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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堯舜

2024-08-17 08:24:19 作者: 朱樓醉茶
  第227章 堯舜

  天啟七年八月十一,立秋已有月余,京師的秋風已透著絲絲涼意,一大早天空就是烏雲密布。⑥⑨ⓢⓗⓤⓧ   .⃝ⓒⓞⓜ

  忽然一聲驚雷響起,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地砸了下來,很快就越來越密,漸成連天徹地之勢。

  雨勢越來越大,瀰漫的水汽阻擋了視線,十王府所在的澄清坊看不到一個行人。西邊兩里外,皇城裡高大的宮殿在雨中越來越模糊,漸至隱沒不見。

  自從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從勖勤宮遷出之後,朱由檢已有九個多月沒去過那座他生於茲、長於茲的紫禁城了。

  雖然兒時的回憶稱不上美好,但近來朱由檢卻時常會夢回紫禁城。因為就算是消息閉塞的他也有所耳聞,入秋後皇兄的病體已越來越不堪,每日都是昏迷得多,清醒得少。

  對於這位皇兄,朱由檢的感情很複雜。從親情來說,他和哥哥朱由校可謂是兄弟情深,但從家國大義來說,朱由檢對皇兄的帝業卻很有些不以為然。

  朱由檢自問若是換成自己,肯定能比哥哥強得多,有時他甚至會狂妄地想,二祖列宗里能勝過自己的也不算多。當然,這種想法他就連在田庶妃面前都絕對不會袒露半個字。

  最近,朱由檢常常會夢到七年前的一件事,當時他還不滿十周歲,比他大五歲的皇兄也是剛剛登上帝位不久。

  「這個官兒,我可做得否?」

  「我做幾年時,當與汝做。」

  這是少年朱由檢和初登大寶的天啟皇帝之間的對話,長大後回想起來常讓他脊背發涼。

  不過,時至今日,朱由檢卻時常忍不住在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讖語?

  「啟稟殿下,宮裡來人了,有旨。」信王府總管太監徐應元忽然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喜意。

  此人是提督東廠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的舊友,很顯然,他的消息也比主人朱由檢更加靈通。

  「徐伴伴,為我更衣。」朱由檢語聲沉穩,臉上不見喜怒,儘管他的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自從行冠禮之後,朱由檢一直是這副作派,所謂「衣冠不整,不見內侍,坐不倚側,目不旁視,不疾言,不苟笑。」

  「有旨,宣信王入宮見駕!」

  「臣領旨!」一身保和冠服的朱由檢深深叩首,聲調里總算是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

  朱由檢坐在親王明轎里出了澄清坊,一路跨越玉河,進入皇城外牆的東安門。由於天降大雨,天啟帝特許信王可在禁中乘坐肩輿。

  進了東安門後,紫禁城高聳的城牆和寬達十餘丈的護城河已赫然在望,朱由檢卻驀然緊張起來……

  他本就是既剛愎又多疑的性子,不過此時已容不得多想了,只能是硬著頭皮繼續前進。冷汗漸漸從朱由檢的後背沁出,沾濕了玉色的深衣內襯。

  信王的明轎越過護城河進了東華門,一路向西經文華殿、內閣進了會極門,接著向北進了皇極門,正在修建的三大殿出現在朱由檢的面前。

  明代三大殿多次毀於火災,上一次是在萬曆二十五年,之後斷斷續續地重修,又因種種原因而停工,直到天啟五年二月才又再度興工,至今已竣工在即。

  兩年多以來,天啟皇帝往三大殿裡投入了五百多萬兩銀子,至今還有一百多萬兩欠款等著工部措還。


  哪怕按照關寧軍的待遇,這也足夠給三十多萬軍隊發放一年的月餉了。如果換成是東江軍或九邊其他軍隊,那還不止如此。

  朱由檢此時對朝廷的財政情況還知之不多,看到三大殿已經修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欣喜。他印象中這裡只是一片工地,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完好狀態的三大殿,卻不知他哥已經給他欠了上百萬兩債,這還不包括邊軍的欠餉。

  明轎繼續向北,過了乾清門後,朱由檢被要求下轎步行,早有小太監為其撐起了油布傘。

  由於雨勢實在是太大,朱由檢身上的保和冠服還是被打濕了,前胸後背的方龍補都皺成一團,這讓他感到十分狼狽,同時心裡閃過一絲不詳的預兆。

  好在來到乾清宮西暖閣門前,朱由檢看到英國公張維賢和大學士黃立極、施鳳來等人都跪在那裡,這才心下稍安。

  進了西暖閣後,信王朱由檢遠遠就看到皇兄平臥在御榻上,浮腫的臉龐蒼白得有如透明,顯然已是病入膏肓。

  朱由檢心中一酸,撲地一聲跪倒以頭搶地,悲聲泣道:「臣弟叩見吾皇萬安。」

  好半晌後,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遠遠飄了過來:「五弟……近前來……」

  朱由檢連忙膝行前進,只聽得年方二十二周歲的皇帝又在龍床上道:「來,吾弟當為堯舜。」

  ~~~

  「金河真乃堯舜之國也!」安南阮主派出的使者阮思齊滿懷感嘆地對許心蘭說道。

  這個阮思齊雖然和廣南國主同姓,但實際並不是阮福源的族人。其祖上是南宋末年的宋朝遺民,崖山之戰後逃亡到當時還屬於占城領土的順化地區。

  到了順化之後,阮家代代以走海為業,並時常到廣東、福建等地經商,至今仍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順化被後黎朝占領以後,阮家又成了安南子民,到了阮思齊曾祖父這一代,阮家又與濠鏡的葡萄牙海商多有往來。

  之後,廣南國的開國之君阮潢出鎮順化,漸成割據之勢。阮思齊之父將精擅火器製造和使用的葡萄牙海商介紹給阮潢,由此成為了御用商人,可以自由出入阮潢的住所。

  阮潢之子阮福源繼位後,自稱仁國公,並開始設立舍差司、將臣吏司、令史司等中央政府機構。同時,阮福源拒絕向挾持後黎朝君王的北河鄭主上繳稅收,鄭阮紛爭正式被公開擺上了台面。

  在鄭主的軍事壓力下,廣南國對海外貿易的依賴比過去更強。正因如此,阮福源才百般籠絡荒木宗太郎這等長袖善舞的朱印船主,同時對在海外交遊廣闊的阮思齊家族也愈發看重。

  荒木宗太郎給阮福源帶去金河國的國書和贈禮之後,這位年過花甲的廣南國主起初並沒有當回事。主要還是因為金河國名不見經傳,那十門小炮看起來也是平平無奇,阮主對荒木宗太郎所說的金河國見聞並不太相信。

  然而,對威遠炮的好評很快從前線傳到了阮福源耳中,前方將士強烈要求在軍中多裝備這種輕便的小炮,這才引起了阮主的重視。

  阮福源生於憂患之中,可稱得上是廣南國的一代雄主,他立馬找來身邊的葡萄牙人,問能否造出同樣的炮。結果後者卻說要達到同等威力,重量起碼得增加一半。

  這下阮主相信荒木宗太郎所言非虛了,阮福源連忙命人修國書、備回禮,派阮思齊出使金河國,商談兩國建交通商之事。


  阮思齊是在一個月前抵達淡水的,彼時金河國的王宮剛剛修好不久。說是王宮,其實占地面積還不如皇極殿,大概只有後者的一半,建築高度也只有皇極殿的一半,但卻分為了五層。

  金河王宮採用的是磚石結構,只用了小半年時間就修好了,由於外觀呈現五行屬金的白色,所以被金河國子民稱為白宮。

  之所以沒有採用傳統的木構造宮殿,一是為了節約大木、縮短工期、降低成本,二也是為了預防火災,林海可不想再修一次王宮了,與其再花這錢還不如多造一條蓋倫。

  阮思齊在這略顯寒酸的王宮中拜見了金河女王,接著又被扮作金河國相的林海安排去火器局參觀,再然後又在基隆觀看了一場盛大的閱兵式,海陸兩軍和警備司都參與了閱兵,總兵力超過萬人。

  之後,阮思齊又提出想去民間遊覽,林海裝模作樣地去白宮請示女王,隨後將帶領使團遊覽的任務交給了戶政局新任局長許心蘭,並臨時給他安排了個金河國禮賓司少卿的頭銜。

  許心蘭受林海叮囑,對阮思齊謊稱金河國子民有五十萬之數,帶他在萬華轉了一圈之後,又乘船去往宜蘭,以便讓使團感受一下金河國的領土大小。

  實際金河國目前的聚居點就這麼兩處,其他地方還都是無人區或土著,但阮思齊卻對五十萬子民深信不疑。除了淡水到宜蘭的距離之外,主要還是他親眼所見的兵力和火器局產能起了作用。

  畢竟阮主麾下的常備軍也不超過三萬,治下總人口雖然也只有百萬之眾,但那是面臨強大外部壓力窮兵黷武的結果,廣南百姓已被盤剝得困苦不堪。

  但金河國子民卻很少面有菜色,似乎人人看上去都是紅光滿面,所以阮思齊才向許心蘭發出了「堯舜之國」的感嘆。

  「阮大人過譽了,金河立國時日尚短,當不起如此盛譽。」許心蘭拈著鬍子謙虛地回道。

  「許少卿太過謙了。」阮思齊說著又道,「阮某祖上也是唐人,自幼也曾讀過六經。《禮記》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愚以為貴國之政當得起『天下為公』這四個字。」

  「哦?何以見得?」許心蘭比較好奇這位熟讀儒家經典的海外唐人對金河國的看法,就他本人來說,近幾個月的為政經歷可以說是讓他耳目一新。

  「貴國家家有田,孩童人人上學,正所謂『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如此之政,豈非是天下為公乎?」

  阮思齊對金河國也不全是好感,比如女主當國、女官較為常見、學校男女兼收,這都讓他有一種乾坤倒置、陰陽顛倒的感覺,並且高度懷疑金河國風俗淺薄、人心放蕩。

  更有甚者,他還隱隱覺得金河女王和國相之間有一腿……

  此時,所謂的金河國相正在基隆和他的義弟歐左吉相談甚歡。

  歐左吉是昨日抵達基隆的,他這次只去了蘇祿、望加錫、爪哇三地,但在爪哇耽擱的時間較長,主要是為了見馬打藍蘇丹拉登·朗桑。

  馬打藍蘇丹國是從內陸崛起的國家,幾年前才剛剛征服泗水、馬都拉、井裡汶等沿海地區,並讓這些小國的君主繼續在當地做封建主。

  歐左吉之前只和蘇魯馬益(泗水)封君打過交道,這次也是通過此人向拉登·朗桑進獻威遠炮,等了兩個多月後才得到覲見蘇丹的機會。


  從泗水去馬打藍蘇丹國的首都巴格剎德有六百餘里,歐左吉來回又花了一個月,因此直到八月才回到基隆。

  「左吉,此去東洋可還順利?」林海見到歐左吉後問道,半年不見這小子又長高了一點。

  歐左吉是為數不多對剪荷計劃知之甚詳的人,深知林海最關心的是什麼,當即就笑著回道:「托二哥的福,一切順利。唯獨就是那個馬打藍王的架子大得很,竟然要我去親吻他的靴子,他娘的咋不讓我去親他的王妃?」

  「二弟可別這麼說,人家那靴子高貴著哩,一般人想要親吻還沒機會。」林海聞言亦笑,他接著解釋道,「我聽聞馬打藍王有個稱號叫蘇蘇胡南,意思就是最高貴的靴子,只有彼國諸侯才有機會親吻。」

  拉登·朗桑的個人名號其實是蘇丹阿貢,蘇蘇胡南這個稱號是他打算代代相傳的,所謂最高貴的靴子其實是指最大的封建主,完全可以意譯為萬王之王,抑或是用華人更熟悉的天下共主這個詞。

  此人的狂妄並非毫無根據,馬打藍素丹國的人口有三百萬之眾,是南洋海島國家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口大國,同時也是全球第一大米出口國,極限動員可以拉出三十萬壯丁上戰場。

  當然,馬打藍軍隊的戰鬥力遠遜於中南半島上的幾大強國,後勤組織能力也十分低下,畢竟沒有接受過文明中心(武德高地)愛的教育。

  否則以爪哇島的人口基礎,萬里之外的區區荷蘭撮爾小國,又如何能在後世將全島納入統治?須知,中南半島各國都是在英法兩強面前才跪倒的。

  「二哥,我們什麼時候去和馬打藍王結盟對付紅毛?」歐左吉接著又問道。

  「不急,馬打藍王太驕狂了,得讓他先在紅毛手下吃點虧再說,否則肯定不會把我們兄弟當回事。」林海笑著說道,「反正這廝有的是人,有的是糧食,不怕他輸不起。」

  正當林海和歐左吉兄弟倆談論剪荷計劃之時,千里之外的巴達維亞港口,一艘歸國大船緩緩停了下來。

  一名留著八字鬍的長臉鬼佬從尾艙里鑽了出來,他就是巴達維亞王座的奠基者,人稱班達屠夫的簡·皮特斯佐恩·科恩。

  此人將於西元1627年9月30日履新,第二次出任VOC東印度總督。這一天在大明的曆法中是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明熹宗朱由校的大行之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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