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既不黑也不白,無數重疊交錯的命運,就如同白色大樹上的枝葉般,生長,然後毀滅。
「我這是……在哪……」
純白色的天空是一面玻璃,有人在中間打了一拳,於是就有了裂紋,天空便碎裂成了無數鋒利的匕首,插進了滿目瘡痍的花海之中,我們也跟著遍體鱗傷。
無數黑白畫面在顧北的腦海里閃過,那些走馬觀花般的記憶,他甚至無法看清,就被粗略帶過了,轉瞬之間,一片白色的花瓣從某個方向飄了過來,粘到了顧北的眼睛上,那是海亮市才有的花朵,梓莘花。
梓莘花,代表著希望,以及無法言說的愛,在那花瓣里,顧北看到了白色的窗,白色的房間和一串白色的髮絲,跟現實不一樣的空間裡,有個少女背對著顧北看向天空,看著她驀然的背影,顧北的胸口開始莫名抽痛了起來,想伸手去觸摸,但是怎樣都無法到她的身邊去,一股莫名的力量阻礙著他。
黑暗一點點蔓延,白色的世界漸漸被黑色包裹,像一隻巨大的怪獸,把少女的背影一點一點都吞沒掉了。
顧北也從幻夢中猛然驚醒,剛才的一切全都是由主觀意識構成的虛像,是並不存在的,這也讓顧北在驚醒之後,迅速緩了過來,但當他將目光看向四周時,便再次不淡定了起來。
這是一個無比空曠的房間,它並不黑暗,反而有著許多燈光,只是這些燈光呈現出的暗黃色,顯得十分老舊、滄桑。
顧北的面前是一根根血紅色的柱子,它們看上去鏽跡斑斑,似乎已經存在很久了,他扭過頭,赫然發現自己身後也有同樣的紅色柱子。
將它們串聯起來抬頭看,會發現所有的柱子都在彎曲,最終匯聚到了一個點上,它們直衝向屋頂,就像是——鳥籠。
被飼養在籠中,無法自由的飛翔,那就是它的不幸——
顧北試圖移動雙腳,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一對黑色的腳銬緊緊鎖住了他的腳踝,讓他無法掙脫,而腳底,正有一陣濕漉漉的粘稠感,不斷襲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踩在新鮮的血漿上面一樣……
恐懼瞬間占據了顧北的心,他意識到自己正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於是瘋狂甩動起了背後的手,然而,強烈的束縛感,卻讓他的雙手無法動彈分毫,是的,他的雙手,也被一對黑色手銬死死鎖了起來!
不僅如此,就連腰部都無法大幅度扭動,一圈又一圈的鐵鏈將他緊緊綁在了椅子上,那麼粗壯的鐵鏈,他根本無法破開。
而更令顧北恐懼的,則是籠子外的奈奈子,那個如同惡魔一樣的女人,此刻正目不轉睛,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眼神之中,極具病態!那個嘴角,極具痴狂!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身體還疼嗎?」奈奈子緩緩起身,雙手抓住鏽跡斑斑的鐵籠,如垂涎佳肴的食客般,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顧北看著那張被燈光照得發寒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見顧北不回答,奈奈子隨即露出了一臉失望的神情,她緩緩轉過身,從桌上拿來了一把滿是疙瘩的砍刀,上面的鐵鏽渾濁不堪,仿佛已經飽經風霜,殘害過了諸多生命。
顧北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他不敢相信,那些只存在於電影裡的恐怖畫面,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恐懼像一雙無形的手,將他的靈魂撕的四分五裂,最後在空氣中,劇烈顫抖了起來。
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仿佛要將一切生機都吞噬殆盡,才肯善罷甘休,此刻的顧北,渾身的毛孔里都散發著一股冰冷徹骨的絕望,而他毫無能力打破現狀,只能絕望的注視,絕望的掙扎,然後用眼睛,死死盯著奈奈子看!
每一次的掙脫,都只會在顧北破爛的傷口上,磨出新的口子,鮮血不斷滲出,順著鐵鏈和凳子,落到了光溜溜的地板上。
明明是寒冷的天氣,顧北卻渾身都掛滿了汗水,而且越來越多,最後,濕漉漉的頭髮直接就蓋住了顧北的眉眼,讓他的視線變得愈發渙散了起來。
「人類在飼養寵物的時候,往往會對不服從管教的畜生,施加暴行,這種暴行的施加,是由於作為主人的人類,擁有絕對地位和能力,而作為畜生的動物,並沒有……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被掌控的那一方,也就是所謂的弱者,註定會被摧殘、踐踏和凌辱……」
奈奈子將手中的砍刀緩緩舉了起來。
「就像現在的你!眼神清澈是因為尚未經歷過真正的絕望……在這個錯誤的世界裡,可不意味著是件好事,就讓我來幫你吧。」
「你……你要……幹嘛?不……不要!!」顧北的聲音在看到那把砍刀後,就劇烈不安了起來,甚至連簡單的說話都破了音,他不斷的想要後退,卻根本無法掙脫身上這該死的束縛,一切都是絕望的,一切都是無力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奈奈子看著顧北幾近崩潰的神情,竟是溫柔地笑了出來:「你是岑今山製造出來的實驗品,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只有我把你視若珍寶,只有我……愛你,你應該感到開心才對!」
奈奈子的話令顧北毛骨悚然,到這一刻,他只能語無倫次地對著奈奈子大吼大叫了起來,雙腳用力跺向地面,幾乎要把地面踏出一個坑來,好讓自己能夠掉下去。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顧北以最後的力氣道出了這句無望的求饒,奈奈子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顧北的目光之中,奈奈子的臉迅速拉近,以至於他甚至都來不及再次發出慘烈的嘶吼聲,她手中的砍刀,就直直插進了顧北的喉嚨里,這一刻,一股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和疼痛感,瞬間遍布全身,令大腦的反應變得極其緩慢,最後,顧北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聲帶剝離喉嚨,掉到了地上……
奈奈子大張著嘴,笑了……
她滿意極了,她興奮極了……
鮮血如爆裂的水管般,噴涌而出,濺在了奈奈子那張極劇猙獰的臉上,享受到極致的惡魔,鬆開刀把一步步向後退去,最後跌倒在了地上,長長的頭髮散落一地,而她一邊抹著臉上的血,一邊繼續大笑著。
然而,奈奈子並沒有打算就此罷休,她還有更多的計劃,更多的痛苦等待著顧北,而顧北,只能在無盡的痛苦中掙扎,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在顧北絕望的注視下,奈奈子再次逼近了過來,她緩緩抽起桌上的一把砍刀,將目光落在了顧北的腳趾上,伴隨著一陣用力的揮砍,顧北的雙腳,全部離開小腿,滾到了不遠處的地面上,而此刻的顧北,卻因為失去聲帶,連嘶吼都做不到了。
「人類在烹飪料理前,好像都喜歡給食材去一去邊角料……我覺得這種做法很對……非常對……」
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絕望恐怖的氣息,這股氣息肆無忌憚的蔓延,震得空中盤旋的黑鳥都飛走了,那氣息,甚至讓動物都感受到了害怕。
昏黃燈光下,奈奈子那如同屠夫一般的身影令人膽戰心驚,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種恐怖的象徵,這種殘忍的行為實在是難以想像,然而卻真實地發生在了這個世界上。
奈奈子離開了,但等顧北的傷勢稍有好轉後,她便會再次掐著時間返回這裡,繼續施加殘酷的暴行,如此反覆,無盡無休。
在這個過程中,顧北的腳趾,就像指甲和頭髮一樣,經歷了無數次的破壞與重生,他開始慢慢接受並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了,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奈奈子也在不斷的施虐中,逐漸喪失了理智,她就像是一個墜入深淵的人,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自拔,她變得瘋狂,變得病態。
為了不把輕易得到的玩偶弄壞,奈奈子學會了自我忍耐,可是時常有控制不住的時候,她還是會貫穿顧北的身體,然後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強迫顧北吞食各種不同類型的人類,包括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
每一個生命都成為了她滿足私慾的工具,沒有任何例外,而在進食之後,顧北的傷勢恢復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了。
堅持這麼久,到最後卻還是吃下了同胞的身體……一個人,到底是犯下了多大的罪孽,才會受盡如此折磨,一個人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平安簡單的過完一生。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顧北如果是知道一些特別的秘密,而這些折磨是為了讓他說出那個秘密,如果是那樣的話,顧北心裡又會稍微好受一些,毫無目的的折磨,當折磨成為了一種目的的時候,除了絕望之外,還能感受到什麼?
座椅上的顧北,皮膚已經潰爛的不成樣子了,全身都是血泡,狠心的奈奈子還用辣椒水抹在了那些傷口上面,被割破的肚子也已經感染,腫脹成了皮球大小,綠綠的油脂凝結成痂,不斷往外鼓。
不僅如此,奈奈子還用嘴巴撕咬了顧北的臉頰,看著露出來的白骨,再用鐵錘將其打碎,並將噁心的蛆蟲塞進了顧北的臉頰裡面,讓他看著自己的肉慢慢被蛆蟲所腐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顧北的淚水不停往外流著,他已經接受了自己很難全身而退的事實,他只希望,奈奈子能夠快點殺死自己,或許這就是他無趣的一生了。
此刻,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珍視之人的面龐:「涼子小姐怎麼樣了,還好嗎?不知道有沒有事……路明,清竹,包子,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你們了,你們現在,在幹嘛呢?」
花橙市,橙花街——好像也回不去了。
顧北咽下喉中的哽咽,想起了自己無法言說的愛,他真希望沐晴能有很多的朋友,去做想做的事,又希望她只屬於自己,只陪在自己身邊,曾經有人說,明天一定會更好,但我們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沐晴,多希望你忘了我,又怕你真的……忘了我,下輩子我還想見到你,與你多看幾回朝暮,繼續給你買糖,夾你愛吃的大雞腿,將對你的愛意,寫滿人間與世俗……」
喃喃完的顧北,又抬頭看向了天花板,可每次抬起頭,終究只有絕望,他恨這個世界……無比憎恨……
到最後,顧北又想起了那個自殺的母親,他從小就告訴顧北,要做一個溫柔的人,就算被傷害也沒有關係。
「媽媽,我是否,已經像您所期望的那樣長大了啊……可是,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我現在……過得很不好……我好孤獨,我好想你能夠回來……」
說到最後,顧北的眼睛裡流下了紅色的淚水,滴答,滴答,不斷落在他沒有腳趾了的腳掌上。
「什麼啊,你就這麼無聊嗎?」
這時,一道白色的光芒突然出現在了顧北面前,鳥籠消失,房間消失,周圍變成了一片花海,風輕輕吹過,是夏天的味道,而在那花海盡頭,還有一面乾淨的湖泊。
易安穿著一襲白裙,直直站立在顧北面前,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盯著他看。
「你媽媽說的是什麼狗屁歪理,不是嗎,顧北。」
「易安………小姐?」
「好久不見了啊。」易安走上前去,將顧北的頭輕輕按到了自己懷裡,像個母親一樣溫柔地抱住了他,抱住了這個才19歲,卻破裂的一塌糊塗的少年。
「易安小姐?」環繞在顧北耳邊的私語,讓他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幻覺:「你……還活著嗎?」
「做個溫柔的人很好,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嘛?」易安鬆開顧北,慢慢彎下了腰,用極近的距離盯著顧北,嘴角勾起了一個邪魅的弧度。
「是媽媽這麼教我的……」顧北說道。
「所以,你就遵循媽媽的囑咐而活著?你媽媽不就是因為這樣,才被你父親如此欺凌的嘛?看看前面,那是誰的棺槨?」易安指了指不遠處,有一個紅木做的棺材擺放在了花海裡面。
「是……我母親的。」顧北回答道。
棺槨中,顧北母親的遺體安靜地躺在裡面,她的身體已經佝僂的不成樣子了,滿臉菜青色,顧北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還是那麼豐腴美麗,仿佛一夕之間,她便殘缺。
親人的離世,是一時的暴雨,也是一世的潮濕。
顧北輕輕的用手碰她的手,希望母親能像以前那樣,能夠醒來,看著他說:「顧北,你回來了,學習是不是很累呀?」
可是她沒有,她就那樣佝僂的躺著,臉上毫無血色,顧北一聲都不肯哭,那時候顧北突然學會了一個新的句子,叫做來不及悲傷。
她看著母親臉上的皺紋,瞬間滄海桑田,久久蓄滿淚水,卻久久不墜。
顧北多希望,生命能夠停留在母親還在的那個時候,他會甘之如飴地享受這份不算美好的美好。
因為那個時刻,那裡有他的家,有他最愛的人,他溫柔的母親,可母親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沉默,變得一言不發的呢?
小時候的顧北搞不懂,長大後,他明白了。
是啊,被人踐踏,撕碎的一生,還有什麼語言能使它重新粘合呢?很多書本和很多言論教我們堅強。
顧北覺得那些都是屁話,只要眼淚不是從自己眼眶裡流出,就永遠不知道眼淚多麼苦澀……
而且,類似於母親這樣的人,也學不會堅強,此時的顧北,倒寧願她學會哭泣,也勝於現在的沉默。
只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等他回家了,再也沒有人給他做好飯了,那個房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