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迅捷無比，不出片刻便已遠遁百里之外。
這一趟有了百花洞府，傅家姐妹與岳雯都進入其中。
又得了羅橫在集市上採買的諸多物資，也不用擔心三人在其中的生活。
羅橫只一心趕路，不片刻再次回到了蘭若寺附近。
祭出一張靈鍾生神符，在周圍轉了一圈。
尋到林平之身上熟悉的氣息。
循著氣息一路追蹤，只出了十餘里，羅橫便皺眉不已。
只因為，氣息到了此處，便失去了痕跡。
就連葉知秋身上那股子極為明顯的化外天魔氣息也一絲都感應不到。
羅橫心知這必是對方使了什麼法子，遮掩了氣息。
無論是葉知秋還是沈懷仙，修為境界都遠在自己之上。
刻意遮掩之下，憑自己運用的符籙，只怕難以尋找。
可是，就此放棄營救林平之，羅橫又有些不甘。
正一籌莫展之際，也只得將心神沉入百花洞府之中。
尋到正自顧尋了一間宮室，閉關打坐的岳雯。
將目前自己所面臨困境說了一遍。
岳雯略略思索，便笑道：「此事易爾……」
羅橫大喜，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自己這一路行來，仗岳雯師兄的好處真是極多。
不由又想到，自己這蜀山派弟子的身份，終究是假的。
這一刻，羅橫倒真的希望，自己真是蜀山弟子了。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現在的岳雯，對羅橫有多包容，恐怕將來有一天，得知真相，反彈就有多嚴重！
岳雯給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從懷中摸出幾枚銅錢，默默禱祝一番，雙手合十潑灑出來。
外界羅橫感應到岳雯的動作，心中一動。
好奇發問：「師兄這莫不是傳說之中的術算之術？」
岳雯微笑點頭：「正是術算，天下術算之數，有占星，占夢，測字，拆簽，龜卜，禱祝，梅花，望氣……
「我習的這一門，名喚小六壬，又叫諸葛馬前課，雖不甚精湛，但只尋人尋物，倒也有些靈驗。
「那姓林的小子被人劫去，又被遮掩了氣息也不打緊，只要對方不通術算。
「沒有遮蔽天機的手段，大抵的方向，便不能瞞過去的……」
說著，岳雯便已在面前的銅錢上細細觀察起來。
羅橫接觸武學修行以來，還真沒有見識過術算這般玄奇的手段。
好奇之下，便也將心神沉入百花洞府內部。
仔細看著岳雯的操作。
只可惜，當初羅橫只是個普通的碼農。
對易經八卦這一類傳統類門，並沒有多少興趣。
此時雖看著岳雯的操作，卻也不甚了解。
過不片刻。
便見岳雯一手掐指，闔眼算計，口中念念有詞：「留連事未當，求事日莫光，凡事只宜緩，去者未回向……」
羅橫聽的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岳雯念道了一陣，眉頭皺起：「咦？」
「怎麼了？師兄是不是算到他們將林平之帶到哪裡了？」
岳雯正待要開口。
羅橫卻是神色一變，抬頭看向山道盡頭。
大約是附近樵夫踩踏而出的一條小道之上，一名藍衫中年文士，神情悠然。
動作極為灑脫，仿若是出城踏春的讀書人。
一邊走著，一邊左右打量著周圍的景色。
動作看似緩慢不經意，卻在不知不覺間，晃眼便已到了近前。
羅橫下意識的皺眉。
岳雯身在百花洞府內，並不能察覺到外界的變化。
還在繼續嘀咕著：「奇怪……按卦象所示，虎踞龍盤，這是到了金陵城？」
羅橫無心搭理岳雯。
目光落在新出現的這人身上，本能察覺到，一股龐大的浩然之氣，撲面而來。
身周本有絲絲涼爽的山風，這一刻也變得燥熱起來。
「閣下是……？」羅橫的語氣罕見的有了一絲遲疑。
這人乍看之下，面頰消瘦，極為普通。
卻隨著對方的靠近，羅橫身體肌肉卻是本能的繃緊。
一向自負的羅道爺，本覺得有系統在身，自己的武道意志堅韌無比。
有我無敵之心，早已經堅不可摧，本該絕無一絲動搖的。
可是，這一刻卻清楚，自己膽怯了！
武者也好，修士也罷。
最難欺的便是自己的本心！
來人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看自己一眼。
羅橫簡直不敢相信，盯著對方。
藍衣人的目光，終於從周圍的景色上收回，落到羅橫的身上。
平和！中正！沒有一絲特殊的地方。
羅橫預感中，本該是有著天崩地裂的場面，完全沒有發生。
「你便是羅橫？」
沒有回答羅橫的問話，卻顯得對羅橫非常的熟悉。
這一刻。
羅橫從對方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緒。
但是，與入魔後，雙眼完全沒有一絲情感的那種漆黑寂滅不同。
赤誠，純淨……
羅橫只能想到這樣美好的詞彙。
這……究竟是什麼人？
這樣的眼神，記憶之中只有在剛剛出生的嬰兒身上，羅橫才見過。
但凡有一絲的情感羈絆，都不可能有這樣純潔的眼神。
「你認得我？」
實在摸不透對方的底細，羅橫沒有輕舉妄動，再次反問了回去。
藍衣人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輕笑：「老夫王守仁，今日之所以來見你，只是想與你定個約定……」
王守仁？
這麼介紹自己，莫非很有名麼？
或許，又是哪部影視劇中的角色？
只是後世那麼多影視劇，羅橫雖喜好刷劇，卻也不可能全部都看過。
眉頭下意識的皺得更緊，隨著修為的增長，從前很多已經模糊的記憶，都開始復甦。
但凡有一點線索，用心之下，便很容易回憶起來。
只是，這個名字，一時間還真沒有找到什麼印象。
這讓羅橫有些鬱悶。
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過有對方出場的影視劇……
正待追問對方，腦海中忽而一道靈光閃現。
不是影視劇……
而是中學時代，歷史書上的人物！
王守仁，本名王雲，號稱儒家最後一位聖人！
提起這些名號，或許還很陌生。不過，這傢伙還有個號，稱作陽明，又號樂山居士。
王陽明啊！
開創心學一脈，後世被無數人奉為文成公，從祀孔廟。
斷言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倡言知行合一！
是孔子之後，少有的開創一脈，開宗建派的儒家宗師！
不過，這傢伙不是沒活多大歲數？五十多歲就已經死了麼？
隨著回憶，羅橫想起對方的資料越來越多。
心中的疑惑反而越發地多起來……
就在羅橫與王陽明相對而立的山脈往南數百里。
數朝古都。
大明應天府，虎踞龍盤的金陵城外。
一處無名小山腳。
林立著密密麻麻數百處墓碑的一處佛堂前。
兩道身影突兀而現。
一黑一紅！
正是羅橫久尋不見的葉知秋與沈懷仙。
小廟實在古怪的很，平常寺院，就算是有接受亡者之所，也會建立在後山，至少會在大殿之後，不那麼起眼的地方。
前方的明堂該是供奉神像的地方。
可是，這處小廟前，卻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石碑。
只看形制，便能看出，這裡就是一片規整的墳地。
幾乎將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全部覆蓋。
中間只留下一道僅供兩輛馬車並行的道路，筆直的通向小小的佛堂。
佛堂的廊檐下。
一個看不出具體年紀的老和尚，眯縫著眼，躺在竹椅上。
極為悠閒的緩緩晃蕩著。
對於突然出現的兩人，仿佛完全沒有察覺。
沈懷仙面色陰沉，死死盯著老和尚。
「你回來了？」
眉目花白的老和尚，雙目未曾睜開，依舊那麼躺著。
只緩緩開口，聲音滄桑沙啞，又似帶著股禪意。
沈懷仙卻是嬌軀一震。
向前的腳步不由的停下，站在距離對方數丈之外，雙眼中的神色莫名。
葉知秋微微蹙眉，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兩人。
手中還提著陷入昏睡中的林平之，站在一旁，默然不語。
「呵呵，當年我與劉卿聯手，布下四十九處陣眼時。
「就曾說過，李代桃僵之法，終有缺陷。果然，短短兩百年而已，便出了問題……」
老和尚雙手攏在胸前，交迭在一處，十指互相摩梭著。
沈懷仙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語氣卻沒有什麼波動，發出習慣性的笑聲：「呵呵呵呵，恐怕你也想不到，我還能活著出來吧？
「呵呵呵呵……說不得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這負心之人，將我誑入陣眼之中。
「憑我當年的心境，根本無法堪破修為瓶頸，也無法有今日煉罡圓滿的成就，更不可能金丹有望，甚至得窺元神之秘……
「而你，當初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以一介草根放牛娃，能練就佛門金身，竟還不知足。
「妄圖倒反天綱，驅神逐仙，成就永世不朽之天下……不惜與昔日好友反目成仇，親手殺死待你如親兄長的諸多袍澤……」
老和尚終於有了動作，如一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者，緩緩的抬起頭。
目光中沒有一絲修行者該有的神光。
只平靜的看沈懷仙一眼，又轉到一旁的葉知秋身上。
「看來陣法是真的出了問題，居然連化外天魔都能進入此界……」
「呵呵呵呵，朱重八！事到如今，你還在我面前演戲？
「待本宮今日殺死你之後，再殺入紫禁城，屠盡你朱家後世子孫。
「什麼永世不滅的皇朝，本宮定叫你朱氏後人死絕！」
沈懷仙語氣沒有什麼變化，說出來的話卻如寒冬臘月里，透骨的冰冷。
倘若此時有外人在場，一定會大吃一驚。
朱重八，這個名字，可是大明那位開國太祖的小名。
自大明帝國建立之後，便已經沒有人敢這麼大咧咧的喊出這個名字了。
只是如今，在場的四個人，林平之昏迷不醒且不用提。
葉知秋完全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
是以，那位傳聞中，早已經駕崩的大明開國太祖，居然出現在這處不起眼的小廟。
還成了這樣一位，看似行將就木的老和尚。
竟也沒有引起什麼波瀾。
「若非魔君之故，本宮定不會這麼快便來尋你的……如今，你被陣法反噬，又拿什麼來應對本宮？」
沈懷仙繼續說著。
葉知秋淡漠道：「別廢話了，處理完這邊的事，你答應帶我去找那魔頭的。」
沈懷仙嘴角動了動，並沒有說什麼。
老和尚目光終於轉回到沈懷仙的身上。
一對滄桑的眸子中，神情複雜。
「秀英……」
沈懷仙本是沈萬三的女兒，本名喚作沈秀英，懷仙是她嫁給大明開國太祖時的封號。
這與三國之時，那位歷史上著名的美女貂蟬有些類似。
「朱重八，你不配叫這個名字！」
沈懷仙目露怒色，打斷了朱元璋的話頭。
「貧僧見痴！」
朱元璋並未反駁，只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
緩緩從躺椅之上起身。
也不見他有何動作，身形突兀便從走廊之上消失。
下一刻，出現在沈懷仙近前。
沈懷仙嚇了一跳，本能便往後退出一步，身形一晃，風遁發動。
出現在數米開外，拉開雙方的距離。
只是見痴和尚卻是如影隨形。
竟又再次出現在沈懷仙的面前，單手抬起。
口中繼續以淡然的語氣說著：「佛祖說緣起性空。
「自性本空，禪機未到，雖點亦不中，而禪機一過，緣即滅矣。你又何必執著於過去？」
自朱元璋第一個動作開始。
本面無表情的葉知秋，眼中便已有了變化。
此時更是顯出駭然……
……
「你該慶幸，今日來見你的是老夫，倘若是謝首輔來，你連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回頭吧……」
王陽明神態沒有什麼變化，一手輕輕撫著面前一株灌木的枝葉。
仿若那便是世上最為嬌貴的靈植。
羅橫眉梢微挑。
下意識的眯起眼，盯著面前這人。
儒家最後一位聖人？
倘若連試都不試，就被對方一兩句話，直接嚇走。
羅道爺面子往哪兒擱？
至於對方口中，那什麼解縉？聽著有些耳熟。
羅橫卻沒打算細究。
反正來的是王陽明，先應對眼前這位就是了。
「呵呵，本來道爺沒那麼急著去金陵的，不過既然你這麼說……
「道爺倒真想現在就去看看，那裡究竟怎麼回事了。」
羅橫嗤笑著。
緩緩抬起手，青冥劍自動彈出劍鞘。
碧綠的劍光，似乎比起之前，又深邃了幾分。
提劍在手，羅橫不再磨嘰。
青色的劍虹瞬間展開。
數丈長的劍光，如同一條青色的長鞭，橫著便向王陽明掃去。
周邊的樹木在劍光之下，完全沒有阻礙，全都被逸散的氣勁粉碎，化作無數細小的碎屑隨著山風揚起。
不過眨眼的功夫，周圍便已被植物的碎末充斥。
王陽明身上的藍衫隨著勁風飄動。
只微微搖頭，嘆道：「冥頑不靈！」
四字剛剛落下，劍光便已到了他近前。
自王陽明的身上，忽而升騰起一股金色光華。
驟然爆發開來的金光，耀得人差點睜不開眼。
饒是羅橫體質過人，又提前有了心理準備。
也被這一下，晃得下意識偏開頭來。
轟！
轟隆隆……
宛如春雷的巨響，震得山間無數飛鳥驚起。
空中青色的劍光與金光交擊碰撞，整個山林都在這劇烈的撞擊中顫抖起來。
「羅師弟？」
百花洞府內，岳雯正說著話，卻沒有得到羅橫的回應。
有些皺眉的仰頭看向天空，好奇的喚著羅橫。
只是羅橫此時哪還有心思搭理他？
山林間，羅橫爆退數十米，與王陽明拉開距離。
「有點意思，沒想到儒家讀書人，居然還有這種手段。」
身上的殺氣越來越盛，手中的青冥劍一震。
劍光一斂，身邊出現百把青冥劍的虛影。
萬劍訣！
一手引動，所有的劍尖同時指向王陽明，羅橫身形猛的膨脹開來。
四米多高的身體撐開身上的道袍。
上半身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澤。
百餘把劍影圍繞在身周，朝著王陽明撲去。
王陽明面色淡然，一道道金色的文字從體內浮起。
「專求本心，猶可牽合！」
一聲斷喝，八個字出口。
無數拳頭大小的金色文字，宛如星斗。
迎向劍影……
轟轟轟轟！
連綿的劍影射來，與金色文字撞擊到一處，互相彌散消逝。
劍影不停的攻擊之下，金色的文字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著。
淡淡的金光與青光在空氣之中不斷的擴散。
很快，整座山峰，都被這兩道顏色充斥。
羅橫終於撲到王陽明近前。
裹著金光的拳頭，高高舉起……
……
金陵城。
距離云何寺不遠處。
那座小山之上，數間草廬前。
劉伯溫一身道袍，緩步走出草堂，目光落到云何寺方向。
身後，中年道人輕聲喚道：「師傅，那邊氣機晦澀，有魔氣沖宵，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劉伯溫面色淡然，撫須搖頭：「養真，太祖天縱之姿，只憑几卷佛門殘篇，便悟得長生之法。
「兩百年前已成就金身，如今絕地天通大陣雖有滯礙。
「卻也沒有完全廢去，上界那些仙神無法進入此界。
「哪裡又會有什麼不妥？老道心中放不下的，反而是守仁那邊啊……」
周思得，字養真，本是在龍虎山修道，後被劉伯溫看中，傳其靈官法。
隨在劉伯溫身邊已有近百年。
自是知道自家師傅的本事，聽到劉伯溫如此說，便也不再言語。
反倒是一旁的另一人解縉，眉頭皺起：「真人，守仁自龍場悟道，創出心學一派後，行事是愈發叫人看不懂了。
「您就不該叫他去迎那羅橫，換了我去，什麼廢話也無，見面便一拳打死，哪有那麼多計較？」
劉伯溫啞然失笑，搖頭嘆道：「哪有這般容易？
「豈不聞當年佛家東傳，九世取經人皆被妖怪所食，引得觀音親自下場，又是送法器，又是選徒弟……」
解縉皺眉道：「將那小子打死，他們另選出一個來，再打死就是了！」
只是他自己似也是知道，這句話就是句無用的牢騷。
目光又落到云何寺方向。
罵道：「如此沖天魔氣，攪了聖祖清修，真人何不讓我前去，打發了那魔崽子？
「聖祖的修行正是緊要關頭，若是被他們攪了，豈不是罪過？」
劉伯溫繼續搖頭，笑道：「正要過了此劫，方能得脫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