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爭吵

2024-08-15 05:58:11 作者: 酒暖春深
  「請坐,警察同志,屋裡有點亂這幾天也沒來得及收拾……」男人替他們開了門,一邊把人往屋裡引著,一邊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沙發墊子,神色有幾分尷尬。

  孫向明的小女兒孫雅坐在窗邊安靜地玩彩泥,見有人來也只是瞥了他們一眼,又埋下頭把彩泥揪成一塊一塊的。

  孫家不大,兩室一廳的房子,格局很好,南北通透,簡單擺放了幾件家具,沒有隔斷入門就是客廳,衣物扔的遍地都是,吃完的盒飯就那麼擺在桌上。

  玄關處插著的花已經枯萎了,和這個家一樣散發出了頹敗、萎靡的氣息。

  「喝些什麼?」他打開冰箱發現空空如也,又走到廚房準備燒水。

  方辛趕緊制止住了他:「不用,不用麻煩了,我們就是來看看了解一下情況就走」

  「喔,這是我們的臥室,那邊是我老婆的書房……」孫向明推開了臥室門,沒有女主人的房間和客廳如出一轍的亂,大床旁放了一張小床,應該是孩子睡覺的地方,髒衣籃里的衣物都溢出來蔓到了地上。

  孫向明苦笑了一下,眼眶又紅了:「讓你們見笑了,平時這些事都是她在做,如今我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孩子,實在是有些……」

  方辛和兩個民警大致瞅過一眼,都覺得沒什麼可疑的地方,尤其是他提到丁雪的時候,既不過分傷悲又能從肢體語言、眼神、微表情里察覺到情真意切。

  做刑偵的都是人精,大致看一眼心裡有數,便退了出來,走向了一旁的書房。

  電腦還開著,旁邊的書架上羅列了不少書,有關於金融也有關於教育的。

  方辛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教育心理學》,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大致翻了幾頁又放了回去。

  鄭成睿的目光則落到了電腦上:「這個,我們可以檢查一下嗎?」

  「可以的,請便」孫向明走過去輸入了密碼,示意他們隨便用。

  鄭成睿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就開始搗鼓:「這電腦平時都是誰在用呀?」

  「我,還有我老婆都會用,我經常下班了還會回來加班,她有時候也會備備課什麼的」

  電腦桌面就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女孩子被爸爸媽媽簇擁在中間,手裡拿著飯勺笑靨如花。

  方辛盯著看了會兒,直覺得人世無常,轉眼間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分崩離析。

  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得有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猛地回過頭去,小女孩站在門口的陰影里,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衝過去抱住孫向明的腿。

  「爸爸,媽媽……我要媽媽……」孫向明手足無措起來,又是扯紙巾給她擦眼淚又是把人抱了起來在懷裡哄著。也許是他的胡喳弄疼小女孩了,她反而哭的更大聲,嘴裡一個勁兒地喊著「要媽媽」「要媽媽」。

  「抱歉,失陪一下了」屋裡人多,男人只好把孩子抱了出去坐在沙發上耐心哄著。

  方辛透過門縫看過去,瞧見他把手裡的玩具遞給孫雅,對著女兒的時候面上難得帶了一絲強撐起來的笑容。

  幼年喪母,中年喪妻,看了就讓人覺得心酸。

  「他們的夫妻關係如何?」另一隊刑偵人員來到了孫向明岳母的家裡了解情況。

  老人家裡冷冷清清只有一個人,供桌上擺了兩張遺像,一張是亡夫的,另一張則是死者丁雪的。

  說到這裡,她就開始抹眼淚:「怪就怪我……當初不該把小雪嫁給他……」

  刑偵人員對視一眼,神色嚴肅了些:「請您詳實地告訴我們,不要添油加醋,只陳述您看到的事實就好」

  老人又抽抽噎噎了一會,才勉強開口道:「我不跟他們住,具體平時怎麼相處的,我也不清楚,不過逢年過節走動,我瞧著兩個人倒是挺好的,偶爾也會拌拌嘴……」

  「打架嗎?他們」

  老人仔細想了想:「那倒是沒有,給那龜孫子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我女兒一根手指」

  她說到後面又有些義憤填膺的。

  「這話怎麼說?」

  「當初是孫向明那小子主動追求的我閨女……」老人說到這裡長嘆了一口氣,看著桌上的遺像又紅了眼眶。

  「追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兩年吧,我女兒才同意的,他就是一小職員,家是農村的,父母也沒有退休金,家庭情況不是很好,結婚的時候沒要他們家彩禮,甚至還賠了一大筆嫁妝,就是想讓他對我女兒好一點」


  「畢竟,我丈夫去的早,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了」

  老人說完這句話,又開始哭起來,一把握住了刑偵人員的手就打算給他們跪下了。

  「求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還我女兒一個公道」

  「找校長嗎?她現在不在,去代課了,你們得等一會了」工作人員在她們面前放下了兩杯白開水,便自顧自地去忙活了。

  林厭眉頭一挑:「官都做到校長了,還需要代課?」

  「那當然了,我們江城市一中是重點高中,從上到下業務能力必須過關的,就算是校長,行政工作之餘也要抽出時間上課的,更何況快高考了,又出了這檔子事,一時半會也招不到好的老師……」

  說到這,這位工作人員就有些愁容滿面了,高考過後緊接著就是秋季招生,最近鬧的滿城風雨的新聞多少也會有點影響的。

  等人走後,林厭抿了一口白開水,直覺得有一股塑料杯子的怪味,又放下了,捅捅宋餘杭的胳膊。

  「哎,你怎麼看」

  「公安局外不討論案情」

  宋餘杭面無表情翻著桌上的書刊雜誌。

  「……你每次和我多說兩句話會死嗎?」

  「會」她翻過校內雜誌一頁:「我怕你被我氣死」

  林厭抄起桌上的水杯就打算潑過去,門輕輕被人推了開來。

  女人懷裡夾著課件走了進來,四十左右的年紀,身材保持得依舊得體,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在看見辦公室有人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正是林厭剛剛在走廊里看見的那位李老師。

  工作人員趕緊接上了:「這二位是江城市公安局的警察,前來了解案情的」

  女人這才回過神來,主動走上前握手:「你好,李詩平,江城市一中副校長」

  宋餘杭看著主動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也含笑握了上去:「市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宋餘杭」

  「您好,宋隊,這位是?」

  她的目光看過來,因為常年教書育人的關係,女人身上的氣質有種說不出的溫和儒雅。

  「法醫,林厭,不過握手就算了吧,常年摸屍體,比較晦氣」

  林厭大喇喇說完,李詩平臉色僵了僵,卻還是保持了微笑請她們坐下。

  宋餘杭在那邊了解情況,問來問去都是那些,她聽得不耐煩便站起來打量著四周。

  辦公室不大,木質桌椅,真皮沙發,她摸了摸桌面,輕輕敲了敲,豁,紅木的。

  旁邊的書架上擺了幾本書,大部分都是教育類書籍,少部分英文原著,看起來很是高深的樣子。

  她隨身抽出一本校刊,翻了翻,李詩平的目光看過去,她又迅速塞了回去,接著去摸人家桌上的地球儀,撥的軲轆軲轆的。

  她似乎被吸引住了注意力,樂此不疲,豈料一個用力過猛球體拍飛了出去落在宋餘杭腳邊。

  「……」向來穩重的宋警官喉嚨緊了緊。

  她或許真的不該帶林厭出來的。

  「抱歉,抱歉,你們繼續」她打著哈哈走過去撿起來,把球體安在地球儀的底座上,抬眸正好對著櫥窗里的一張老照片。

  那是一張教職工合影,死者丁雪站在右上角,微笑著看著她們。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情形……」她說完頓了頓,微微闔了下眸子,似在不忍。

  「怎麼好好地就……」

  宋餘杭闔上筆錄:「謝謝您的配合,後續若有需要還請配合我們調查,我們還想拜訪一下貴校校長,請問——」

  李詩平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抱歉啊,葛校長現在不在江城市呢,上周五的時候就去省城出差開會去了,等他回來我一定第一時間聯繫您」

  宋餘杭起身:「好的,那就不打擾了」

  李詩平也起身送客:「沒關係,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我們的義務,我本人也希望警方能儘快抓到兇手,還我同事一個公道」

  林厭率先出門,卻又被人叫住了。

  她頓住腳步,雙手插在兜里看她:「什麼事?」

  李詩平猶豫再三,還是說:「畢竟同事一場,她還是我親自招進來的人才,我想知道——」


  「想知道她死的痛不痛苦是吧?」林厭換了個姿勢抱臂站著,臉上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

  宋餘杭已來不及阻止——

  「唔,千奇百怪的死法里溺死應該是最難受的吧,若是一刀致命那倒還好了,可是偏偏要活著感受每分每秒氧氣都會從肺里剝離的窒息感,你會掙扎你會痛苦你會喊叫,可是你一張嘴水就會灌得越多,你的手腳會逐漸沒有力氣,你會下沉最後再也浮不起來,等你浮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後了,你全身泛起了屍斑,身上的皮膚會脫落,水裡的微生物會啃食你的面部,你會變得面目全非,口鼻眼裡全是抱團繁殖的蛆——」

  越說越離譜,宋餘杭猛地提高了聲線:「林厭!」

  李詩平扶著門框臉色煞白。

  林厭一攤手,無辜地眨眨眼:「是她讓我說的,我說錯了嗎?宋、警、官」

  她刻意咬重後幾個字,分明是在挑釁。

  宋餘杭被她氣得不輕:「你——」

  李詩平緩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沒事,破案的事就有勞你們了,早點破案對我們江城市一中的聲譽也有好處,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宋餘杭點點頭,生怕她再說出什麼狂悖無禮的話,扯著她的衣服硬是把人半拖半拽著走了。

  走到空曠處,林厭一把甩開了她的手:「你幹什麼?!放手!」

  她抓得緊,林厭猝不及防一甩,領口的扣子崩落,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

  尤其是林厭,皮膚白微微一激動眼角便泛紅,死盯著她。

  像不甘示弱的猛獸。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說什麼做什麼要你管?」

  宋餘杭本來氣已消了大半,聽她提起這茬,心頭火起:「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幾句話已經透露了案情細節?!任何情況之下我們警方都應該對尚在偵查階段中的案情嚴格保密!」

  「什麼警方?!什麼你們我們的!你是你!我是我!少他媽把我和你們這幫酒囊飯袋摻和在一起!」

  「你配嗎?你不配!」她說完狠狠往地上啐了兩口,使勁把剛剛被宋餘杭扯下去的衣領拽了回來。

  那小半塊圓潤精緻的肩頭終是消失在了視線里。

  論到潑婦罵街,十個宋餘杭也不是她的對手,林厭滿意地看著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喉頭上下滾動著,雙手緊握成了拳。

  她想到初到市局的那天,宋餘杭的下馬威,唇角便輕輕浮起了嘲諷的笑意。

  她似乎總是這種表情,不屑的、嘲諷的、冷漠的、玩世不恭的。

  總之從來不會好好笑過。

  林厭上前一步,她今天出外勤沒穿高跟鞋,宋餘杭比她略高了一個頭,伸手一把她的衣領扯了下來,咬牙切齒直直看進那雙淡棕色的眼睛裡去。

  「還有,別他媽再對我拉拉扯扯的,否則,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會告你性騷擾了」

  堂堂刑偵隊長,被人扯著衣領子警告,她該是憤怒的,該是惱火的,該一拳打過去的。

  可是宋餘杭的拳頭握了又鬆開,鬆開又握住,她的呼吸因為極速調整著反而有些不穩起來。

  她盯著她的眼睛,那裡面有自己的倒影,她終於想起來自己在想什麼了。

  剛剛不小心扯開她衣服的時候,肩窩處有一個形狀古怪的紋身,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不知名的遠古圖騰。

  她失神的功夫,林厭已經放開了她,退後一步,語氣變冷:「從現在開始,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想請你別忘了,從職務上來講,你我是平級,我林厭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對我指手畫腳」

  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完:誰擋了我的路,我就要誰不得好死。

  不知為何,她竟隱隱希望,不會有對她說出這句話的一天。

  林厭走後,宋餘杭攤開掌心,一枚小小的米色扣子已被捏得汗津津。

  她本想扔掉,但也許是職業習慣使然吧,越小的東西越能見微知著。

  她還是拿衛生紙包了起來,揣進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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