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啊……」
顧北看著頭頂的月亮,久久無法從年幼時的回憶里走出來,那段時光,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胸口,永遠無法抹去。
雨漸漸停了。
顧北轉過身,與霞靜靜地對視了一眼,那方才沉浸在回憶里的笑容,也漸漸轉為了一抹苦澀。
「你走吧。」霞盯著面前的少年說道。
「嗯。」顧北點點頭,轉身快步離開了。
他能做的,已經都做了,雨後的街巷無比安靜,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淨化過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顧北踩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靜靜往家走去,這條巷子很長,一直通到大街上,遠處燈火通明的大樓清晰可見,再看看周圍,都是土牆堆砌的老房子,房頂的瓦片修修補補,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打。
這些房子雖小,卻也能容得下幾口之家。
然而,就在這時,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正在不斷向顧北靠近,這裡的街巷似乎少有人駐足經過,難道是霞?可聲音的來源不對,那個腳步聲並不來自於身後,而是從面前的拐角口出來的。
顧北的思考還未得出結論,那潛藏在黑夜裡的人影,便是直接出現在了少年面前,那是個身高挺拔的男人,顧北在他面前,只能仰望,無法直視。
那人渾身濕漉漉的,就像剛被一大盆水從頭上潑下來似的,濕透了的衣褲以非常不適的姿態緊緊貼在身上,他踩在像濕透的海綿般的鞋子上,低著頭緊緊注視著顧北。
目光狠厲,充滿煞氣,這不是別人,正是執事——慕容城。
在這種孤僻無人的地方相遇,算是命運的捉弄嗎?可很奇怪,為什麼顧北會接二連三的在這裡遇到霞,又遇到慕容城。
這條街巷很出名嘛?這個推斷絕無可能,因為這裡基本沒有幾戶人家了,知道這裡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執事,白夜,相繼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這條街巷,又潛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呢?
或許這些答案,只有他們知道。
「是你!」慕容城顯然也是大吃了一驚,從那驟然睜大的瞳孔里可以看出,他並不是衝著顧北來的。
可就算是這樣,又能代表什麼呢?一個執事碰上了魔種,會和他打個招呼,然後互相道別嘛?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慕容城的表情馬上變得嚴峻了起來,那雙瞳孔中,凶氣畢露。
感受著對方情緒上的突然轉變,顧北的面色也是愈發蒼白,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猶如一株枯槁的樹木。
下一秒,慕容城手中的箱子便應聲而開,巨大的白色煙霧沖天而起,顧北的瞳孔陡然一縮,恐懼迫使他快速緩了過來,整個人向後顛了兩步,扭頭朝一條不知名的巷子沖了進去,他跑的極快,在死亡的威脅下,顧北爆發出了平時不可能擁有的速度。
身後,慕容城拔腿狂奔的聲音不絕於耳,只會逃跑,不會攻擊的魔種,在執事局的定義里,是最低等的級別!這樣的傢伙,怎麼可能在一位中級執行官的面前逃脫?
不反抗就註定了命運,不夠強大就註定了無法保護好自己,慕容城剎住腳步,手中緊緊握著一根通體黝黑的長棍,隨著掌心的用力一握,長棍的兩端頓時變為了槍尖。
而原本通體黝黑的棍身,也被密密麻麻的紅色線條覆蓋,看上去就像熔漿的紋路一般,慕容城對準顧北的背影,用力將長棍甩了出去,破空而來的恐怖攻勢,甚至在空中刮出了刺耳的風聲。
毫無作戰經驗的顧北,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躲閃,伴隨著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楚,巨大的血花便在他胸口盛開了,這是場毫無勝算的死局。
顧北捂著不斷流血的肩膀,面色難看極了。
這段時間,白夜一直在追蹤岑今山,據霞認為,海亮市最近動盪頻繁,和這個男人有莫大關係,而今晚,目標就出現在了這巷子附近。
霞與之相遇並展開了戰鬥,但最終以失敗告終,白夜見霞遲遲未歸,便聯繫了執事局,執事局派慕容城前往查看情況,而他,正好撞上了準備回家的顧北。
若是顧北知道了前因後果,一定會後悔死來這裡躲雨的。
隨著慕容城的不斷逼近,空氣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顧北的眼睛因為疼痛,再次變成了紅色。
「吞食死人的怪物,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們!」慕容城看著地上的顧北呵斥道:「毫不在意的將無罪之人殺死,為了自己的欲望而不斷啃食,在你們手上,已經有很多孩子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被留下來人的心情,悲傷,孤獨,空虛,這種事情難道你們就一點不曾想過嗎?」
顧北抬起頭,他作為曾經的人類,怎麼可能不理解,少年第一次在這個男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悲傷的神情,他總以為像慕容城這般的男人,是絕對不會悲傷的。
「白天你們救走的女人,她殺害了我的同事,他們到底是為什麼被殺害?就因為參加了任務?別開玩笑了!他們根本沒有理由被殺死,都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才讓這個世界天翻地覆的!」
顧北看著慕容城,眼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他理解慕容城的悲傷,因為他曾經也是人類,他無法否認涼子和其他魔種所犯下的罪行,因為那些,都是真的。
顧北的內心在痛苦中不斷糾結,是啊,魔種們製造了無數的悲劇,無辜的人被殺害,家庭被撕裂,就如同慕容城所說的那樣,魔種正在使這個世界扭曲,顧北也是,很多時候都是這麼想的,慕容城所說的,都是正確的。
對於這些,顧北無力反駁。
慕容城強壓著那份悲傷,用一種極為狠戾的目光緊緊盯著顧北。
慕容城握住顧北身上的長棍,手臂用力一揚,將其拔了出來,然後又用最快的速度抵在了他的額頭上:「你能明白嗎?你能體會這種心情嗎?!」
可如果今天早上,涼子死了的話呢?那小羽毛不就成為了孤兒,她又做錯了什麼呢?誰的身邊有重要之人被奪走生命,都會痛苦,憤怒,這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總結是魔種扭曲了世界,這樣真的正確嘛?魔種又真的不理解人類嘛?雯晴在明知自己是人類的情況下,依舊幫助自己適應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即使是魔種,心中也是有感情的,在這一點上,他們和人類沒有區別。
可為什麼人類就沒有注意到這點,不試著去了解呢?明明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明明是這麼容易理解的事情!
顧北恍然大悟,原來,只有他能意識到這點並傳達給別人,身為魔種同時也是人類的他!
「就像你說的那樣,確實有誤入歧途的魔種,就像存在違法犯罪的人類一樣,但是並非所有魔種都是那樣,並非所有的人類都是那樣,我們,也在努力尋找一個平衡點,可以好好活下去,又降低傷害這個世界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因為是人,就一定是對的?因為是魔種,就一定是錯的?無論是哪種我都絕不認為是正確的,扭曲這個世界的,不僅是魔種,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在說什麼?」顧北的話雖讓慕容城有些吃驚,但這番意義不明的說辭,他的確無法理解。
「你沒法理解我在說什麼吧?那麼我會讓你明白的!」顧北露出了獠牙一般堅韌的意志,生命的意義絕不能止步於此,他要用這份力量做什麼,得由他決定。
「你到底想讓我明白什麼?」
顧北一個騰起,迅速和慕容城拉開了距離,血紅的眸子盯著前方,右手攤開,一條兇猛無比的觸手旋即從其後腰處竄了出來。
顧北的身體陷入了寂靜,瞬間之後,腳掌一蹬地面,隨著一道破空風聲,顧北的身形,幾乎是化為一道紅線,閃電般的爆射向了慕容城。
「呵。」獰笑著望著竟然主動攻擊的顧北,慕容城手握長棍,徑直衝了過去。
面沉如水,顧北注視著面前滿臉凶煞的慕容城,在即將到達慕容城面前之時,腳跟一旋,身體詭異的竄現在了慕容城左手旁,纖細的觸手用力一揮,毫不留情的對著慕容城砸了過去。
察覺到面前的勁氣,慕容城冷笑了一聲,長棍猛然一敲,隨著一道悶聲響起,纖細的紅色觸手就這般被慕容城生生敲碎了。
然而顧北並不驚慌,而是逐步冷靜了下來,並分析道:「你用武器而並非第七感,我想,是因為第七感還沒恢復吧?」
「什麼?」慕容城的臉色略微有些震驚,但也僅此而已,旋即,他便手握長棍,閃電般的穿過空間,狠狠沖向了顧北。
腦袋微偏,那猛刺過來的攻擊,貼著顧北的肩膀就掠了過去,兇悍的力量,讓他的皮膚有種火辣辣的感覺,然而這點小痛,並未遲緩顧北的半分攻擊,他再次凝聚出一條觸手,用力對著穿身而過的慕容城攻了過去。
強大的爆發力,也是讓慕容城退後了幾步,不過慕容城的戰鬥經驗遠遠超過顧北意料,即使是在他退後之時,卻依然是巧妙的穩下身形,腳尖狠狠抬起,對著顧北使出了飛踢。
慕容城的反應,讓顧北眼中飛速閃過一抹驚詫,他迅速後仰,直直看著慕容城的腿從他面前飛掠而過,緊接著一個翻滾,落到了安全地帶,若是被剛才的那一擊擊中,恐怕不死也會要半條命。
就在這時,一股嗜血的惡意突然湧現在了顧北腦海中,易安的詭異笑聲在耳畔迴響,那種感覺讓顧北的身形瞬間倒退了幾步,剎那間,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慕容城不以為然,繼續衝殺而來,然而,破空而出的六對觸手,以絕對秒殺的優勢直接將長棍敲碎了,慕容城的身體也被其中兩條觸手包裹,高高舉了起來。
顧北捂著腦袋,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可他越是克制,纏繞著慕容城的觸手便是會愈發用力,漸漸的,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幾乎貫徹了慕容城的全身。
就在其以為將要殉職的時候,顧北的一句話讓他赫然瞪大了雙瞳,露出了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快逃吧……」顧北皺著眉頭,將觸手鬆了開來。
他的樣子看上去極為痛苦,慕容城雖覺詫異,卻並未離開。
「走啊!再這樣下去……我會殺了你的!」顧北怒吼道,他的下背又騰出了兩對黑紅色的怪異觸手。
「反正這個狀態你也不可能戰鬥了,留著命,去保護更多的人不好嗎?所以快走吧!拜託了……我快忍不住了……」
慕容城瞪大眼睛看著顧北,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震驚,他無法理解為什麼顧北突然對自己說這些話,但從顧北那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正在經歷極大的折磨。
「你快走,快走啊!」
顧北的懇求直接變成了哭泣,一邊清醒,一邊崩壞,他的精神世界正在崩潰。
慕容城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魔種在流眼淚,他不明白,顧北為什麼要說這些話,為什麼要放過身為執事,身為敵人的自己。
但現在的他的確什麼都做不了,於是一咬牙,快步離開了,轉過身的剎那,他看見身後的少年正在不斷失控,無數觸手噴涌而出,插進了身邊的樹木和樓房之中,宛若一隻巨大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