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城,紫禁城樓。
一身明黃格外顯眼,諸多侍衛紛紛側目。
自早晨開始,如今大明那位少年天子,便已站在那裡,眺望著遠處。
當今天子英明,登基之後便打倒了專權的宦官集團,表現出極強的政治手腕。
為人心思縝密,果斷幹練,並且精力充沛,幾乎擁有歷史上所有明君的特徵。
這些在紫禁城當差的近衛,無不從心底認為,在這位少年天子的率領之下,大明定會有中興之象。
「陛下……」
一名身著飛魚服的太監,捧著一摺奏書,匆匆而來。
皇帝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頭之時,神色和藹。
伸手接過奏摺,口中還在溫和的說著:「曹少欽,你剛從西面回京不久,對那邊的局勢可有什麼見解?」
這名太監,正是在龍門之時,從羅橫追擊之下,逃出生天的大太監曹少欽。
皇帝看了眼手中的奏摺,面色並沒有什麼變化。
這讓清楚奏摺內寫的什麼消息的曹少欽不禁有些納悶。
他本以為,皇帝會大發雷霆的。
畢竟,這件事弄不好,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高迎祥,馬守應,羅汝才,賀一龍,李萬慶,馬進忠,順天王,橫天王……呵呵,這個名字倒是取的挺有意思,九條龍?
「只這麼多麼?」
曹少欽聽不出皇帝語氣中的情緒,忍不住悄悄的抬了抬眼。
可是,從皇帝的面上,也看不出什麼具體的情緒來。
只得小心的回道:「陛下,這些人都是大字不識的泥腿子,胡亂瞎謅一個聽起來威風的名號。
「只需給屬下幾千人馬,微臣一定將這些傢伙捉來京城,任陛下發落!」
皇帝並未理會曹少欽,只皺眉看著天空,默默思忖。
「只這十幾處亂子麼?」
曹少欽心中納悶,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短短時間內,出現十幾處叛軍,莫非還嫌少?
「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
皇帝輕吟一句,將手中的奏摺又扔回曹少欽手中。
曹少欽神色一動,他自幼入宮做了太監,宮中也是有專門教小太監讀書的地方的。
這句詩的後兩句,曹少欽可是記得。
「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任他風吹雨打,勝似閒庭信步……」
皇帝這個時候念這句詩,果然是胸有丘壑,想來對後面的事情,已有了打算。
曹少欽不得不佩服。
這位皇帝雖看上去深居宮中,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實則事事明了,朝中那些文臣所言的。
當今陛下有明君之相,果然不是虛言!
……
云何寺。
沈懷仙紅衣勝血,兩條水袖甩動,纏向老和尚的脖子。
口中大喝著:「你根本就不是他!你不可能是他!」
老和尚眉目慈祥,眯著雙眼,便如一個平常行將就木的老者。
手中一柄普通的竹製戒尺,微微揮動。
口中嘆著:「痴兒!正是見多了你這等痴人兒,老僧的法號才叫作見痴!」
「呵呵呵呵……我父親當年幾乎傾盡家產,助你成事,沈家上家數百口人,卻被你屠勠一空,還將我鎮壓入陣眼之中。
「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都抹不去這血海深仇!任你花言巧語,今日都逃不了一死!」
沈懷仙顯然精神已經失常,言語前後顛倒,前面還在說老和尚不是朱元璋,緊接著又要尋仇。
葉知秋一言不發,目光卻已抬起,看向云何寺後方。
山坡小道之上,三道人影,緩步而下。
看似速度極慢,眨眼之間,卻已經接近到眼前。
葉知秋眉頭皺起。
走在最前面,一身灰色道袍,一臉平和的劉伯溫手中拂塵輕甩。
看也沒看已與老和尚斗到一處的沈懷仙。
目光直直落到葉知秋身上。
「化外魔頭?」
葉知秋目露凝重,看著三人,並沒有說話。
卻將手中提著,陷入昏迷中的林平之緩緩放到腳邊。
沈懷仙的紅綾水袖攻擊極快,幾乎將老和尚的身影完全籠罩。
原地只見到道道紅影。
被困在當中的老和尚,手中的戒尺卻只是微微晃動,幾乎看不見氣勁法力的波動。
但是,紅綾每每接近他身體之時,卻又被無形的勁道引向一邊。
兩人一靜一動,形勢清晰可辨。
沈懷仙驀然落地,收回水袖,怔怔望著老和尚。
面上早已經布滿淚水。
「呵呵呵呵……你……為何不還手?」
這一刻。
一身紅衣似血,處處算計,處處爭強的沈懷仙。
顯得柔弱無比,兩百餘年的刻骨仇恨,原以為再見之後,一定會拼盡一切的。
可是,她真的不曾想過。
再見之時,自己竟還是這般的無力。
兩百年前,那個在義軍之中,意氣風發,交遊廣闊的義軍驍將。
那個在十八路義軍中,一身紅巾,作戰勇敢,機智靈活,雖只粗通文墨,卻得郭子興賞識。
精明能幹,處事得當,身先士卒,被眾將士共推為太平興國翼元帥。
後又在很短時間內,被封為吳國公的偉岸男子。
當時天下首富,沈家嫡女的沈秀英。
不顧家中反對,眼中只有那道身影。隨在他身邊,五征北元。
最終定鼎中原,一路看著他,成為人人敬仰的天下共主,洪武大帝。
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對自己百般呵護,無微不至的偉男子。
最終卻是親手覆滅了沈家,並將她投入陣眼之中,鎮壓了兩百年!
「這天下百姓,苦的太久了,總有一天,我要徹底結束這一切……」
不止一次,她看著他,仰頭看著天際,說出這句話。
沈秀英每次都是溫柔的回應:「我會陪著你!」
「這條路太難了!我不忍你受這樣的苦……」
他總是溫柔的牽著她的手,說著她認為是最動人心弦的情話……
不忍她受與漫天神佛為敵的苦,可是,卻讓她受盡族親被屠勠殆盡,封禁入冰冷黑暗的陣眼之中,孤寂兩百年的苦麼?
云何寺前。
葉知秋冷然而立。
面對著劉伯溫三人。
這個號稱大明惟一陸地真仙,親手驅逐了所有神佛。
絕地天通兩百年的傳奇之人。
儘管化外天魔,本就是神宗魔門修煉成不死之軀,並達到第四重天星辰祭神,論修為實力,應該不弱於此人。
可是葉知秋如今,卻只是剛剛恢復到魔形顯化,魔魂現形的境界。
也就是相當於道教玄門丹成境的高手而已。
距離自己的巔峰實力,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真正動起手來,根本不可能從對方的手中逃脫。
更何況,對方身邊,那兩個表面看起來,只是中年模樣的男子。
實力亦是深不可測。
「放棄吧,放開魔魂,任我們將你封印……」
解縉開口說道。
葉知秋冷笑:「任你們封印?替你們鎮壓一處大陣陣眼?絕無可能!」
雙方都知道,這一戰不可避免。
乾脆直接出手。
葉知秋的身上,黑色的煙氣升騰而起。
黑色的魔氣,在空中組成一道十八道手臂的魔神虛影。
沈秀英對身邊發生的一切,似是絲毫沒有察覺。
只怔怔的看著面前的老和尚。
眼中的神色莫名複雜!
至這一刻,她已不知,自己對面前之人,究竟是仇恨多些,還是愛意多些?
亦或是,愛恨交織……
「哎,天下又怎可能,有真的不死之人,不死之軀,不滅魔魂,都不過是相對來說而已。
「你若自願進入陣眼,替此界人族百姓,再爭三百年的太平。
「洗淨你一身魔功的煞氣,來日尚有可能,真正踏入原始之境。
「倘若此時動手,以你如今才堪堪恢復不足百一的修為,你十死無生……」
面對著巨大的魔魂虛影。
劉伯溫面不改色,連語氣都沒有什麼漣漪,只語重心長的勸說著。
「廢話那麼多……本宗乃是魔中之魔,人族百姓干我何事?倘若真的怕你,我又豈會踏入金陵地界?」
葉知秋冷漠的說著,身影漸漸虛幻。
最終與身後巨大的魔影融合為一。
十八條手臂齊齊撐開。
黑色的魔氣在掌心聚集,很快便化為十八般兵器。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撾、钂、棍、槊、棒、拐、流星!
十八般兵器齊齊一震,泛出黑色的魔光。
解縉與周思得皆是面露驚色。
雖早已知曉,葉知秋乃是玄門大派,崑崙術士以自身為祭,主動勾引的星辰祭神失敗的大魔意識,進入自身。
繼承有第四重天魔頭的一切意識記憶。
儘管修為尚未恢復,也一定有特殊的手段,戰鬥力絕不能以普通的第六層魔形顯化所能推斷的。
可是,誰也沒想到,對方的魔形居然會有這種威勢。
事實上,他們二人,跟隨在劉伯溫這位,號稱大明開國以來,第一高手的身邊。
修為都已經達到了玄門第九層溫養境。
倘若不是絕地天通,與仙界早已經禁斷來往。
他們都應該可以飛升仙界,成為真正的仙人。
誰也不知道,劉伯溫當年,並未飛升仙界,是如何成就仙人的。
關於這一點,縱使面對最為親近之人,劉伯溫都沒有透露。
大明立國兩百餘年,修為進度比之劉伯溫當年更快的,並非沒有。
可是在大陣之下,再無人做到,不去仙界,就能積累出足夠構築仙體的仙氣者。
可以說,劉伯溫就是天地之間,唯一的異類。
就連大明帝國太祖,以幾篇殘損的佛門經書,悟就金身的朱元璋。
實力也只停留在第一重天,金身不朽,兩百餘年再無寸進。
近兩百年,一直自困於云何寺內,再沒有出寺門一步。
而劉伯溫在這兩百年間,亦是在山上的草廬中閉門不出。
這對君臣的算計為何,無人知曉。
葉知秋的魔魂虛影漸漸凝實。
十八樣兵器,皆化作撐天一般,自上而下,仿佛這一擊,便要將整座云何寺,以及寺前的所有人,都砸作灰灰。
解縉已忍不住,抬手欲要迎擊。
只在他之前,一直沒有動作的劉伯溫,輕輕嗤笑一聲:「不知所謂!」
手中拂塵輕擺,衝著天上的魔影微微一揮。
這一瞬間。
整個神州大地,似是從沉睡中甦醒。
所有站立在大地之上的人,心頭一震。
盡皆有莫名感應。
無論是田間勞作的農人,或是途中經商的旅客。
匠鋪做工的夥計,或者街市閒逛的百姓。
齊齊抬頭,莫名看向一個方向……
紫禁城樓。
一身龍袍的少年天子,猛的睜眼,眺望天際。
「終於動了麼?怎麼會是這個時候?時候還不到啊!」
天子喃喃自語。
只是整座城樓之上,距離最近的侍衛,都在百步開外。
無人聽到天子的話語之音。
山谷中。
正與劍光合而為一,再次撲向王陽明的羅橫。
忽然收斂住劍光,身形顯露出來,落到一株大樹之上。
皺眉望向南邊。
「什麼動靜?」
王陽明面色一怔,隨即回過神來。
身周布滿密密麻麻無數金色字符亦是一收,緩緩笑道:「小友,時間到了,如今你自去吧……」
羅橫收回目光,憤憤罵道:「老傢伙,你在此地阻道爺兩天,就這麼算了麼?」
王陽明撫須長嘆:「只要你消了去往金陵的念頭,天下之大,任你自由來去。
「老夫絕不打擾你……」
羅橫冷笑:「道爺就是這個脾氣,本也不是非去金陵不可,但是你不讓去的,道爺卻一定要去瞧上一瞧嘍……」
說著,劍光一展,身形再次與劍光融為一體,向著南方而去。
王陽明無奈搖頭,只輕輕哼了一句:「咫尺……」
身影一閃。
下一刻。
便已出現在劍光前方,身周金色的字符再次浮起。
組成一道玄妙莫名的圖案,籠向劍光。
雙方糾纏了兩天兩夜。
若不是百花福地內,羅橫儲存了足夠多的食物。
此時只怕早已力竭。
明知自己突破不了王陽明的阻撓。
羅橫也不欲再與他糾纏。
劍光一轉,偏過對方所在位置,企圖繞過王陽明的阻攔。
只是,任劍光如何迅捷,只要飛向南面,王陽明都如同瞬移一般。
攔在了劍光之前,羅橫無奈咬牙。
口中悶喝一聲:「哼!哈!」
一黃一白,兩道氣芒射出,徑直射向王陽明。
羅橫劍光一收,身形落到地面。
遁術發動,身形便已沒入地下。
王陽明單臂輕展,金色字符如同漩渦一般,困住哼哈二擤術的氣芒。
便如無數砂礫裹住氣芒,迅速消磨。
肉眼可見,哼哈二擤術的氣芒被金色字符打磨消逝。
最終化作無形。
王陽明身影也突兀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
出現在數百米外的地面,一腳輕輕踏地。
轟隆!
宛如流星墜地,砸的大地一片震顫。
羅橫狼狽從地底竄出。
心中感覺一陣無力。
這老傢伙的手段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無論是劍光遁速,還是土遁之術的隱蔽。
完全都擺脫不了。
腰身一擰,手中的青冥劍光華收斂,一百把同樣形質的青冥劍,出現在身前。
劍尖再次指向王陽明。
萬劍訣!
事實上,兩天中,羅橫已經將能使的手段,盡數使了不止一遍。
萬劍訣自然也沒有漏過。
此時再向對方出手,完全就是心中那股子不甘作祟而已。
明知無效,也不能徹底停手。
反正,王陽明只是阻止自己南下,卻一直沒有真正還手反擊過。
結果自然沒有任何不同。
一百把劍影射到,根本突破不了對方身周那些金色字符的防禦。
這場面就很奇特,羅橫如同一個打不倒的倔強孩童般,手段變化無數。
一會是飛劍攢擊,一會又是拳腳相加。
一會是哼哈二擤,一會身形膨脹武道真身蠻橫出擊。
換作以往所遇的敵人。
包括沈懷仙那樣,被封禁了兩百年,在陣眼之中磨就一身玄功修為的強者。
都不可能硬接羅橫這些手段不敗。
可是,王陽明依舊是那幅雲淡風輕的樣子。
只要羅橫不企圖南下,他便如陪著後輩玩耍一般,一一化解羅橫的攻擊,卻一絲反擊也無。
……
云何寺前。
撐天的魔影轟然崩散。
一道黑色人影從漫天溢散的魔氣中跌出。
葉知秋面色慘白,噗嗵落地。
一手撐著地面,還想起身。
卻無力的垂下。
「你……」
噗!
一口鮮血噴口而出。
劉伯溫腳都未曾動過一步,淡淡看著葉知秋。
「若讓你在此界恢復到不死之軀的實力,都算是老夫兩百年謀算成空!
「事關大明億萬人族命運,豈能容你破壞?」
話畢!
劉伯溫手中拂塵再次揮下。
葉知秋只感覺如同一座無形大山,當頭罩頂。
無形的壓力臨身。
本還勉強昂著的頭顱無力垂下,眼中盡顯驚駭之色。
「你……」
「哈哈哈哈……青田真人好大的威風,兩百年不出,一出山便對一位小輩出手,豈不失了身份?」
天際盡頭。
一道宏音傳來。
短短一句話間,便已從極遠之處,到了眾人頭頂。
一道青色道袍的身影,突兀出現在云何寺前。
來人與劉伯溫的打扮幾無二致。
手上也挽著一副拂塵,面頰清瘦,鬚髮皆白。
仙風道骨。
便似是為此人所造的名詞。
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葉知秋,目光又在劉伯溫與解縉,周思得的身上轉了轉。
最終卻落在與沈秀英對面而望的老和尚身上。
眼神閃了閃,打了個輯首,微微躬身。
「崑崙玉真子,見過陛下!」
這人,竟是當下崑崙派掌教真人玉真子!
劉伯溫的面色淡淡,正要開口。
忽而面色一變,抬首望向天際。
片刻之後,喟然長嘆:「莫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今日之勢,老夫兩百年前便已預料,可是卻有一事,想不明白……」
玉真子嘴角頷笑:「真人有何問題,儘管道來,貧道但凡知道,一定為真人作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