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恭送劉令出了門。
「謝五小姐,陛下和娘娘也來看過您。但那時小姐已經服藥睡熟了,娘娘吩咐不要吵醒您。所以坐了一會,陛下和娘娘就走了。」
等劉令走後,舒春過來給謝珽斟了熱茶,給她回道。
謝珽嗯了一聲,仔細問了劉洵和秦氏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娘娘說謝五小姐醒了後有什麼不舒服地儘管說。還請小姐放心,小姐是受了無妄之災。這件事的處理一定不會委屈了小姐的。」
這樣安謝珽心的話說出來,可見黃正肯定是要被重罰了。不過謝珽心裡一點也不同情他。
她進宮後一直與人為善,和黃正不曾有什麼衝突。可他卻利用她的善意設計,要害她性命,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幸好黃正這人心黑卻不聰明。他生在京都,自然地認為人都是不通水性的,才想到了這個故作救人,實際是推人下水的意外。但他忘了,她是在揚州長大的孩子,會鳧水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自作孽。
謝珽在心裡給自己出完惡氣後,又開始想起了以前哥哥和阿爺和她講過的話。
剛睡醒的她沒什麼困意,坐在床上隨手翻開了哥哥給她批註好的《大學》。她努地讓自己沉下身體裡那顆咚咚跳著的心,儘量忽視被推下水的害怕,好好地想一想她之後該怎麼辦。
荷花宴後她問過哥哥,大皇子和太子的事情。哥哥說天子膝下的大皇子最年長,但生母是外邦公主,且早就病逝,也沒有過繼到皇后名下,所以在宮中的處境很尷尬。皇子皇女十歲就要住到廷外府去,大皇子的廷外府三位年長個皇子中離宮門最近,也是離後廷最遠的。
劉仒雖是長兄,但總會要因為各種原因,明里暗裡地忍讓太子。但他心胸開闊,胸有抱負,不畏浮雲遮眼,亦不自怨自艾,這是哥哥最欽佩他的地方。
而太子,生來就是嫡子,備受天子的喜愛。若不是他幼時體弱多病,怕是立儲之事會更早,而不是等到太子六歲才被冊封。
但太子的性格和大皇子全然相反。他不苟言笑,老持穩重,行事謹慎。連和哥哥,他老師的嫡孫子都是進退有度的,說話總是淺嘗輒止。哥哥說他們兩個像同僚,只為公事,從不交心。
謝珽大概能猜到為什麼作為太子親臣備選的哥哥會和大皇子成為朋友,而不是太子。仔細想想的話,劉令和哥哥是有一點像的。
他們兩個都是在萬眾期待下長大的人,是表率,是期待,是繼承人。背負了謝氏的哥哥很早的時候就放棄了他愛的飛鳶,木雕,花燈這些玩物去完成作為謝氏大公子要經歷的事,想來身為太子的劉令也是。
兩個背後有泰山的人是沒辦法成為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知己,戰友的。
謝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不知不覺地,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對劉令生出了一種叫心疼的感情來。
「咯噔——」
熟悉的響動聲。
這次是舒春去支的窗。
「三殿下,你這……」看清窗外站著的人,舒春嚇了一大跳。
「謝五小姐睡下了嗎?」
猜到窗外的人可能是劉念,謝珽已經下床走了過來。
「三哥。」
「珽妹妹,稍等我一下,我一會就來。」劉念遙遙一禮,也沒多說就轉身走了。
舒春一頭霧水地看了看窗外的空地,不解地關了窗子。
沒過一會,九清宮的正殿就有了動靜。一陣人聲後,謝珽的房門被敲響了。
「謝五小姐睡下了嗎?」門外響起了嬤嬤詢問的聲音。
舒春在謝珽示意下,前去應了門。
門外站著的不止嬤嬤,還有剛才讓謝珽等等他的劉念。
「三殿下聽聞謝五小姐的事,特意來探望,不知謝五小姐可睡下了嗎?」嬤嬤側身擋在劉念前面,小聲地和舒春問道。
謝珽的屋子裡燭光大亮,任誰看都是沒有歇下的模樣。嬤嬤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麼問是在委婉地確認謝珽願不願意見人。
秦氏也不遇阻攔,一是為了向謝氏表示劉氏真的很看重謝珽,二是順水推舟,遂了劉念的心意。但是這樣詢問謝珽也是在尊重她的選擇,給她和謝氏十足的體面。
「小姐還沒有睡下。三殿下,小姐請三殿下進去小坐。」舒春得了謝珽的同意,邀請了劉念進門。
嬤嬤聽見舒春這麼說,小退半步,給劉念讓出了路。不過她並沒有走,而是直接和劉念的貼身內侍宮婢一起守在了開了半扇沒有關的門口。
舒春迎著劉念進門後,將人帶到了謝珽在的小榻前,自己退到了小格柵外候著了。
謝珽之前只是在亮著燭火的屋子裡匆匆看了劉念一眼,夜色朦朧不清,沒看得清楚。現在他進了屋子,眼底的紅在燭火下清晰可見,還隱約泛著些晶瑩。
「珽妹妹,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是不是睡不著啊?」
一長串的發問從他的嘴裡冒出來,語速快地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劉念抹了抹眼底,像是擦掉了什麼。
謝珽本來沒怎麼難過的。但被劉念這個動作一帶,她也覺得自己鼻尖好像酸了起來,視線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模糊。
吸著鼻子忍了兩下,謝珽的淚珠子就咕嚕嚕地滾了出來,根本止不住。
他倆一個哭了馬上帶動了另一個,兩個人話還沒說幾句就這麼呼呼地對哭了起來。
謝珽越哭越覺得委屈,越哭越生氣。她又不想到京都來,也不想進宮,什麼親近太子,六公主的,她都不想的。現在還飛來橫禍,被人推下水……她鼓著腮幫子狠狠地在哭,宣洩著心裡的委屈。不過她是乾哭不嚎,動靜小得很,在喘不過氣地時候還會停下來狠狠吸兩口氣再接著流眼淚。
劉念則是一邊給自己抹眼淚,一邊還不忘安慰謝珽說不哭,沒事,給她拿著帕子擦眼淚。
「不哭了,不哭了,以後三哥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劉念信誓旦旦地承諾道。
「你又不能保護我一輩子。」謝珽瓮聲瓮氣地反駁道。
「我當然能一直保護你!」劉念脫口而出。
他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嚇得屋裡一靜,謝珽也一下子忘了掉眼淚。
兩個人四目相對。
看著面前真摯地,突兀地說要保護她一輩子的劉念,謝珽突然一下子覺得不委屈了。
她吸了下鼻子,朝劉念伸出了手,說道:「拉鉤,約定,我就信你。」
劉念伸出了小指,拉住了謝珽的指腹。
溫暖的體溫相貼,雙指緊緊地勾在一起,一個沒有緣由的約定在一個奇怪的時間點上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