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北門南城> 第11 章 遷徙

第11 章 遷徙

2024-08-14 15:46:49 作者: 劉瑾
  次日早上,靈兒稍稍打扮了一下,她穿上了太太為她做的那條水綠色的連衣裙,鏡子中的她已經退掉童稚,完全就是少女的模樣,她呆呆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微笑了一下,便出了房門朝舒婷住的屋子走去。她悄悄躲在門帘後面,只見舒婷穿著件半袖桃色祆褂半身裙正坐在圓桌旁托著下巴在發呆,靈兒「咯咯」的笑了起來,她走進房笑道:

  「看來姐姐是犯相思病!」

  舒婷回頭看著她,忽的站起向她走來抱著她搔起癢來,靈兒大聲的笑著,她掙脫開舒婷道:

  「姐你真漂亮,坐在那裡,我還以為是仙子從畫裡出來了呢!」

  「妹妹你別取笑我啦!你今天也很美,你才像是畫裡出來的,可以走了嗎?」

  她攀著靈兒的肩膀,又用眼睛從上至下掃了她一眼說道。「走吧,咱倆找大娘去。」

  她拉起靈兒的手朝母親的院裡走去,在太太房門外,侍候太太丫頭春蘭對她倆說:「大小姐,太太正在梳妝呢?進屋坐吧!」舒婷掀開門帘看了一下說道:「不了,我倆在外頭等等吧。」

  她拉起靈兒的手走到院裡紫藤架的石桌旁坐下,春蘭把水倒了後走進屋內,沒過一會她就扶著太太走了出來,太太見到這倆小姑娘笑著說道:「你們看,我家裡這倆閨女真俊,太漂亮啦!」春蘭忙附和道:「是的,太太。」舒婷迎過來挽著太太的手臂撒著嬌道:

  「娘你學壞了!可不能老笑話我們。」

  靈兒也走過來,她拉起了太太的另一隻手,她們繞過大院,穿過轎廳來到了公館門口,大管家早早讓轎夫把轎子停在了門口,一共三頂滑竿轎子,大管家見太太來了忙迎了過來說道:

  「太太都準備好了,要出發了嗎?」

  「走吧!你交待轎夫走小巷,別往大街去,人多吵雜頭痛!」

  春蘭把太太扶上轎子,太太轉頭對她說:「你就別去了,路遠,留家吧!有大管家跟著就行。」

  「唉!太太。」

  春蘭回到門口台階上,舒婷和靈兒各上了一頂轎子,管家跟在太太轎邊走著,兩個轎夫一前一後抬著轎子往前走,他們避開大路專走小巷,巷子很小只能走一頂轎子,每轉一個巷口,那裡都擺有早餐攤子,菜攤和肉攤,挑夫們挑著貨物從轎邊經過。繞過幾條小巷後,人就來到了郊外,山上伸出幾丈高的樹木蔥蔥鬱郁的,鳥叫聲不絕於耳。山風雖涼爽,可轎夫仍是滿身大汗。

  轎子開始走山路,一邊高一邊低,人坐在上面背要緊貼椅背,手要緊握著滑竿的扶手,一顛一顛的,轎夫們卻走的如履平地。快到大佛寺的門口,遠遠就能看見一條大石橋,石橋的名稱叫「迎仙橋」——寺廟是明代建築,橋兩邊都是參天古樹,古樹是四季常青的松樹,四周靜謐,鳥叫聲婉轉的叫著。幾丈高的青磚大牆把寺廟與外面隔了開來。

  轎子在寺院大門口的石板階梯前停了下來。太太小姐們下轎後,沿著階梯向上走,進到兩扇大紅木漆院門後,看向四周竟有幾棵十幾丈高的古柏樹,樹腰身估計三個人也抱不過來;大門正前方是山門殿,殿前有個燒香火的大銅爐,向上走就是二十多級的石階梯。人剛要走上階梯時,就有兩個和尚匆匆的從山門殿向下走著,他們直接走到太太面前,其中一個老和尚雙手合十說道:

  「施主,沒到佛誕,今個怎麼來啦!」

  「喔!活佛,前幾天念佛經時忽的一下就有念頭了,所以今天就來啦!打擾了。」

  「喔!沒有的事,施主請。」

  和尚在前面引著,三人在山門殿上了香後,就跟著老和尚來到禪房坐著。太太跟寺里的老方丈說著佛經,舒婷覺得無趣,就偷偷的帶著靈兒溜了出來。靈兒拉著她問道:

  「姐,你要拉我去那,聽聽佛經不好嗎?」

  「你聽得懂嗎?我可聽不懂,唉,妹妹你第一次來吧!我告訴你,這寺廟後面有個水潭,水清的很——夏天時水是冰涼的,秋天冬天水是溫的,我帶你去看看。」

  「真的?」

  靈兒激動的拉著她,緊跟著她的腳步,繞過山門殿西邊的鼓樓從齋堂小門穿出。小門後也是一排小石板階梯;沿梯一直下去是一條小溪,小溪周邊地里種植了一些蔬果,再從田埂左邊走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密密麻麻的,每根直徑都有碗大,竹尖已高高的伸入雲端,鳥雀停在竹梢上歡快的來回飛動。

  舒婷拉著靈兒穿過竹林,前面竟然真的出現了一個寬大的深綠色水潭,水應該很深,用肉眼根本看不透水更深的地方;水潭周圍都是大石塊,近水邊的石塊邊都長著厚厚的青苔,稍不留神人就會滑倒。靈兒踮著腳小心翼翼的靠近潭邊,她用手撥了一下水面,水果然很涼,她回過頭對著舒婷喊道:


  「姐,這水好冰喔!」

  「沒騙你吧!你看這水潭上的石壁多美!」

  舒婷往水潭上方指去,靈兒蹲著,抬頭向上看去,石壁讓山泉水浸濕,太陽剛好照在那裡,石壁它竟然閃著五彩的光亮,上面描繪的全是佛像,佛俯視水潭下面,威嚴肅穆,退了色的佛像有一種渾厚帶著莊重的歷史感。靈兒呆呆的看著佛像,她心裡升起對佛像的敬重,舒婷找了塊大石頭躺下,靈兒靠近她躺下道:

  「這裡真美!這千年古寺,它在古代的時候香火一定旺!」

  「現在也旺。」

  「姐,古人是如何在石璧上描畫的?」

  「那就得問他們了!」

  靈兒仰面看著天空:寶藍色的天空,白雲隨風在慢慢移動,一會是白狗,一會又變成獅子在飄著。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異地,又會遇上如家人般的親人,肖來一家都對她很好!她很感恩!可她又無時無刻,連做夢都回到東北的家,寬闊的高粱地,麥地,連家鄉的那片天空也像此刻一樣,無邊無際的藍色,天上白雲像船一樣在天空中遊動。她側頭看了一眼舒婷,只見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寧靜的夏日,耳邊風聲伴隨著樹木擺動聲音鑽進了耳膜,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快到晌午時分,太太才讓大管家去尋小姐們,大管家一路問到了齋堂門口,一個和尚告訴他,倆位小姐從小門往外走了。大管家從小門出去,沿階梯走下,才想起大小姐定是往水潭去了,於是他一路穿過竹林來到水潭邊,他看見舒婷倆人躺在石塊上,他趕緊朝著她們喊道:

  「唉呦喂!這倆娃怎麼躺這啦!太太正到處找你們哪!」

  舒婷聽到大管家的叫聲,從石塊上坐了起來,靈兒也緊跟著站起,她向大管家招招手,把手伸去把坐著的舒婷也拉了起來。倆人整整衣服,跳下石塊跟在大管家後面回去了。

  來到年尾,國內形勢越發緊張,重慶也爆發了大型工人學生遊行,肖來聽說日軍一路向南,守軍節節敗退。重慶雖是山城,但對於上海和南京來說,肖來感覺上海南京租界要更加安全,畢竟那是德英法的地盤,日本人不敢招惹它們,如果租界是塊肥肉,那也是日本人虎視眈眈卻不敢吃的肥肉,日本人如果是虎,那德英法則是虎也不敢招惹的大蟒。肖來既有了想法,他便要行動起來,畢竟他也有產業在租界,舉家搬遷並不是難事,只是怕太太們太習慣一個地方後,倒不願意搬了!這一晚,他特意早點回家,吃晚飯時,他看著家人道:

  「我打算把家遷到上海租界,不過是暫時的,我們還會回來。兩年,三年吧,要看戰事如何!重慶自古是兵家陣地,我怕…」

  「老爺是怕打到這裡?我看不容易,這都是山,他們不容易進來。」太太道。

  「那如果是轟炸呢?日本人飛機可不管你有沒有大山,現在國內那那都不安全,租界卻是安全的——那是英國,法國人的地盤,它小日本不敢炸。」

  「那我們的商號呢?房子呢?那豈不是保不住了!」

  「太太,那些都有管家掌柜看管著,要被炸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走,得趕緊走,這些時間你們準備準備吧!」

  雲姑聽到肖來這樣說,卻是最高興的。她隨肖來到處跑,上海,南京,北京都去過了,上海租界的房子那可是兩層有大院的小洋房,環境比這深宅大院好多了!她看著老爺太太不言語,她知道肖來決定的事不會有變,他也只是通知一下她們,也不是徵求誰的意見,何況有太太在,也輪不到她們說話。倒是二姨太郝氏問道

  「老爺,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年後吧!這邊的事也要打理好。」

  「走也好!這幾日我在龍來茶館吃茶,他們就在說日本人,有些人說他們長得短小精悍,像西遊記鑽地龍,有些說他們有三頭六臂的,炮打不死,子彈傷不著,可怕的要緊!我可不願意見到日本人。」

  雲姑道:「他們都是亂說,日本人其實跟我們長得差不多。」

  「你見過?」

  「其實都是人,他們還能長得不一樣,難不成變種了!」

  肖來放下筷子道:「都別亂說!打仗比得是武器,他們只是武器比我們精良!哪有這些傳言。」

  他站了起來走出膳堂。肖家公館是祖宗傳下的房子,雖然他不是在這大院長大,但他對這也充滿了感情,父親把它留給了他,而現在他不得不為了逃命而離開這座老宅,在內心上他是很不舍的。

  從膳堂回房躺下,他看著這間書房,平日,他如遭遇了不順心,總愛躲在這裡,書房正牆還掛有祖父寫的一副字「溫良謙恭」的字畫,這也是他的座右銘,也是祖父叮囑和訓話,他不敢忘記!他所有少年的記憶都與這座大院聯在了一起!


  周末舒婷靈兒回來,聽娘說起這事,舒婷大吃了一驚,其實她內心也是欣喜的,上海對於她來說是天堂的世界,別說最大的風月場就在上海,上海的高樓城市吸引了她,還有那潛在地下的風暴也一點點把她引到了風口上。她興奮了一晚。在第二天一早她就又跑沒影了。傍晚回來時,她知道父親在書房,她便一頭鑽了進去,肖來看著她說:

  「昨天才回,今早又跑沒影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爸,我們要去上海。」

  「對,你是不是又有什麼鬼主意啦!」

  「那學校呢?」

  「上海學校我已找人開始聯繫了。」

  「不,我要去南京。」

  「南京有那個學校是好的,跟家人一塊不好嗎?」

  「不是的,爸,我有好幾個同學過完年後也要去南京,我聽他們說南京有好幾間大學,我想學外語,那邊都挺好的,爸,你就答應我吧!」

  「不是不給你去,報紙說現在南京天天學潮,你去了跟這邊一樣,我怎麼放心!」

  「爸,我保證不隨便參與,真的,求您啦!」

  她半蹲著趴在肖來腿上撒嬌。肖來只有這一個獨女,她是太太生的,可自生下了她,太太的肚子像是封住了,再也不能生養!娶來兩房姨太太,肚子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寵她,又怕她受到傷害!在這裡她都能弄出這麼多事,去南京難保她不弄點動靜,這女兒他知道她性子,可又奈何不了她!他沉默了一下最終同意了。沒過多久,上海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學校安排好了,現在就等著孩子們過去了。

  預定去上海的日子突然就提前了,而重慶的事務竟意外很順利。他們出發上海那天,商號的大船就停在商號碼頭的嘉陵江邊,商號的夥計們忙著搬動細軟上船;真要開船離開時,太太不舍的站在船上甲板看向江邊抺淚,肖來反覆叮囑帳房先生和掌柜們說:

  「重慶的事要麻煩你們了,如有事儘早來信上海,多多保重!」

  那天嘉陵江上格外清明,天清的萬里無雲,江水下面也能清晰看到魚兒在戲鬧,烏龜也伸出頭在水面上透氣,碼頭尚未熱鬧起來,時間還很早船卻出發了。

  船到達上海時已是大年初二的早上,大上海的早上是最早醒來的,碼頭上早已有做海產的小販在進貨,船一靠岸就有拉貨的馬車等在那裡,一下靠板,碼頭搬運的工人開始上船搬行李。肖來他們是分別坐兩台小汽車來到租界的小洋房:小洋房是一幢兩層建築,外面有個小花園,整個小院是被一堵雪白的牆壁與外面街道相隔開,外牆邊是一棵梧桐樹,樹的枝椏剛好伸進院內,花園裡的植物被照顧的很好:月季花,小菊花正熱烈的開放,雖外面的梧桐樹已掉光了葉子,但仍阻止不了院內像春天般的景象。屋內裝飾一律歐式化:歐式的洋沙發,柜子,大銅床,眼前的一切又是與重慶完全不一樣。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