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夢回大明春> 016【一言可決也】

016【一言可決也】

2024-08-14 19:45:44 作者: 王梓鈞
  「戶籍問題嘛。」

  宋公子來回踱步,思慮道:「此事有些難辦。扎佐司的長官是我叔祖,他這人一向不愛讀書,近些年連縣試都作廢了。汝等便是有了戶籍,又熟讀四書五經,也沒地方去考生員。」

  還有這事兒?

  太他媽坑了,扎佐土司居然敢擅自取消縣試。

  沈師爺仰天長嘆:「如之奈何也!」

  「沈兄且莫著急,」宋際又仔細想了想,很快想出個法子,說道,「吾父諱堅,正是貴竹司長官。或可把寨中讀書孩童,都落籍到貴竹司這邊。如此一來,他們參加縣試,也能到貴州城來應考。」

  沈師爺說:「如此麻煩,太為難宋兄了。」

  宋際笑道:「不麻煩。都不必驚動吾父,只需叫來吏員,親口叮囑一二,此事便水到渠成了。」

  沈復璁只能暗自感慨,這貴州果然是土司天下。

  放在其他地方,落籍並非小事兒。如果牽扯到科舉,那就更棘手了,非得撒足銀子,上上下下都疏通一遍不可。

  而且還容易被同籍生員舉報,稍不注意就要鬧出醜聞。

  一般而言,地方主官都不願接這種燙手山芋,他們撈銀子有很多途徑,何必要選最危險的法子呢?

  可在貴州,毫無顧忌,宋公子打聲招呼就能搞定。

  歷史上,此種情況將在幾十年後慢慢改變。

  嘉靖皇帝在位期間,恩准貴州自設鄉試考場,並提高了貴州的舉人名額。

  好嘛,不用遠赴雲南考試,而且舉人名額還多,本地競爭又不激烈,貴州一下子成為科舉天堂。無數外省生員,紛紛使銀子跑來貴州,用盡各種方法冒籍應考,鄉試考場裡有一大半都是非法移民。

  搞得實在太離譜了,甚至驚動嘉靖皇帝,遂頒下御旨嚴斥冒籍現象。但依舊屢禁不止,許多貴州籍舉人,居然連一句貴州話都不會講。

  宋際此刻非常開心,能幫土人參加科舉,等於是在推行教化之路上走出了第一步。

  他這個冤大頭,居然比當事人更加急切,歡喜道:「不如今天就把名單敲定,吾明日便去督促辦理。少則一日,多則三日,戶籍問題就解決了。」

  沈師爺當然樂意接受,對書店老闆說:「借君筆墨一用。」

  書店老闆立即拿來筆墨紙硯,還主動為沈師爺研墨。

  「慢著!」

  袁剛突然阻止,問道:「移籍落戶可以,賦稅徭役算在哪邊?」

  這在袁剛看來是頭等大事,對宋際而言卻是小事一樁,笑道:「只是落籍,不牽扯其他,也沒人找你等收稅。」

  「那還行。」袁剛終於安心。

  雖然對穿青寨來說,所有姓宋的都是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但宋際屬於大好人,即便袁剛都對他恨不起來,甚至還不由自主的聯想:如果換這個宋公子來當宣慰使,今後的日子就要好過多了。

  書店老闆很快把墨磨好,微笑道:「沈朋友請落筆!」

  沈師爺對王淵說:「順便把你們的三代家譜也編了,考科舉時會用到。你來說,我來寫。」

  王淵道:「童生王淵。父王全,母姜妮,祖父王恩。世代務農,皆為良民,祖上三代,並無作奸犯科之舉。」


  袁剛也依樣畫葫蘆,還把劉木匠等人的信息一併報上。

  全都是大大滴良民!

  「大善,果為良善之民也。」沈師爺笑得有些古怪。

  宋公子的關注點獨樹一幟,他認真看沈復璁把資料寫完,突然拍手稱讚道:「好字!」

  沈師爺瀟灑無比的將毛筆一扔,負手而立:「獻醜了。」

  宋際絲毫不把銀子當錢看,卻將沈復璁隨手而寫的字視若珍寶。他小心翼翼捧起,又輕輕吹乾墨跡,貼身收藏說:「待吾拿回家中慢慢鑑賞。」

  沈復璁的書法,怎麼講呢,不太好說。

  一開始,他是為科舉而練,做師爺之後,又是為恩主而練。

  那位恩主從知縣到知府,每年來往文書、私人信函頗多,大部分都由沈復璁代筆。礙於身份,必須使用台閣體,可難免千篇一律,於是又想盡辦法追求變化。

  這十多年來,沈復璁瘋狂臨摹吳寬書法,幾乎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只是略微缺少那麼一點神韻而已。

  宋際根本沒見過吳寬的字,此刻由沈復璁寫出來,頓時就把他驚到了——既有台閣體的雍容端莊,又顯得凝重厚實,淳樸當中還隱隱透出一種奇倔。

  台閣體還能這樣寫?

  沒辦法,宋際雖然是土司公子,但那個「土」字就說明一切。

  見識太少了。

  宋際再度提升了對沈復璁的評價,恭敬道:「沈兄滿腹經綸,竟連書法都這般精彩。可否屈尊降貴,到吾宋氏族學擔任教諭之職?」

  嗯?

  王淵、王猛、袁剛、袁志突然瞪眼,齊刷刷握刀。

  沈復璁頓時一個激靈,抱拳說:「宋兄美意,在下心領了。但穿青寨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經答應教導寨中子弟。君子一諾千金,怎可言而無信?」

  「沈兄真君子也!」

  宋際對沈師爺的人品,已經心悅誠服,說道:「此事好辦。讓寨中向學子弟,都來宋氏族學讀書,所需費用由吾一力承擔。」

  沈復璁扭頭問王淵:「如何?」

  王淵點頭道:「可以。」

  「那就這樣說定了,」宋際滿心歡喜,望望外邊的天色,說道,「時日已晚,諸位想必還未用餐。不如吾等找一家酒樓,邊吃邊聊,吾還欲向沈兄請教書法技藝。」

  聽到酒樓二字,沈師爺似乎聞見酒香,偷偷咽口水道:「但憑宋兄安排。」

  酒樓就在布政司治所附近,貴州布政使老爺經常來此宴飲。

  至於布政使那點工資,怎經得起天天下館子,那就不需要深入探究了。土司雖然漠視朝廷法度,但該孝敬的還是要孝敬,只求這些漢官不要亂講話瞎伸手。

  酒菜端上來,頗為豐盛。

  幾個穿青人狼吞虎咽,風捲殘雲般吃到肚裡,猶如八輩子沒吃飽的餓死鬼投胎。

  沈師爺就有風度多了,雖然也嘴饞得很,但人家舉止瀟灑、從容大方,慢悠悠跟宋公子喝著小酒,還趁興玩起了飛花令來佐酒。

  酒過三巡,宋際已經喝迷了眼,帶著醉意感慨道:「吾觀沈兄,便可知江南風物,恨不得親到江南一游。」

  沈復璁也喝得七葷八素,大笑道:「此事易耳。再過數年,你我攜手暢遊江南,屆時我請你吃魚翅!」

  「魚翅為何物?」宋際忙道。

  沈師爺說:「鮫鯊之鰭也。」

  宋際生出萬般嚮往:「沈兄如此推崇,魚翅必然美味異常。」

  酒宴散去,宋際親自送他們去旅店,不但主動負擔了房錢,還把第二天的早飯都安排了。

  就連他們那兩頭驢,也被請到店後棚房,美滋滋的享用著豆餅。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