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發磅礴的雨勢下,明明連傍晚都還沒到,天邊卻是烏雲滾滾,灰濛濛的,顯得格外陰沉。
而不遠處別墅門口停著的那輛她曾坐過不知多少次的深黑色轎車前,那身形極高大英挺的男人正撐著把黑傘,整個人陷在潮濕而厚重的雨幕里。
隔著氤氳的視線男人的神情其實看不分明,但姜莞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沉默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沉冷,克制,又近乎死寂。
姜莞濃睫重顫了顫,渾身陷入短暫的僵硬後,竟覺得手腳鑽心地冷。
她不知曉邵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原因顯然已經不重要了。
就這樣無聲對視了良久,直到緊窒的心緒總歸平復些許,姜莞才緩緩鬆開幾乎陷進手心的指尖,一步步走下台階,淋過雨幕,朝他靠近。
直到目光觸及到男人沉黑眼底的血絲時,她才禁不住心弦一緊,不由自主止住了步伐。
男人卻在這時捏緊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扯到傘下。
前所未有的力道令姜莞止不住悶哼了聲,被迫仰起臉便迎上他沉得映不出絲毫光亮的目光。
呼吸頃刻間交織在一起良久,邵廷才低凝著她的雙眼,問:「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又緩緩瞥了眼她身後,嗓音低啞壓抑得讓人心慌。
「比如,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姜莞抿緊嘴唇,目光卻落在他撐著傘的左手臂上,顫聲問:「蔣特助不是說……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拆除繃帶嗎?」
邵廷扯了扯唇角,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語,反而如以往那般圈緊她的腰,深黑悠長的目光仿佛要將她所有真實心思看透。
「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腰間的力道愈發緊,幾乎要將她箍進身體裡,姜莞濃睫重顫了顫,沒有如以往那般掙扎,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放在現在來說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反而顯得可笑。
思及此,姜莞深吸口氣,壓抑住愈發空落的心跳,低聲呢喃:「您都已經來了,又怎麼會不清楚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邵廷仍舊盯著她,泛著血絲的雙眸沒有任何起伏。
「我不清楚。」
「我已經越來越分不清你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更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言語之間凜冽而迫人,凝著她的目光卻又分明裹挾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苦澀。
姜莞喉間愈發緊,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又聽他道:「姜莞,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讓你即便知道會走到現在這種境地,也一定要和紀行璟有牽扯?」
「給他打那通求救電話的時候,你又在想什麼?」
男人的語氣愈發平靜,話里的意思卻已經表露無疑。
此時距離事情發生已經有三四個小時,恐怕來時的路上邵廷就已經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知道了她上了潘銘齊的車,知道了潘銘齊對她下了藥,當然,也知道了她在那種緊要關頭,撥通的卻是紀行璟的電話。
和謝時謙的那些糾纏邵廷是否知曉尚且未知,但光是那通電話,就已經足夠男人對她徹底失望了吧。
趕來的路上邵廷在想什麼呢?
姜莞不敢深究,眼圈卻不受控制地湧上澀意。
她強抑住愈發混亂的心神,挪開視線,總算輕聲啟唇:「對您而言,不是一查便知嗎?」
邵廷卻忽而抬手捧住她半邊臉讓她直視他,自嘲般扯唇:「最開始你接近我的時候,甚至會因為我不夠信任你而掉眼淚。」
「現在我如你所願,即便你漏洞百出,一再觸及我的底線,我也仍舊沒有讓人查你的底細,甚至妄圖從你口中聽到半句真話。」
他指腹細細摩挲著她的臉頰,嗓音緊繃低啞得像是把隨時便會的弓。
「姜莞,我的信任就這麼微不足道,你就這樣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滾落下來,姜莞只能哽咽著搖頭:「沒有……沒有微不足道。」
她當然知道像邵廷這樣的男人要毫無保留信任一個人有多難得。
最開始她確實是奔著喜愛值有意接近邵廷,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又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半分觸動。
但時刻銘記的身死威脅告訴姜莞,利用里越是開始摻雜起了真心,她就越是應該早日切割。
如果不能積累足夠的喜愛值,改變那些既定而可笑的結局活下來,她所做的一切才更是毫無意義。
姜莞從不否認她本質就是自私的。
否則也不會直到現在,理智也仍舊在不斷提醒姜莞,現在就是讓邵廷對她徹底失望,切斷和男人之間糾葛的時候。
因此在否認過後,她終歸還是再度低垂下眼睫,顫聲道:「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信任,更不配做您的秘書……」
她深吸口氣,在男人察覺到了什麼般徹底沉至谷底的眼神里一字一句道:「昨晚我答應過您,會給您個準確的答覆,我沒有食言,也確實在臨睡前就擬好了辭職申請。」
「原本是打算今天將文件送到財政廳之後,就直接向您遞交辭職申請的。」
邵廷沉默地聽著她說完,良久,才緩緩鬆開手,沉啞的嗓音難掩自嘲。
「你是想告訴我,你今天做的所有選擇,都是基於你已經準備好辭職的前提之下?」
姜莞抑制住愈發洶湧的淚意,濡濕的眼睫重顫了顫,卻沒有吭聲。
但於已經對她足夠了解的邵廷而言,這幾秒的沉默已經足以讓他心死。
說不清是愛是恨,他猛然掌住她的後頸低頭狠狠咬住她的唇,吮咬的力道要將姜莞吞吃入腹般含得姜莞攀著他的肩止不住呻吟哭咽出聲。
熱淚燙得邵廷心頭有如撕裂般生痛,理智卻仿佛在此刻盡數歸攏。
他重嘆了聲,抬手抹掉她直到此刻也仍舊叫他生憐的眼淚。
「姜莞,你的心夠狠。」
「這是好事。」
「是我高估了自己,你心裡沒我,即便我把一切悉數奉上,也無濟於事。」
「就像我自己曾說過的話,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和你沒什麼關係。」
他把傘遞到她手裡,如過去安撫她時那般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又注視她良久之後,方才轉身上了車。
恍惚間,姜莞聽到他最後兩句話語。
「辭職申請不用交了,到此為止吧。」
「照顧好自己,乖莞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