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簡在帝心(·終章)
基隆西北二十里,被林海命名為媽祖灣的美人頭附近,濃濃的晨霧籠罩在海面上,直到正午時分才稍稍被陽光碟機散了些許。
仲夏時分的正午驕陽本應是烈日炎炎,但在氤氳不散的海霧之中卻呈現柔和的橘紅色,彩色的光暈宛如若隱若現的瑤宮虛影。
就在這宛若仙境的海面上,一條單桅縱帆船正穿行在輕煙薄霧之中。這船的船身不足六丈,航速快得好似在水面上飛,潔白的船帆有如霧中的浮光掠影,讓人不禁懷疑這是來自仙界的造物。
這條船確實不應出現在此時的人間,它是由林海親自帶著潘學忠設計的,在他改裝定遠號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船模,前不久剛由潘家父子主持建造了出來,僅僅花費了一個月時間。
林海把這種船型命名為斯魯普船,沒有人知道這個怪名究竟有何深意。其實這船嚴格意義上不能被稱為斯魯普,後者特指的是艦首隻有一面三角帆的單桅縱帆船,但這船的艦首卻有三面支索帆。
除此之外,桅杆上還掛了一面縱帆和兩面橫帆,所以這船準確說應該叫上桅橫帆縱帆船。這唯一的一根桅杆是採用的三段拼接式,並非沒有合適的大木,而是為了桅杆的重量分布更加合理,同時也可以根據海況靈活調整桅杆的高度。
底桅上的主帆自然是用的上緣斜桁帆,和定遠號改裝後的後桅主帆一樣也是帶駛帆杆的,帆面也同樣是用自重較大的棉布縫製而成,只不過面積要小得多。
中桅和上桅的橫桁下掛的則是面積更小的橫帆,其中上桁下面掛的那面帆是由輕柔的麻布製成,更容易在微風下迎風張開,可以較好地改善微風時的航行性能。
當然,這面上帆在風速較高時是不能張開的,高處的大風能輕易撕裂麻布製成的輕帆。同時,船體的搖晃也會隨著風力增大而加劇,高處的上帆自然是晃動最劇烈的,推力很大程度上都會被晃動所消耗。
更要命的是,由於上帆的力臂較長,在劇烈搖晃時會增加船體傾覆的風險,同時也會加劇埋首上浪。埋首會導致航速急劇降低,進一步又會帶來舵效的降低,這將會導致偏航,在高海況時同樣是致命的。
有鑑於此,當風速更高的時候,不僅是上帆要收起來,就連上桅和上桁也一樣要降下。相對應的,從上桁連接到首三角帆飛杆上的支索帆自然也要收起。
為了防止艦首上浪,這條斯普魯帆船採用了外飄曲線的空心船艏,傾斜的船艏柱凹入船艏,形如剪刀一般,正是兩百多年後才問世的飛剪式船艏,它將如剪刀一般截短航行所需的時間。
仲夏季節的西南季風已十分穩定,這條船從淡水出發,先是乘著舒服的側尾風航行到寶島最北端,接著又以六十度的迎風角度航行了五十里抵達美人頭,總共只花了一個半時辰,平均航速超過九節。
接下來的航程只有二十餘里,遠迎風航行的斯普魯船仍能跑出將近七節的航速,僅僅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駛入了社寮島西側的航道。
當林海登上社寮島時,在基隆等了一個多月的毛列神父剛剛吃完午飯。他是在季風轉換期從馬尼拉出發的,本想尋找合適的風向返回,結果卻一直等到了南風季。
「尊敬的林將軍,您閣下要的燧石和匠人我都帶來了,按照我們約好的價錢,您閣下可以選擇用生絲或銀子付帳,當然敝會更樂意接受生絲。」毛列神父在見到林海之後,恭敬地說道。
「多謝神父,那就如你所願,我會用生絲來付帳。」林海滿足了毛列神父的願望,多明我會果然在三個月後帶來了他要的匠人,他又何必吝惜一點生絲呢?
這些匠人主要是燧發槍機製造、膛線拉制、燧石處理方面的,入職之後火器局就具備了燧發槍和線膛槍的生產能力,唯一麻煩的就是燧石。林海不知哪裡有合適的燧石礦,所以乾脆從馬尼拉進口了一批,暫時先用著。
之所以沒有直接買現成的燧發手槍,主要還是對標準化程度比較擔心。菲律賓的燧發手槍主要是海軍軍官在用,林海繳獲的那十來把就沒有口徑一樣的,估計都是這些軍官按自己的想法定製的。
相比之下,繳獲的火繩槍則足足有一千多杆,其中一半是重型火繩槍,雖然也有幾種不同形制,但要從中挑出兩百多杆同一形制的裝備尖兵局還是沒問題。
「多謝將軍閣下,我這次又給將軍閣下帶來了一份禮物,一枝線膛燧發槍。」毛列神父接著又說道。
「哦?我們這裡正好有射擊場,不知神父能否給本將軍演放幾槍。」林海聞言來了興趣,他想看看這年代的線膛槍是如何裝彈的。
「當然可以,雖然我不會射擊,但我的僕人可以為林將軍效勞。」毛列神父指著身旁的一名隨從說道,這人是皈依了天主教的邦板牙人,生得十分健壯。
邦板牙人扛著多明我會送給林海的那杆線膛槍,來到陸軍部的校場上。他拿出鉛彈來放在槍口,鉛彈的口徑明顯比槍口內徑要略大一些,就像公孫彈中的那枚合口大鉛子一樣。
看到這一幕,林海已經能想像到接下來的畫面了。果然,那邦板牙人用大拇指將鉛彈往下一按,手背之上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勁來將鉛彈按入了槍口中。
緊接著,他拿出通條來,像通馬桶一樣使勁地把鉛彈往裡懟,整個裝彈過程用了三分多鐘,甚至比槍管長得多的重型火繩槍耗時更久。
最後的射擊精度也沒比重型火繩槍好太多,很顯然,這枚鉛彈變形太厲害了,雖然嵌入膛線後可以旋轉,但遠距離射擊仍然無法達到較高的精度,線膛槍最大的優勢並沒有發揮出來。
當然,射程確實提高了很多,合口鉛子更好地利用了火藥的能量,這杆線膛槍的最大射程只比大穆什特克略近一點,但槍枝的重量卻不到後者的一半。
「用硬紙或皮革包裹鉛彈,應該會好得多,火器局回頭要開展相關試驗,看看用什麼材料最好。」林海對身邊的何良燾說道。
他說的這個就是拿戰中法軍輕步兵所用的包覆彈,皮革和硬紙都比鉛彈要軟,但也足夠嵌入膛線讓子彈旋轉,同時密閉槍膛。
這個辦法換成現代人很容易想到,但對此時的歐洲人來說卻有一定難度,因為時人並不清楚旋轉為什麼能提高精度,甚至有一種廣為流傳的說法認為打不准就是魔鬼在搗亂,而魔鬼無法在旋轉的子彈上立足。
為此有人開始搞辟邪試驗,結果不管是祈禱、賜福還是用聖水驅魔都沒用,後來甚至還在子彈上雕刻禱文或者改用銀彈,結果仍然是提升不了滑膛槍的精度。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魔鬼其實是在膛線上,線膛槍之所以精度更高,是因為魔鬼在蠱惑人心。
眼下歐洲只有丹麥的軍隊裝備了一批線膛槍,除此之外都是富人用來打獵,林海不清楚丹麥軍隊有沒有用上包覆彈,但他知道前裝槍時代主流的線膛槍就是這麼用的。
後來的米尼彈林海當然也知道,不過那玩意對加工精度要求很高,林海覺得火器局夠嗆能搞出來,所以暫時就沒提這事。
至於布倫瑞克步槍和圖溫南步槍,這兩種並不算出名的線膛槍林海壓根就沒聽說,自然也就無法給出更好的建議。
「毛列神父,關於上次提到的戰馬之事,你們不妨也報個價出來,我可以考慮考慮。」看完線膛槍演放之後,林海又說起了安達盧西亞馬,如今濟州島已經在他掌中,是時候引進一批種馬了……
從基隆返回後,又有一人在等待林海的接見,這人就是劉香從魍港派來的黃三。
黃三從魍港過來是順風,一日時間就足夠了,他是在淡水外海被巡船發現的,隨後被安置在關渡城等候。
見到林海之後,黃三說明了來意,林海沉吟了片刻後問道:「你家劉頭領手下如今有多少人?能帶出來多少?」
這個問題在劉香意料之中,黃三按照大哥交代的回答:「總數有三千多,帶出兩千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林海屏退左右,只留黃三一人在場,接著道:「劉頭領若是想保持半獨立的地位,我們會友公司是無法接納的。不過林某這裡還有個去處,就不知劉頭領願不願意去?」
黃三聞言道:「林將爺請講,黃三隻能帶話,最後還要劉頭領親自作主。」
「朝鮮有個濟州島,島上有五六萬朝鮮百姓,這個島現在被巨寇袁進占了,此人暗中是聽令於林某的……」林海並不怕劉香知道此事,反正他一介海寇和官府也說不上話,而且說了也沒人信。
那日東山島海戰,劉香的驍勇給林海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眼下寧錦之戰正在開打,再過幾個月後金就要撤走朝鮮義州的最後一支軍隊了,到那時濟州島可能會面臨較大的壓力,正好可以讓劉香所部增強袁進的實力。
「劉頭領去了濟州島之後,每月可以領取兩千石軍糧,除此之外是不發餉的,這樣他可以保持住半獨立的地位。」林海接著又道,「濟州島離倭國和朝鮮都很近,劉頭領還可以在北風季捕奴賣到淡水來,價錢只要雙方滿意,生意就有得做。」
會友公司在台北、宜蘭地區的總人口已將近十萬之數,林海覺得是時候要考慮開礦的事了。
公司對來自大明的移民是直接分地的,這樣一來礦山若是不開出足夠的工錢是招不到工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採用奴工,否則會賠得連底褲都不剩。
直接從人口市場上買人也不行,這年代從濠鏡賣往海外的苦力差不多是十兩銀子一個人,這比美洲的奴隸要便宜得多,但對林海來說仍然是不可接受的。礦山需要的奴工極多,而且死亡率極高。
唯一的辦法就是捕奴,北風季從濟州直航淡水只需幾天時間,海上的運輸成本很低,以朝鮮和倭國的人口密度和海上防禦,搶人的成本應該也不算高。
但這事林海不能親自干,交給劉香這個人渣去干更合適一點,將來他還要開拓南洋的奴工貿易,以便不受風向的限制。
送走黃三之後,林海又召見了馮一刀,開始部署對桃園道卡斯人的進攻。
道卡斯人占據了後世的桃園、新竹、苗栗地區,這些地區都是台地或丘陵,農業條件一般,不過用來種茶葉是極好的,用來給尖兵局練兵也很不錯。
林海暫時沒有向桃竹苗地區移民的打算,所以乾脆也不用武朗出面了,直接就是在這裡捕奴。
尖兵局有四百人,步兵都是熟練的弓箭手,騎兵暫時只裝備馬刀,但是對付道卡斯人已經是綽綽有餘了。後者總共只有不到二十個村社,總人口只有五千上下,而且分布在極為廣大的區域內。
接著,林海又派鄭廷球率領商隊去往倭國,他將帶去一千五百擔生絲和其他貨物。
在長崎和平戶售賣完之後,鄭廷球還要在南風季結束前,取道濟州去往大青島,去和那個林海仍不知其名的朝鮮造反派開展貿易。等到北風季來臨,鄭廷球又會滿載參貂回到長崎,賣完貨後再回淡水。
出發前的那個晚上,林海又和鄭廷球密談了很久,具體談的什麼依然是無人知曉。
就在鄭廷球率領的商隊離開淡水之時,林海那篇聲討魏忠賢的文章終於傳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師,很快京師的茶館酒樓里都有不少人在悄悄談論他的名字。
紫禁城以東,十王府里的信王朱由檢也從田庶妃口中聽說了這事。
這位田庶妃是在二月初三嫁入信邸的,名叫田秀英。當時的信王妃候選人一共有三個,田秀英沒有被懿安皇后選中,所以最後只能是當了庶妃。
不過這位田庶妃卻受到了比信王妃周氏更深的寵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騎術精湛,總之為人謹慎的朱由檢只有在她面前才會暢所欲言。
田庶妃出生在揚州,其母吳氏就是揚州瘦馬出身,其父田弘遇則是在揚州經商的陝西人,消息比起整日在王府中閉門讀書的朱由檢要靈通得多。
當田庶妃說起林海之事時,朱由檢正在讀前戶部郎中楊嗣昌的《地官集》,此人之父被閹黨罷官之後,也辭官回鄉了。
聽完田庶妃的講述之後,年方十七的朱由檢沉默了好半晌,仔細確認了四周無人後,輕聲說道:「此人桀驁不法,然亦不失為真丈夫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