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存記事早,小時候,陸家和沈家是鄰居,時常來往,他每次見到她,都是一群丫鬟婆子伺候著,兄長姐姐保護著,眾星捧月,旁人接近不得。
一日,他跟著父親來到沈府做客,父親在和沈伯父談論正事,他獨自一人去了花園,路過假山時,聽到了細碎的聲響,走近一看。
只見小小的女孩兒穿著粉色的衣裙,坐在草地上,頭上蓋滿了樹葉。
「沈雪禾?」
「咦,我都看不見你,你怎麼能看見我?」
陸存把她臉上的樹葉撥開,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她的臉蛋。
沈雪禾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睫毛卷翹,臉蛋被柔軟的粉色映襯,像是一隻小花精。
他心想,好軟的臉,好笨的小孩兒。
「我在玩兒捉迷藏呢,你把葉子撥開,我不就被看見了嗎?」
「你知道掩耳盜鈴嗎?」
「耳……鈴?」
沈雪禾晃了晃頭上的鈴鐺,「是這個嗎?」
一陣微風吹來,鈴鐺叮噹作響,她嘻嘻地笑了起來。
陸存嗅到一種甜蜜的味道,比蜂蜜還要甜。
「你吃了什麼糖?」他有些好奇。
沈雪禾雙手叉腰,露出白嫩的小臂,嘟著臉說:「我沒有吃很多芝麻糖。」
「我沒有吃三、五個,我只吃了一個哦。」
然後她掰著手指,小聲嘟囔著:「一後面是二,二後面是三,三後面是五……」
陸存失笑,其實她不說,沒人知道她吃了很多芝麻糖,她身上的香味並不是芝麻糖的味道。
他難得這樣高興,調侃地問道:「你已經三歲了,沒人教你念書嗎?」
「我聽說你兄長三歲已經識千字,你姐姐五歲便出口成章。」
「小姐——」遠處有丫鬟在喊她。
沈雪禾瞪了他一眼:「我不和你說話了,你真討厭。」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扭頭就走。
可能常被抱在懷裡,也可能是體弱,她走得搖搖晃晃的。
陸存悄悄跟在她的身後,生怕她跌倒。
這是陸存和沈雪禾唯一的接觸。
陸存曾經想過,如果沒有沈若雲,他想娶什麼樣的妻子。
他理想的妻子是,堅強的、聰明的、可以顧好家的。
他現在的妻子是,脆弱的、天真的、需要人照顧的。
真奇怪,明明當時反悔還來得及。
他將沈雪禾緊握的手打開,放進被子裡。
沒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是這樣度過的。
陸存細細端詳著這張睡顏,美麗、脆弱、蒼白。
他不禁有些頭疼,沈雪禾,她就像精美易碎的瓷娃娃,只適合被人捧在手心裡,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太奢侈了。
沈雪禾口中溢出幾句囈語,模糊不清。
陸存俯身湊近,聽到她說:「真討厭……」
——
次日,沈雪禾醒來的時候,陽光灑在房間裡,暖洋洋的。
她睡眼朦朧,今天的床怎麼這麼硬啊。
「來人。」她喚道。
「小姐,您醒了。」青杏聞聲進來,伺候沈雪禾穿衣。
怎麼是青杏?
沈雪禾揉了揉眼睛,這才清醒了過來,她已經嫁人了。
糟了,敬茶!
她看了看窗外的太陽,不死心地問: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姐,是巳時。」
沈雪禾絕望的閉眼,重新躺下,躲進被子裡。
「小姐放心,姑爺今早過去,已經和老夫人解釋清楚了。」
沈雪禾這才探出頭來,想到最艱難的新婚夜已經過去了,她瞬間又開心起來。
洗漱過後,青杏問道:「小姐,可要上早膳?」
「算了吧,都快中午了。」沈雪禾搖了搖頭。
「對了,我早上醒來,嘴裡一股藥味,哪裡來的藥?」
青杏向沈雪禾解釋了昨晚的事情,隨後,她補充道:
「小姐,姑爺昨天照顧了你一整晚呢!」
「本來應該是奴婢照顧的,但是不知怎地,姑爺仿佛很不信我。」
沈雪禾先是感慨,姐姐果然聰慧過人,這麼快就察覺到換親的事情,後是驚訝,陸存竟然對她這麼體貼。
怎麼會呢……
昨夜迷迷糊糊間,好像是有一個人守著她,給她餵水擦汗。
好像……很溫柔呢……
堂姐可能道聽途說誤會了,陸存並不鐵石心腸,他其實是個好人。
她問青杏:「陸存呢?」
「姑爺正在外面劈柴。」
「劈柴?!」沈雪禾驚訝,讀書人還會劈柴嗎?
「對啊,小姐,我問過了,陸家只剩幾個孤寡老僕,其餘的僕人都放歸了,像劈柴這種力氣活,一直都是姑爺自己干。」
沈雪禾抿了抿唇。
陸家的生活這般清貧,陸存還要分心照顧她,他本來就過的不容易,自己嫁過來,是給人家添麻煩吧。
柴火堆放在庭院側面,靠近廚房,沈雪禾整理好衣著後,便尋了過去。
那裡有一棵大槐樹,枝幹粗壯,枝葉茂密。
只見陸存站立在樹旁,動作嫻熟的劈柴,他身形修長挺拔,氣質出眾,即使是做這樣的粗活,也有一種韻律的美感,斧頭破開木頭的聲音規律的響起,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樣健康、蓬勃的身體,牢牢的抓住了沈雪禾的目光。
沈雪禾憑空生出了些許艷羨和惆悵,怔怔的看著他。
陸存停下動作,轉頭看向她:「醒了,身體怎麼樣了?」
沈雪禾若有所思的回道:「還好。」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心裡內疚,本來他應該擁有一位同樣健康的妻子,有一段很好的婚姻,而不是洞房花燭夜都要照顧她。
堂姐可能是誤會了才覺得陸存不好,若是兩人相處一番,必然是一對佳偶。
都是因為自己……
她從來沒這麼虧欠過一個人。
算了,放他一馬吧。
反正她如今也嫁不進王府了。
沈雪禾走到陸存的面前,誠懇地說道:
「陸存……陸公子,謝謝你昨天晚上照顧我,昨天的事,實在對不起,我們……可以和離。」
和離是比較丟臉,不過這是她自己惹的禍,她願意承擔後果。
陸存聽到這話,放下了手中的石斧,上前一步,打量著自己的新婚妻子。
只見沈雪禾不安地垂眸,睫毛輕輕顫動,嘴唇輕抿,雙手揪著自己手裡的帕子。
她到底是對自己沒有認知,還是對男人沒有認知?
她長得實在是美,站在那裡,就讓人想到易碎的白瓷、嬌嫩的花蕊、即將褪去的晚霞,附著一層絢爛而脆弱的光華,是難以想像的美麗,任何人看到她,都會心旌搖曳,更別說……男人。
她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吧……
怎麼會有這樣天真的人……
過分的美麗加上過分的天真,很容易引起人的占有欲和破壞欲。
沈雪禾應該慶幸,他還算不上什麼壞人。
「我不想和離。」陸存坦誠地說。
沈雪禾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我的身體……」
「我知道。」
「可是我不會砍柴不會洗衣不會做飯……」
「我知道,這些你都不用做。」陸存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會盡我所能照顧你的。」
他娶的是妻子,又不是僕人,而且……就她這單薄的腰身、白皙柔嫩的手,讓她幹活,簡直是一種罪過。
最後,陸存加重了語氣,對她說:「娘子,你該喚我相公。」
他的面容清俊,神色平和,帶有幾分嚴肅,仿佛在說什么正經事。
沈雪禾見他這樣,「……」
嘴巴一張一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最後,她遞給他一張帕子,「擦擦汗吧。」
「以後,我們好好相處。」
她給過他機會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既然他不要,來日後悔了也怪不到她頭上,那到時候吵架肯定是她贏。
沈雪禾很快便丟下了心裡的內疚,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自己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