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清出院了,而且狀態不錯。
但顧北的狀態卻不是很好,起因是在接遙清回家的途中,無意經過了一百大廈,那裡已經被警戒線封鎖,警察和執事們,全部嚴陣以待地把守在那裡,看上去事態十分嚴重。
街道上,皆是議論紛紛的人群,魔種,食人,潛藏這一系列詞彙不絕於耳,而那濃烈的血腥氣息,更是直接從那棟大廈里飄了出來。
這個城市,似乎真的變了。
夜裡的時候,窗外仍然下著瓢潑大雨,毫無睡意的顧北,極力張大瞳孔試圖看清糊滿報紙的天花板,然而,在這黝黑的夜裡,一切都只是徒勞。
夜只是隆重地籠罩著顧北的身體,一點也沒有小說里所說的夜色如水,恬靜美麗,他能聽到的,只有窗外的風聲和自己的心跳。
魔種,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
遙清的遭遇,一百大廈和體育館的接連慘案,都存在著他們的身影,顧北感到害怕和恐慌,在這種不安的情緒下,久久難以入睡。
最終,無奈的顧北只能吃了兩顆褪黑素,方才得以睡過去,畢竟明天,還有工作等待著他。
第二天,工作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廣播裡也依舊播放著關於一百大廈和體育館的最新進展,執事們似乎有了明確的懷疑對象。
下班後,顧北剛走出漫田的大門,就看到了一輛白色轎車,車窗緩緩搖下,坐在駕駛位上的是一個長相相當驚艷的女人,成熟且知性。
女人摘下墨鏡,看著顧北笑道:「顧同學,快上車吧,我帶你去參觀公司!」
「嗯……好。」顧北點點頭,小步跑了過去,易安的出現的確有些讓他始料未及。
易安看著坐上車的顧北,再次微微一笑:「是不是很驚訝?」
顧北抿了抿嘴唇,只是點頭。
「顧同學還真是有些靦腆,應該還沒吃晚飯吧?走,姐姐帶你去吃點好吃的,再帶你到公司。」
「沒事,不用這麼麻煩……」
「顧同學,你現在可是在我的車上哦!」易安的臉上,有種詭計得逞的壞笑,開動轎車,緩緩向海亮市的中心駛了過去。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家西餐廳門前,精緻的門牌上寫著一段英文,翻譯過來的意思大概是,沉醉於一處優雅,盡情尋覓一處浪漫。
這是家充滿法式氛圍的餐廳,置身於一棟復古洋房中,走進去,裡面的布置就像是花園晚宴,用儀式感締造的浪漫,讓環境、餐品和服務都得到了提升。
「易安小姐,我們……」
顧北話還沒說完,易安就擠了擠眉:「哎呀,顧同學,不用擔心貴啦,又不用你請客,我怎麼說,也得善待未來能給我帶來巨大利益的潛力股啊。」
「易安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
「其實可以選擇更優惠的地方對不對?顧同學,我告訴你啊,你要學著適應這種場合,不然,以後怎麼成為作家?怎麼讓我帶你出去認識各路文豪?」
在易安的一再說辭下,顧北終於同意了,在這裡就餐的,基本都是海亮市有頭有臉的人物,而這些人物也都是顧北平日裡接觸不到的角色。
看著易安雲淡風輕的模樣,想必經常進入這種高檔場所,也難怪,他可是海亮文化集團的經理啊,一個女人,做到那種位置,除了要擁有過人的才華之外,還需具備不俗的毅力。
第一道菜是餐前麵包,一籃有4個,每個都不同,抹上黃油,無論是黑麥還是可頌都很好吃。
第二道菜是黑松露溫泉蛋,價值不菲的黑松露,被服務員不要錢似的灑在湯上面,讓蛋黃融入到湯里,與黑松露混合一起後再喝,每一口都是享受,奢侈的食材和創意是big boss不能比的。
第三道菜,惠靈頓牛排,也是易安選擇的重頭菜,牛排表面散發著黃油的香氣,加上鵝肝的肥美,令其口感層次無比豐富,真不愧為高檔餐廳的作品。
店員基本都是些外國人,不僅服務好而且會用簡單的中文溝通。
易安將一小塊牛肉輕輕放進了嘴裡,問顧北:「上次比賽,你是怎麼寫出,請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煙火綻放在漆黑的夜空時,讓我把這個世界所有的美好都送給你這幾句話的?」
顧北拿起紙巾擦了擦嘴:「因為我平時會經常看詩集,所以有這方面的靈感,而且初中時,我曾打工一個月,只為了帶一個女孩去看煙火大會。」
「沒想到顧同學還是一個浪漫的人。」
「沒有啦……」顧北有些害羞。
「主要是看誰的作品呢?」
「泰戈爾。」顧北毫不猶豫的回答道:「能寫出如果你因為失去了太陽而流眼淚,那麼你也將失去群星了的泰戈爾,真的太了不起了,《飛鳥集》,絕對是我心目中最璀璨的一顆星星。」
「飛鳥集嘛……顧同學真的很有品味,我記得自己剛畢業那會,也曾反覆品讀過泰戈爾的作品。」
「是嘛?易安小姐最喜歡泰戈爾的哪句文筆?」
易安思考了一會說:「嗯……我想應該是,世界遇到了愛的人,卸下了它浩瀚的面具,變得渺小,小到如一首歌,小到變成一個永恆的吻。」
顧北點頭贊同:「還有,你的負擔將變成禮物,你所受的苦將照亮你的路這一句,也特別驚艷!」
在泰戈爾這個話題上,二人暢聊甚歡,只是餐桌上的美食,幾乎都是顧北在吃,而易安,只是偶爾象徵性地吃上幾口。
走出餐廳,天已經完全黑了,街道上霓虹交錯,人來人往的車流模糊了視線,每個人都朝著各自不同的方向走著,街燈將顧北和易安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走吧,帶你去公司,距離不遠就走過去好了,正好消消食!」易安說道。
顧北點了點頭,這時,遙清發來簡訊,問:「顧北,你去哪裡了?」
「在外面,剛吃完飯,準備去參觀公司。」
「什麼公司啊?」
「海亮文化集團,認識了一個叫易安的經理,人特別溫柔,還帶我吃了飯。」
等了一會後,遙清再沒有回覆過。
「顧同學,怎麼了?」
「哦,沒事,我來了!」
二人沿著城市繁華的街道慢慢走著,突然,顧北感覺到了這條路有些眼熟,這似乎是經過一百大廈的必經之路,記憶中,文化集團似乎並不是在這個方向。
「易安小姐,我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易安停住腳步:「沒有,我只是要去前面買點東西,所以打算繞個遠路,怎麼?顧同學是著急回去嗎?」
顧北搖頭:「沒事,易安小姐……有聽說過一百大廈的事情嗎?」
「海亮市現在應該沒有人不知道吧。」
「魔種……真的存在嗎?」
易安看了顧北一眼:「我覺得可能存在哦,畢竟,電視新聞都這樣報導了。」
兩人轉過拐角,突然走進了黝黑的小巷中,這裡的街燈似乎因為年久失修,基本都報廢了,唯一能發出亮光的,也是那種斷斷續續,快要一命嗚呼的燈泡。
越往裡走,就越陰森,甚至荒無人煙。
「易安小姐,怎麼走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了?」顧北覺得有些奇怪,於是停下腳步問她。
易安抿了抿嘴唇,轉身靠近顧北:「再往前走……就能出去了。」
「易安小姐……我還是,改天再去吧,我感覺有點太遲了。」
說著,顧北就轉過身去,打算離開了,然而,剛一轉身,一股刺痛就突然襲了過來,如同一把尖銳的匕首刺穿了肩膀,他的肩膀被撕下了一大塊肌肉。
顧北的面目瞬間變得格外猙獰,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劇烈顫抖著,仿佛要掙脫眼眶的束縛,跳出體外,與此同時,一些紅色顆粒從他的身後飄散而起,隨風飛升到了空中,形成了一片詭異的景象。
顧北緊緊捂著自己的肩膀,瘋狂倒退了兩步,鮮血噴涌而出,如同斷了個洞的水管,無論怎樣捂住都無濟於事。
轉過身,顧北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嘴唇微微顫動著,發出微弱的呻吟聲,整個人重心不穩,踉蹌一下摔在了地上。
顧北的身體急速向後挪動,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瞪大眼睛,凝視著易安,試圖理解她為什麼會這樣做。
易安仰起頭,將方才撕咬下來的那塊肉吞進了肚子裡,那絕美的口感令她閉上了雙眼,粉紅的舌頭還在不斷地舔舐嘴角的鮮血,仿佛在回味剛才的美味,她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和愉悅的表情,與顧北痛苦扭曲的面容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啊,都說了,再往前一點就能出去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可是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經晚了啊……」
顧北看著易安搖晃的身體,他清楚地看見了,如血一般的紅瞳。
顯然,那並非人類的眼睛。
「你當著一個魔種的面問,魔種真的存在嗎?這種問題,真的讓我好想笑啊……」易安帶著恍惚的笑容,一步步向顧北逼近。
隨著低吟的晚風,易安的手直直掐住了顧北的脖頸,不可思議的力量完全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憑藉這股力量,易安直接將顧北砸到了牆上,牆壁頓時被那驚人的力道開了個洞,碎石飛濺,沙塵四起。
「啊!」
顧北發出一聲慘叫,額頭和嘴角都溢出了血來,這一摔讓他腦子一片空白,眼前發黑,差點昏過去。
然而,求生欲支撐著他沒有昏過去。
他抬起頭,發現易安正一步步朝他走來,易安的步伐緩慢而優雅,但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感。
顧北想要跑,雙腿卻軟的只能在地上爬行,不願放棄的他,瘋狂往黑暗處爬去,小雨姍姍落下,頭髮被淋濕遮住了一大半視線,可他已顧不得這些,他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裡!
「我也不想傷害你的,顧同學……因為我們真的相談甚歡,可是不行,我與那個變態的傢伙做了交易,所以必須把你帶到他的身邊,你這麼溫柔,一定不會怪我的,對吧?」
易安的聲音仿佛從地獄傳來,讓人毛骨悚然。
顧北拼命往前爬,身後的易安卻是紋絲不動,可即便如此,顧北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從身後襲來。
「不……不要殺我……」
顧北一邊哭著求饒,一邊繼續往前爬。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他知道,如果被易安抓住,他就死定了。
「求求你……放過我吧……」
顧北的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雙眼,但他還是努力向前爬,希望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垃圾桶,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進了垃圾桶里,然後緊緊關上蓋子。
垃圾桶里充滿了惡臭和潮濕,但顧北已經不在乎了,他只希望易安不會找到他,讓他有機會活下去。
而易安則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顧北消失在了黑暗深處:「貓捉老鼠的遊戲,顧同學這是想和我多相處會嗎?那我也和你講講最近發生的事吧,一百大廈,體育館,都是我乾的,全部都是我一個人!」
「但是……」易安突然停頓了幾秒,接著,用一種近乎病態的口吻亢奮道:「他們身上的肉都太老太柴了,只有像你這樣身材的人,才能擁有最好的口感!」
話落,垃圾桶里的顧北,被一腳踹了出來,雨夜下,易安雙眼通紅,身體的血管隨著翻湧竟是膨脹凝聚成了觸手的形狀,像是科幻電影裡毒液才擁有的能力,
顧北不知哪來的力量,直接起身跑了起來。
「不對吧,你原來還有力氣嘛?」
在巨大的恐懼下,顧北爆發出了自己都不敢想的恐怖潛能,在漆黑的巷子裡不斷狂奔,逃跑!快跑!不跑的話會死!一定就會死!
顧北不停地向前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條路這麼長,為什麼還看不到街區,黑暗中,顧北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
「很好,就是這個表情,就是這個樣子,再給我多看一些吧!」
然而,對手是魔種。
易安僅僅從地面一躍,便終結了她和顧北的距離,那觸手一般的東西,掠過顧北的臉頰,將他掃到了地上。
「啊!!!」鈍器一般的衝擊力,直接將顧北的骨頭給打斷了。
「我這副樣子的怪物,就是魔種哦。」
「……魔……種?」
易安抬起手,撫在了顧北的臉上,手指直接由肉色變成粉紅,最後扭曲拉長,如細小的靈蛇一般,刺進了顧北的臉頰里:「跟我回去吧,閉上眼睛,就不痛了……」
易安發出滲人的笑聲,將顧北狠狠抓起,再次甩向了空中,落地的剎那,顧北的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懊悔,他無法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也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魔種。
他的三觀被徹底摧毀,他的內心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他的嘶吼聲,是他內心恐懼的釋放,也是他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吶喊。
他的喉嚨已經啞了,但他仍然在拼命發出吶喊,希望能夠引起別人的注意,拯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走出這個地方,他的身體已經多處受傷,他的鮮血在地上流淌,他的生命在逐漸消逝。
易安緩緩靠近,她的全身都開始微微抖動了起來,那雙纖細的手上,血跡未乾!
「誰可以……救救我……」
顧北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對生命的渴望,他希望有人能救他,讓他活下去。
「你也真蠢,竟然被我騙了……」
這一刻,顧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因為這聲音正從耳旁傳來,這動人的甜美,此時卻成了催命符。
「顧同學,不管什麼時候看你,都是這麼的溫柔,若不是有約定,我真想把你溫柔的吃掉,特別是在這種環境下,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內臟……」
兩行淚水從顧北的眼眶裡流出,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了,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心裡默默不公道:「為……為什麼……是我……」
大雨越下越瘋狂,神明完全無視了顧北內心的絕望,會死在這裡,似乎也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就在這時,易安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目光迅速看向上空,那裡,有一隻黑色的鳥,嘴裡不禁嘟囔道:「第七感?」
話音剛落,周圍就如同地震一般,開始動盪了起來,所有的建築都在頃刻間失去了支撐點,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下來。
易安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一塊巨石砸在了地上,然後,路燈,GG牌,鋼筋混凝土……都像洪水猛獸般撲向了大地。
黑鳥撲動翅膀,飛到了一個男人的肩膀上,他的聲音格外低沉:「這是你欠她的,易安……」
話音剛落,那人便隨著一道褐色的光芒消失了。
這一刻,時針不再轉動,歲月不再流逝,黑壓壓的雲也被定格在了空中,所有美好的願望頃刻破碎……
我們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的這麼認為過,覺得自己不可能是事故的受害者,但當有一天你以事故受害者的身份,出現在報紙或者電視上時,你才會發現,事故,其實無處不在。
面對空空的城市,死去的人會在最後一刻想,他的生命中,是不是真的有來過這裡,走過這裡的土地,呼吸過這裡的空氣。
這是一個充滿了差錯的夜晚。
不公的神明,狼狽的大雨,還有……
慘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