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宮

2024-08-15 02:43:40 作者: 歸去閒人
  玄鏡司的牢獄與世隔絕,空蕩又安靜。

  魏鸞念及盛煜,不由借著敞開的鐵門往外面瞧。廊道狹長,隔著不近的距離,他站在盡頭的拐角處,身姿挺拔端毅,等她的間隙里也不得閒,正跟下屬分派事務。

  火光映照在玄色官服,遙遙望去,少了威武嚴毅,只覺頎長峻整。

  她不由想起那夜酒後的親吻。

  看父親提起盛煜時的神情,顯然是生了好感,畢竟上回她來探望時,父親還對玄鏡司充滿牴觸抗拒。而今日盛煜在曲園裡,提及魏嶠時也稱以「岳父」,不是最初涇渭分明的「你父親」。

  這男人威冷強硬,重權在握,她其實仍覺得性情難測,不敢掉以輕心。

  但這件事上,盛煜無疑是救了整個魏家。

  魏鸞後怕而欣慰,緊緊握住魏嶠的手。

  「父親既已識破她的歹毒用心,想必是已有了主意。如今的情勢,咱們要麼咬死了跟著章家,要麼懸崖勒馬,棄暗投明。皇上是個有志的明君,他既有心拔除章家之患,自會善待投誠之人,屆時父親即便有罪責,也是如實論罪,不至於拿整個敬國公府給章家陪葬。」

  魏嶠笑了笑,「那點罪責為父承受得住,只是苦了你們。」

  「女兒不覺得苦,母親也不會,只要一家人能團聚安好。」

  魏嶠擰眉,心裡仍有憂慮,「既要跟章皇后割裂,兩家必成仇敵。拔除章家不是朝夕之事,章家權勢煊赫,往後你母女倆在京城只會舉步維艱。更何況,長輩一旦交惡,你和長寧公主、玉映,知非和章維也就得捲入……」

  他嘆了口氣,緩緩搖頭。

  血脈牽繫,二十餘年的交情,魏鸞跟周驪音,跟遠在邊塞的表妹章玉映感情極深,魏知非跟表兄章維更是自幼同在沙場歷練,是生死之交。

  一旦兩家長輩割裂,晚輩難免被波及。

  魏鸞不是沒想過這些事。

  事實上,在決定嫁給盛煜前,她早已斟酌過。

  遂溫聲道:「我們確實是因長輩而結識,但這十幾年的交情卻是自己的。都長這麼大了,是非黑白,世事艱險,各自心裡都有數。舅舅的罪責我不敢說,但玉映、長寧還有章維表哥並未摻和這些事,將來我會盡力而為。」

  聲音柔和,卻堅決篤定。

  魏嶠瞧著女兒,好半天才頗欣慰地拍拍她肩膀。

  ……

  從玄鏡司回來後,魏鸞就有些心不在焉,得空時,總跑神琢磨章家和魏家千絲萬縷的糾葛。如此心事重重,就連盛老夫人都瞧出端倪,猜得是她擔憂魏嶠,特地寬慰了幾句,讓她多回府陪伴魏夫人。

  魏鸞得了長輩應允,亦常回府陪母親解悶。

  這日從娘家回來,魏鸞在曲園的垂花門附近撿到個白瓷筆盒。

  筆盒做得扁長,邊角圓潤,除了質地極好外並無特殊之處。

  要命的是上面的畫,那是副春宮圖。

  曲園裡住著的就那麼些人,這瓷盒在日光下胎釉透亮,甜淨溫潤,定是名窯所出,絕非僕從用得起的。外人絕難踏足曲園這道隔開南北朱閣的垂花門,她身邊從來沒這樣的東西,思來想去,這白瓷筆盒是誰的東西不言自明。

  魏鸞瞧著那副艷而不淫的春宮圖,懵了。


  倘若這東西真是盛煜的……

  魏鸞不敢深想,也知道這東西不能流出去,當下將筆盒藏在袖中,回到北朱閣後轉了兩圈,不知該把這燙手山芋放在哪裡。最後沒奈何,尋了個帶鎖的書匣將它裝著,擱在書架的最上面,而後吩咐染冬,只說裡面是要緊物事,不許人輕碰。

  到了晚間,盛煜應邀踏足北朱閣用晚飯。

  魏鸞按著盛煜的口味,將晚飯備得豐盛,夫妻倆對坐用飯時,因盛煜時常忙得腳不沾地,隔三差五才能到樂壽堂看望祖母,便借魏鸞的口詢問近況。如此閒敘家常,飯後喝湯吃些糕點,盛煜還難得的誇讚了兩句。

  只是魏鸞心裡仍覺得古怪。

  以前瞧著盛煜清冷自持,她信以為真,自見了那春宮筆盒,再瞧他時,總覺這是裝的。

  但她跟盛煜還沒親密到能提房中事的地步,只能裝聾作啞,半個字都不提。送走盛煜後回到梢間的小書房,對著那束之高閣的燙手山芋發了會兒呆,轉頭又去撥她的小金豆——算上今晚這頓,她已湊足八粒金豆,勝利在望。

  可時日倏忽,盛煜忙成那樣,還不知另兩頓哪天才能有著落。

  她忍不住抬手偷偷撥一粒過去。

  只差一粒就大功告成了!

  檀木小架秀致玲瓏,絲線墜著的金豆如同珠簾,瞧著就讓人歡喜。反正盛煜事務纏身,朝堂里千頭萬緒的大事都忙不完,未必記得這數,能矇混過關的吧?

  魏鸞喜滋滋地撥弄金豆,片刻後,又把金豆默默撥回去。

  騙鬼容易騙人難,矇混的畢竟不作數。

  魏鸞有些沮喪地癱坐在椅中。

  自幼錦衣玉食,堆金積玉,還是頭一次為這麼兩粒小小的金豆望眼欲穿,求之不得。

  ……

  魏鸞以為,在曲園裡撿到那筆盒已是尷尬事,誰知更尷尬的還在後面。

  她嫁入盛家後,跟婆母游氏的關係雖不咸不淡,卻也相安無事。誰知這日清晨魏鸞去請安時,卻碰上了游氏滿臉的不高興。

  晨光初照的屋裡玉爐香暖,那位穿著暗花緞地的短襖,坐在錦褥鋪厚的花梨短榻上,垂眼抿唇,目中儘是不悅。

  魏鸞詫異,行禮後試著探問緣故。

  游氏看了她一眼卻沒出聲。

  在這個兒媳跟前,游氏的地位頗為微妙。

  她跟盛聞天感情極深,除了因盛煜這個外室子起過爭執外,這些年幾乎沒紅過臉。也因此,盛煜便成了心裡唯一的那根刺,越潰爛越深。偏巧盛煜有能耐,年紀輕輕的身居高位殺伐決斷,得御賜府邸居住,待成親時,又娶了個皇后疼愛、公主撐腰的公府明珠。

  曲園裡煊赫尊貴,襯得西府黯然失色。

  游氏本就不喜盛煜,這婆母當得也跟擺設似的,心中自是不滿。

  偏巧魏鸞待她態度恭敬,禮數上挑不到錯處,游氏即便攢了滿腔的不順眼,也不好擺款。

  如今有了由頭,自忖該擺出婆母的姿態來,便沉著臉道:「自你嫁入盛家,我不曾說過半句重話。但這回實在是鬧得不像樣,你跟二郎都失於檢點。老夫人那樣疼你,昨晚被這事氣得不輕,你且好生想想,該如何跟她老人家交代。」


  說罷,不等魏鸞回話,便叫人取大氅披著,動身去樂壽堂。

  剩下個魏鸞滿頭霧水。

  被婆母無端斥責,她倒沒覺得慌亂,只是疑惑不解。

  細細回想了下,她近日往來西府時並無疏漏之處,便是在北朱閣里也不曾懈怠,怎麼就惹祖母生氣了?可游氏是個古怪脾氣,恨屋及烏,除了初嫁時強堆出和氣態度,後來都待她頗為疏離,問不出緣故。婆媳倆一路沉默著到了樂壽堂,魏鸞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進廳時,盛月容目光躲閃,似有意避著她,愈發叫人疑惑。

  好在盛老夫人是慈和之人,因有長房的兒媳孫媳在跟前,言笑一如往常。

  直等長房婆媳走了,盛老夫人才扶了扶頭上繡了喜鵲登梅的秋香色暖帽,朝魏鸞招招手,道:「你跟我來,有幾句話叮囑。」說話時並無半點慍色。

  魏鸞遂攙她起身,一道進了內室。

  游氏沒跟進來,只在外間喝茶。

  盛老夫人會讀心術似的,瞧著婆媳倆的神色,進了內室就先低笑道:「被你婆母數落了吧?她就這脾氣,這麼些年跟自己過不去,碰見點事情,尤其是關乎二郎的就更沉不住氣,也不是衝著你,別太放在心上。」

  說著話,到內室臨窗的箱籠跟前,親自開櫃取個錦袋給她。

  「來瞧瞧這個。」

  那錦袋用的是暗紋團花的蜀錦,做得貴重精緻,應是男子所用。

  魏鸞依言接了,見裡面似是張薄箋,遲疑著瞧了眼盛老夫人,才取出來緩緩展開。紙箋不大,用的是松濤箋,但上面的內容……

  魏鸞只瞧過一眼,便漲紅了臉。

  那紙箋上筆墨勾勒,畫的正是跟白瓷筆盒上的那副春宮圖。

  「祖母——」她下意識折起紙箋,終於有些慌神。

  手忙腳亂地將那紙箋裝回錦袋,就見盛老夫人含笑回身,拍拍她手背。

  「別慌,都是年輕夫妻,祖母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只是這府里人多眼雜,明修和月容都還沒成親,這種東西叫人瞧見實在不好。昨晚你婆母送來的,說是僕婦在通往曲園的洞門跟前揀著了,幸虧沒旁人瞧見。往後啊,這東西可不能帶出來。」

  「這不是我的東西。」魏鸞滿面通紅,趕緊解釋道:「祖母,我從不碰這些。」

  「我知道。」盛老夫人摟著她,跟摟著親孫女無異,「敬國公府的行事和品行,祖母哪會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般疼愛,當了這些年公主伴讀的人,祖母信得過,否則也不會就這麼給你。我是說二郎,別瞧他那樣,其實外冷內熱。這事咱們不好說,你回去提醒他一句。」

  魏鸞捏著那錦袋,像是握了滿手炙熱的火炭。

  她不太敢接這活兒,紅著臉遲疑道:「這也未必就是他的。」

  「錦袋是從我手裡出去的,當初裝了東西送到南朱閣,滿府里找不出第二個來。」

  盛老夫人笑意深晦,徑直點明。

  魏鸞呆了片刻,只好硬著頭皮接下。

  ……

  從樂壽堂出來之後,魏鸞幾乎是小跑著回了北朱閣。

  待滿心尷尬稍退,她藏在書房裡,盯著那被雪泥染髒的錦袋,又覺得疑惑。按理來說,盛煜能將玄鏡司打理得密不透風,是因他的鐵腕和能耐,也是因他心細周全,從不疏忽出紕漏。這東西是私密之物,怎麼會隨身攜待,還接二連三地丟了叫人揀著?


  可盛老夫人說得明白,這錦袋確實是他的,抵賴不得。

  魏鸞既已答應了要提醒盛煜,總不能食言。

  且東西既關乎曲園,究竟是不是盛煜的,也唯有他能說明白。

  這場尷尬的談話既無從避免,魏鸞便暗暗盼著盛煜能晚兩天再來北朱閣,好讓她心裡做個準備。可這世間的事,越是不希望發生的,越是容易奔到跟前來,盛煜從前忙得跟陀螺似的,十天半月都見不著面,如今卻分外得空,隔日就登門用飯來了。

  魏鸞覺得,她近來或許真的運氣欠佳。

  作者有話要說:盛大佬:數金豆時不是盼著我早來嗎?

  鸞鸞:登徒子!不想跟你說話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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