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名滿天下
林海可以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成心想抄襲顧炎武那句名言,主要還是那篇聲討魏忠賢的文章寫到那了,實在沒有比這八個字更合適的。🎄🍓 ❻❾𝓼ђU𝕩.ς𝕠𝓂 ☮💢
他更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本人還航行在長江口之時,這篇文章已經被年輕的顧炎武看到了,而且還打算冒著生命危險替他流布出去。
不過,顧炎武和歸莊這兩位少年諸生也算是白白地慷慨激昂了一番,實際這篇文章已經在蘇州城、崑山縣、太倉州等地流傳開來。
林海在婁江和瀏河投下的竹筒實在是太多,當有人知曉了這一點後,其中膽大的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四處流布了。
畢竟法不責眾,眾人都在傳,你閹黨再霸道,還能殺盡江南士子不成?蘇州府士紳可是普天下最為反對閹黨的,東林黨魁錢謙益就是蘇州府常熟縣人,後來的復社領袖張溥則是蘇州府太倉州人,此地士紳的政治取向可見一斑。
就在林海在長江口航行時,年方二十六歲的張溥也看到了那篇文章,僅僅只比顧炎武晚了一個多時辰而已。
和顧炎武一樣,張溥此時也還是秀才之身,今年八月就要去應天府參加秋試,以求搏一個舉子功名。
這日他正在自己的七錄齋中讀書,和顧炎武不同的是,他正在苦讀的是近年來南直隸鄉試的優秀程文,這相當於是後世做歷年真題一般,算是很有針對性的應試準備。
正當張溥在書齋中頭懸樑、錐刺股之時,忽然門外傳來他的畢生至交張采的呼喊:「天如、天如吾弟……」
張采和張溥一樣都是太倉州學的生員,他來到張溥家的書房直接就推門而入。這兩人雖然都信張,但並不是一家人,不過兩人卻是可以托妻獻子的通家之好,互相拜過對方老母的,可謂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當然,張采的出身比張溥好,後者是婢僕之子。但張采卻對比自己小六歲的張溥很尊敬,兩人一同創立了應社,後來又一同創立復社,被世人尊稱為二張先生。
崇禎年間創立復社之時,張采已經中了進士,張溥卻仍是秀才,但兩人同為復社盟主,張采卻仍以張溥為尊。
「兄長,何事這般惶急?」張溥放下手中的程文,起身對義兄笑道。
「天如,看看這篇文章。」張采拿出林海的那篇文章,遞給義弟道。
「兄長,這是從何處得來的?」張溥接過那文章匆匆看了一遍,頓時臉色大變。
「是維斗兄差人送給我的,說是從瀏河中撈到的,裝在一個竹筒裡面。」
張采說的這人就是應社創始人之一楊廷樞,後來也是復社領袖之一,明亡後策反清軍將領被捕,面對招降堅決不肯剃髮,並稱「砍頭事小,薙頭事大」,最終題血衣絕命詞慷慨赴死。
楊廷樞是蘇州府長洲縣人,前些日子剛到太倉拜訪二張,今日一早才乘船啟程回鄉,結果在瀏河上撿到那個竹筒,於是抄寫了一份,托心腹下人給二張送了過來。
「維斗兄實在是太冒失了,如此致禍之文,竟託付不知微言大義的下人送來。」
張溥感到十分不滿,他說到這忽然變色:「不好,維斗兄素來愛意氣用事,定是打算流布此文於天下,我應社恐不日將遭滅頂之災也!」
張采向來是以張溥馬首是瞻,聞言連忙道:「那該如何是好?」
「楊維斗是逆流而上,你我快馬去追,一定要阻止他!」張溥急急忙忙出門而去,張采緊隨其後,二張打馬直奔瀏河而去。
結果一路上張溥也看到了不少沿河漂流的竹筒,他下馬來到岸邊拾起來一個,打開一看果然有那篇文章。
「不用追了,不用追了……」張溥忽然仰天大笑,「那位林千戶在江中投下的竹筒定然是成千上萬,此文必將大行於天下,我應社無恙矣!」
「天如,那我們回去罷。」張采聞言亦笑,「這林千戶真乃英雄是也!」
「英雄?兄長說得對……我們這就去蘇州府城,一定要快!」張溥翻身上馬,「這是我應社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呀!兄長,快隨我來,我們將此文帶去蘇州,帶去南京!」
「天如,天如,何不乾脆帶上行李書篋?正好三個月後就是應天鄉試了。」張采跟在張溥的屁股後頭狂追。
張溥卻仍在策馬飛奔:「此事只爭朝夕,半刻也不能耽擱,蘇州多半是趕不上了,你我兄弟要力爭第一個將此文帶到南京!」
是夜,二張抵達了崑山縣城,張溥沮喪地發現此地已經有人在公開談論林海那篇文章了,他當即就發了狠要連夜趕路。
張采實在是扛不住了:「天如,我看還是算了罷,那林千戶指不定是從哪裡開始散布這文章的。」
張溥卻搖了搖頭:「不行,不到蘇州,我不死心。不,即使到了蘇州,假使也是這般,弟仍不會死心,還是要去南京……」
張采無奈地嘆了口氣:「天如,人縱不累,馬亦無力啊,要不我們乘船去算了。」
「此去蘇州、南京都是逆流,乘船何如乘馬?」張溥仍是搖頭,「馬力不夠,那就換馬,對了,兄長帶銀子了嗎?弟身上帶的不多……」
二張於是又連夜趕路,此時林海的老閘船已出了長江口。他哪裡知道,他曾派阮美去尋找無果的婁東二張,正在因為他的一篇文章而望山跑死馬……
老閘船駛出長江口後,林海站在船頭,但見星空壯麗,海波壯闊,一時之間也頗有點逸興橫飛,一股「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豪情在胸中油然而生。
這次行動至此可以說是大獲成功了,林海在長江口航行了二百里,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看來南直隸方面果然是毫無準備,壓根沒想到那名毀了杭州魏忠賢生祠的悍匪會出現於此。
林海當時故意要那一個月後的七十萬兩銀子,其實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讓李實那侄子以為他肯定在海外某個地方等著收銀子,結果他卻帶著老太監直奔蘇州而去,主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如今,他林某人總算是困龍躍入大海了,剩下唯一的懸念就是他在崇禎帝登基後能否獲得招安。
這一點,林海自問是有八九成把握的,畢竟此事過後他必將名滿天下。只要他在合適的時機表達被招安的想法,定然會有許多人為他奔走呼喊,畢竟崇禎元年就連鄭芝龍這等巨寇都被招安了。
當然,這事林海還需主動去運作,這就是他當初在崇文書院作秀的原因,也是他在東山島放了鄭芝龍一馬的原因。
雖然當時要殺鄭芝龍是很難,但若是請來俞咨皋率領的福建官兵會剿,把鄭芝龍團伙給揍個半殘還是很有希望的。但林海最終選擇了讓鄭芝龍保存實力,為的就是讓他再度大鬧福建、廣東沿海。
到那時,朝廷要麼就招安鄭芝龍,要麼就只能招安林海去對付鄭芝龍,這兩人一個是江洋大盜,另一個雖然有些不法行為但卻是抗閹英雄,結果就不問可知了。
走到這一步後,林海就算是王者歸來了!
以他屆時在江南的聲望,必然能成為眾多名流巨子的座上客。就崇禎年間的政治環境來說,還有誰人敢將黑手再伸向他林某人的生意?
老閘船出了長江口後轉而向南,此時迎風角度太小,已無法像在江中那樣近迎風航行了。接下來的航程只能戧風,要將近半個月時間才能回到淡水。
當林海還在舟山群島一帶航行的時候,他那篇文章已經傳到了浙江杭州。
西湖斷橋以東,草衣道人的茅廬中,王微正與兩名男子談論林海。只見其中一人和王微年歲相仿,臉上頗有些風刀雪劍留下的痕跡,另一人明顯要大個十幾歲,但卻保養得極好。
這個年紀大的就是東林黨魁錢謙益,他身旁那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則是王微的前夫茅元儀。這兩人都是因閹黨而罷官在家,同時又都與王微十分要好,彼此之間也頗有些交情。
錢謙益和茅元儀還有個共同點,他們倆都是帝師孫承宗的小迷弟。
孫承宗是錢謙益的會試主考官,同時還向內閣大力推薦過自己這位門生。錢謙益對他的座師自然也是非常尊敬,後來為孫承宗寫過很多文章,並且狠狠地黑了一把在遼東戰略上與孫帝師意見相左的王在晉。
至於茅元儀,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因《武備志》一書被很多人向朝廷推薦,但卻屢辭不就。直到孫承宗督師以後,他才主動自薦,而孫帝師也對茅元儀很看重,自謂「非我不能用茅生,茅生亦非我不能用」。
「貧道實是沒有想到,那日毀掉權閹生祠的竟是這林千戶……」王微說著悠悠地嘆了口氣,「林千戶做得好大事,只可惜,《紅樓夢》於今絕矣!」
「修微,儂說這悼紅軒主會不會就是林千戶本人?」錢謙益聞言忽然道,他沒見過林海本人,只見過那篇經王敏政潤色的文章,一時之間突發奇想。
「不像,此人質樸無文,身上絕無文人氣息。」王微說著又道,「再說,若個書生能如他這般行事?」
「修微之言,確係不刊之論。」錢謙益對林海的幻想破滅了,他確實很難想像那劫持蘇杭織造的悍匪能寫出《葬花吟》來,那不是林黛玉倒拔垂楊柳麼?
「誰說書生就做不得大事?若非權閹當道,林千戶這等豪傑又何須乘桴浮於海?」茅元儀一臉憤青樣,他嘴上說的是林海,實際又何嘗不是在說自己。
此人向來以詩劍風流的儒將自詡,最為嚮往的就是上馬殺敵、下馬賦詩,只可惜年過而立卻落得個文不成、武不就,去年還因柳河之敗受牽連被閹黨罷官了。
「止生,何須如此執著?你又何嘗不能乘桴浮於海?」王微自離開茅家之後就醉心佛道,凡事都講究順其自然。
「東虜若平,我自會從赤松子游……」茅元儀其實也是頗有些隱士情結的,這在他的很多詩作中都有體現,只不過他的愛國之心更強烈。
他說著嘆了口氣,忽又振作精神道:「聽聞那林千戶去年在福建大破鄭芝龍,此人既有俠義之心,又曉暢兵事。若是他日高陽孫公復起,我必會向其力薦此人!」
幾天之後,當林海的老閘船越過舟山群島之後,他那篇文章又傳遍了與杭州相鄰的紹興府士林。
山陰縣西北,州山吳氏宗祠所在地,躺在病床上的吳孟明正在聽他的四弟替他讀林海的那篇文章。
這位前錦衣衛北鎮撫司副理刑在七君子案中替東林黨人說話,結果被誣以藏匿亡命而被投入詔獄,雖然最後僥倖沒被整死,但脫一層皮也是免不了的。
吳孟明是武舉出身,身體底子好得很,但畢竟已是年過花甲之人,在詔獄裡走過一遭後回家就得了一場重病。去年剛剛有些好轉,結果又被庶弟吳孟仁給氣得不輕,這下又臥床不起了。
聽完四弟給他讀的林海文章後,六十三歲高齡的吳孟明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拍著床板大聲叫道:「好!好!這林千戶真乃英雄也,堪為我輩武人之表率!」
坐在床邊的文四爺卻是沒有武舉功名的,不過他有錦衣衛百戶的榮銜在身,勉強也能算個武人。
聽到大哥的話後,文四爺先是沉默了一陣,接著才道:「大哥,你說這林海會不會也聽到一些風聲了?」
吳孟明一時沒反應過來:「老四,你說什麼風聲?」
「宮裡的風聲……」文四爺壓低聲音接著又道,「我可是聽說了,今上的龍體如今是每況愈下。」
「老四,你這是從哪裡聽說的?」吳孟明聽到這話有些吃驚,作為錦衣衛高層,天啟皇帝兩年前落水他是知道的,但自從被罷官後他這裡就完全沒有宮裡的消息了。
「大哥,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我不是隨口亂說的。」文四爺神秘一笑,再也不肯多言了。
餘姚縣汝仇湖,泗門謝氏的一處高門大宅中。謝正謙出外行獵歸來,聽說林海之事後久久不語,臉上露出惋惜神色,也不知是為了自家的生意,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同在餘姚縣的一處鄉村,一名十八歲的青年滿身縞素,手裡捧著謄抄而來的林海文章,跪在父親的牌位前痛哭流涕,淚滴沾濕了紙上的新墨。
這名青年就是後來的大思想家黃宗羲,而他的父親,則是蘇州民變時被捕的東林黨人黃尊素,去年閏六月在詔獄中留下絕命詩後自盡而死。
浙東並不是終點,林海之名的傳播速度,遠比他在海上戧風航行要快。
當他的老閘船航行到閩浙交界的時候,身在閩南的許心素也聽到消息了。許大掌柜看到那篇文章後,當即眼前一黑,整個人昏倒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