪?」
男人聲音陰沉,卻穩,溫素沒發現異常,「酒店,換個便宜的。」
「不找何文宇?」
溫素不吭聲。
何文宇在京城,她有落腳點,肯定要知會一聲。
這不關曖昧,朋友間出門相互通報一下,安心也安全。
何況李璨在逃,李家雖然倒了,李系的人卻沒有清算完畢。
謝琛婚禮風波傳出去,只怕李璨早就醒悟過來。
萬一他報復之心不死,溫素不用想,首當其衝,還是她。
「你對他有了好感?」
頎長的黑影又壓下幾分,健壯胸膛擠壓得她窒息。
溫素迫不得已睜開眼,駭得心頭一悸,距離太近,他的冷峻也近,壓迫更近。
「準備接受他?」
溫素喘得有氣無力,「我跟他只會是髮小,你問得多餘,也不該問。」
謝琛掌心貼上她臉頰,一整個包裹住,指尖擦過她眉骨。
溫素眼前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視線里他一張臉,也暗,越來越沉,下頜越來越緊繃。
像她最害怕的,搖搖欲墜的理智,在潰散,瘋狂。
她猛然一個激靈。「謝琛——」
她只來得及喊出一個名字,男人徹底卸去力道,結結實實壓在她身上。
嚴絲合縫的,他起伏兇猛的胸膛,沸騰的溫度,健壯的身軀掩埋她,猶如掩埋一隻鳥,霸道,不可抗拒,不講道理。
溫素趁換氣間隙,喚他,「謝琛,你瘋了——」
「你怨我恨我,我接受,你心裡有別人,不行。」
他一字一頓,眼神火燒得熾熱,又冷得結冰,恨不得剝皮拆骨,將她吞了。
「跟我的界限,你也劃不清。」他胸膛跳動擂鼓一般,由皮入心,提醒她。
溫素清楚他在指什麼,慘白著臉,「我母親的案子多謝你,你的人情,我也會還你。」
「還?」
謝琛一動不動,眼神冰錐似的,在她臉上戳出無數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